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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N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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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8 11:24: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读书的N种乐趣
作者:李业成 来源: 《杂文月刊》 2013年12期


  
    读书的第一个乐趣在于文字欣赏。那些文章大师把汉语言文字组合得如此传神,让人回味不尽。以我个人的阅读经历和感觉而言,明代的文字特值得欣赏。明代的文章在气势上不比汉代,汉代是中国文章的峰巅,但文字之妙要数明代。明代文字有画骨描魂之功,写什么是什么,就像那本《芥子园画谱》,无论多么复杂的实体,复杂得让一般人得不到要领,可几笔就勾现出实物,文字之功有画笔之功,堪称妙。汉代文章雄放,唐代文章雅美,宋代文章好论,明代文章有实功。不只是文学作品,《本草纲目》里的一草一木一虫,皆生动传神。哪怕一篇说明文,文字的欣赏价值也令人感叹。有人认为意好就是好文章,但语言文字的无穷魅力,才是阅读与欣赏的最大乐趣。“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动一字伤筋,易一字失灵。文学的可欣赏性极为重要。公文不叫文章也不叫文学,叫“文件”。在文字上有天壤之别。手机时代,很少有人写信了,信这种文体恐怕要断绝了。古人的书信叫尺牍,文字上极有欣赏价值。在梁实秋那个时代,应当说还是很注重文采的,但梁先生感叹:“一麻袋书信中找不出一句可读的句子。”

  读书的第二个乐趣是趣味。人无癖不可友,文无趣不堪读。人之癖是一种痴,是趣的极致。文之趣是人之性灵体现。有人旅游是一种消费和劳累,有人旅游则是一种趣味,趣味带入书中,是对生活的爱和热情,有怡悦读者之功。有一本书叫《浮生六记》,书中有行游之趣、生活之趣、家庭之趣,文字之趣,可谓“趣书”。现在的一些旅游文章,多出自携公款旅游者的文场官僚,见山说山,见水说水,记的是流水账,毫无趣味。古人的旅游文章,大自然皆成趣。古人旅游是天然的,不收门票,现代人旅游好多是在炫耀一种消费,人过景区垃圾满地,趣味索然。古人的山水文字沁人肺腑,读古人游记,趣味满纸,山水烟岚成画。诗讲究趣,有情趣,有理趣,无趣便无诗,文章也一样。像史书那样的严肃文字,其实也有趣,看人生起伏,看盛衰无常,看揭秘……权力争夺本是非常狰狞的,但云谲波诡中有妙趣,比如“请君入瓮”,令旁观者解颐。

  读书的第三个乐趣是思想的魅力。借别人智慧填充自己的大脑,把自己的思想搞活。大脑的活跃胜过肢体的活跃,才算高级动物。猎豹比人跑得快,但猎豹思维的只有猎物。大脑的活跃可以思今追远。思想有乐趣,思想辨真伪,思想能澄清现实(包括历史的现实)社会中价值观的清浊。现实是热的,热到燃点,而书本是冷的,是总结了现实的冷静。世人往往只看现实,势利纷纭,不能觉悟,不能自拔,只信现实不信书。岂不知,书本是对现实的总结和裁判。如果从执迷不悟到觉悟,则是莫大的乐趣。现实中一脚踹进泥淖不能自拔,因为不读书。读书明理,便能解脱。

  读书的第四个乐趣是通晓世事人情。有很多老人,把看人当作最大的乐趣,提一个马扎,坐在街旁路口从早看到晚。人有了解人了解事的渴求。早年的大众读者,半多读小说,因为小说有故事,有人物,有世情。小说读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人生,是人情史,人生史,社会史,还可以叫心灵史,是心灵的交流沟通。现代人还有这种渴求,但方式变了,不是读书,而是网上交友。哪一种方式好呢?网上一对一,比阅读显然狭窄,为什么不去选择阅读?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中外名著现代人视若无物,这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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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8 11:25:49 | 只看该作者
大地上的读书人

作者:陈全忠 来源: 《中国青年》2013年第6期


  

  有人说,读书最好的年龄是十五六岁,那时记忆力好。但那时我却没有书。我生活的村庄离书店有几十公里,再说家里也没有钱。
  我借书看。《西游记》的连环画、金庸和古龙的武侠、三毛的小说……抓紧分秒地读。假期在家里做农活,书随身带着,挑一担谷或柴草,歇息时就摸出来看几页,到家时天都黑了。
  上中学是在镇上,来回几十里。放学时,同学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我落在后面,图个清静,能够摸出书来看。
  大地之上没有书桌,没有书房,只有无限的风景。我捏着方块字的纸,缓缓走在山间公路上,心情随文字一路铺陈。看累了,就眺望镶着金边的云,落日远远地挂在山头。我忍不住想奔跑,想歌唱,和我的书。天黑透了,这才拔足狂奔。
  少年时代的书,都是在路上边走边读的。村里的人常常会在路上看到这样一个孩子,眼睛勾在书上,走走停停,有时微笑,有时皱着眉头。总之是村里的书呆子,永远成不了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在贫乏的乡村,走在荒芜的山路上,有一本书在你面前打开,有不同世界的人和你作伴、对话,是一件多么甜蜜的事情。虽然不是在温暖的书房读书,而是在田间山头、在匆匆的脚步度量中读完的,书上的每一个字句都跳跃着进入视线,但因此更加带着热腾腾的气息,可以拿到生活中掂量,可以在天地草木间寻找注解,可以以最强劲的频率和心灵发生共振。
  几年前,我去了宜宾李庄,小镇偎依在长江边。风景恬静平淡,一如我成长的村庄。一大群白鸭在池塘里自由自在地凫水,觅食,抖翅膀,嘎嘎乱叫;再向远,是浓淡迤逦的一道道山岭一朵朵白云……
  其实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小镇。
  上个世纪抗战硝烟弥漫,中国似乎摆不下一张书桌。无数的文化单位开始西迁,迁向中国的腹地,迁向有深山大河屏障的僻远城乡。一大批赫赫有名的读书人如傅斯年、李济、董作宾、金岳霖、梁思成、林徽因等,选择了这个贫穷而偏僻的小镇蜗居,保存学术的薪火。
  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人都寄居于庙宇、祠堂、农舍、仓库,空气潮湿,缺医少药,很多人因此染上沉疴。最要命的是,没有书,没有实验器材。唯一带有存书的机构是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让读书人稍微得以慰藉。但是,要到这里殊不容易,我曾经在李庄镇外寻索,穿过一大段弯弯曲曲的田埂,还有一片树林,然后爬500多个台阶,才找到山峰顶部的一个山庄,这就是当年的史语所办公遗址,现在已改为学校。
  就是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走,我突然回到了少年时代。
  不同时代的读书人,都是在大地上读书,天作幕,地做席,人立天地间,携一书,与千年的精神脉络相守。外面的风雨雷电都化作这一画面的背景,渐渐消隐,而在书间、在人间印证过的心灵之音却渐次成为主角。
  这样的生活苦吗?我翻遍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在李庄留下的文字,看到的只有读书、研究、做学问的丰满记忆,更多的是对国运、天下事的远视,而不见对物质困苦的埋怨。
  如果可以穿越,我说不定能看到这一幕:在如豆的煤油灯下,考古学家董作宾躬身简陋的斗室,手写考古史上开天辟地的煌煌巨著《殷历谱》,每写一句,三搁其笔,往返于古籍和甲骨文标本之间,核对求证;同济大学的生物学家童第周和夫人、儿女以及学生,携带大盆小盆,兴致勃勃地到野外捕捉青蛙并收集蛙卵做实验。在李庄的田野沟渠间,人跑蛙跳,你追我赶,泥水四溅;中国营造社的梁思成兴致勃勃地画下李庄旧旧的东岳庙的建筑构式图,旁边是同济大学学子的琅琅书声......
  在彼时的李庄,世界很喧哗,有人做了高官,有人发了国难财,也有读书人因此眼红,放弃书桌,奔向豪门之间。剩下的那一群读书人,面带菜色走在大地上,孜孜埋首于卷册笔墨之间,自得其乐。
  在每一个时代,在每一个当下具体的境遇中,肯定有比读书更好的选择。历史会知道,什么才能真正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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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8 11:26:27 | 只看该作者
阅读风气

作者:王小峰 来源: 雅虎网




  
  我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后做生意,认识很多大老板,他挣的钱不多,在那些身价上亿的老板面前,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是个读书人,那些有钱的老板在我同学面前很自卑。后来他专门做起了给老板们配书的工作,老板不看书,但是需要书做装饰,每隔两个月还要换一次。一年下来,同学挣的钱比自己做生意挣得钱还多。
  毕竟做老板的人不多,附庸风雅的老板更少,他们拉动图书消费市场的数据可以忽略不计。但更多人的附庸风雅也未必能改变中国人的阅读习惯。前段时间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有人算过,他的书至少可以卖掉600万本,版税可达3000万元。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人就像一定要掌握一两句流行语一样去买两本莫言的小说,然后上豆瓣看几篇莫言小说的书评,以便在聚会时可以侃侃而谈,真正能读下去的人只是少数,这一点跟那些把书当墙纸的老板没啥区别。
  网络、新媒体、微博强化了人们抵制阅读的心理。几年前有报道说,1990年,我国人均图书消费量(不算教材、教辅)为5.2册。2009年这一数字为5.6册,20年间几乎没有明显增加。今年又有一项调查显示,中国人人均纸质书年阅读量4.35本,跟欧洲、美国等国家相比还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阅读在中国算是一种另类行为。
  我周围有很多朋友,没事就会出本书。我忽然发现,那些碎片式的读物畅销起来,比如桑格格的《小时候》、东东枪的《俗话说》、张发财的《一个都不正经》,还有黄集伟每年都会出的“语词笔记系列”,这些书文体以碎片为主,充满桥段和机灵,很适合上厕所时阅读。我相信,很多人的厕所书架早就悄悄地换下了一本通俗小说,换上了我上面说的这一类读物。
  碎片式读物也算是一种类型图书,过去中国当代文学类似的出版物不太多,当年郑逸梅先生出过《艺林散叶》,那可能是最早的微博。当初报纸铅字排版总因字数问题出现一小块天窗,熟知文化圈掌故的郑逸梅常常被邀请写几句文坛轶事,把天窗补上,结果一写就是七八千条。这些碎片式“散叶”今天读起来仍有分量。
  碎片式写作在西方是一种常见文体,意在让人们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掌握知识和信息。因为人家比我们更早进入快节奏生活,所以相应出现碎片式读物,但这没有影响他们阅读非碎片式书籍。我们却毫不犹豫奔向碎片。
  英国有两个家伙,斯蒂夫·洛和艾伦·麦克阿瑟,估计是把博客和Twitter上写的一些文字集结成册,出了一本书,书名叫《这就是狗屎》。书中的“碎片”,短的只有几个字,长的也不过千把字。书名一语双关,用狗屎的方式点评社会上的狗屎现象。
  这些年,随着人们的阅读风气的改变,这类碎片式读物品种越来越多,甚至成为一种主流读物。换句话说,微博体式写作催生出大量的碎片式读物,让不爱阅读的中国人总算找到一个阅读的借口,在人均阅读量很低的中国人当中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是读书人了。这让我想起在上世纪90年代报纸杂志上的征婚广告,上面总会有一句“热爱文学,喜欢音乐”,其实所谓热爱文学不过是看过两本琼瑶或武侠小说,喜欢音乐无非是听过刘德华、张学友的歌曲,但可以作为一块砖头垫高一下自己的品位。今天人们再说喜欢看书,大致和当年的征婚广告里描述的类似。
  很多人认为,是因为互联网的影响,才让人越来越不喜欢阅读。我倒不这么认为,中国人读书一直是带有功利性的,过去读书是为了做官,改变命运。现在做官的往往都不学无术,读的书再多不如有一个人脉,读书改变命运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人们也就失去了读书的动力。而一项调查显示,人们阅读电子书籍所占的比例还不到阅读纸质书籍的三分之一。可见,中国人阅读习惯跟图书介质没有太大关系。
  写书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书能多卖出去一些。过去一本书的销量多少取决于出版社的宣传效果。现在,随着自媒体的出现,有影响力的作者,会通过自身优势推广自己的书,于是又出现了新型阅读风气。作者不遗余力地在自媒体上推广自己的书,“粉丝”们受不了诱惑买一本,然后拍张签名照片或者自己与书合个影,然后到微博上“艾特”一下作者,这种行为艺术的歌词大意是:我支持你了,有图有真相。作者的虚荣心也稍微满足了一下,然后再转发一下,意在提醒其他还没有买书的“粉丝”,如果你买一本书,这样晒一下也会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仿佛这本书就被读过了。当然,作者在虚荣心这一面得到满足,当初费劲巴拉码出来那么多字渴望被人阅读和认可的愿望也随着各种图片的簇拥而烟消云散了。
  阅读的碎片化一定会导致阅读的低级化,然后形成一种新的商业模式,我就在想,将来会不会有一本两三百页的书,里面只有140个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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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8 17:53:06 | 只看该作者

林语堂:谈读书

读书本是一种心灵的活动,向来算为清高。说破读书本质,“心灵”而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读书向称为雅事乐事。但是现在雅事乐事已经不雅不乐了。今天读书,或为取资格,得学位,在男为娶美女,在女为嫁贤婿;或为做老爷,踢屁股;或为求爵禄,刮地皮;或为做走狗,拟宣言;或为写讣闻,做贺联;或为当文牍,抄账簿;或为做相士,占八卦;或为做塾师,骗小孩……诸如此类,都是借读书之名,取利禄之实,皆非读书本旨。亦有人拿父母的钱,上大学,跑百米,拿一块大银盾回家,在我是看不起的,因为这似乎亦非读书的本旨。读书本旨湮没于求名利之心中,可悲。可惜现在也一样。



今日所谈,亦非指学堂中的读书,亦非指读教授所指定的功课,在学校读书有四不可。(一)所读非书。学校专读教科书,而教科书并不是真正的书。今日大学毕业的人所读的书极其有限。然而读一部小说概论,到底不如读《三国》、《水浒》;读一部历史教科书,不如读《史记》。(二)无书可读。因为图书馆存书不多,可读的书极有限。(三)不许读书。因为在课室看书,有犯校规,例所不许。倘是一人自晨至晚上课,则等于自晨至晚被监禁起来,不许读书。(四)书读不好。因为处处受训导处干涉,毛孔骨节,皆不爽快。且学校所教非慎思明辨之学,乃记问之学。记问之学不足为人师,礼记早已说过。书上怎样说,你便怎样答,一字不错,叫做记问之学。倘是你能猜中教员心中要你如何答法,照样答出,便得一百分,于是沾沾自喜,自以为西洋历史你知道一百分,其实西洋历史你何尝知道百分之一。学堂所以非注重记问之学不可,是因为便于考试。如拿破仑生卒年月,形容词共有几种,这些不必用头脑,只需强记,然学校考试极其便当,差一年可扣一分;然而事实上与学问无补,你们的教员,也都记不得。要用时自可在百科全书上去查。又如罗马帝国之亡,三大原因,书上这样讲,你们照样记,然而事实上问题极复杂。有人说罗马帝国之亡,是亡于蚊子(传布寒热疟),这是书上所无的。在学校读过书者,皆当会心而笑。然想到教科书规范头脑,湮塞性灵,却又堪哭。



今日所谈的是自由的看书读书,无论是在校,离校,做教员,做学生,做商人,做政客有闲必读书。这种的读书,所以开茅塞,除鄙见,得新知,增学问,广识见,养性灵。人之初生,都是好学好问,及其长成,受种种的俗见俗闻所蔽,毛孔骨节,如有一层包膜,失了聪明,逐渐顽腐。读书便是将此层蔽塞聪明的包膜剥下。能将此层剥下,才是读书人。点明读书要能破俗见陋习,复人之灵性。对死读书本固持陈念之人一段讥讽,令人心惊警惕。盖我们也未尝不有鄙俗之时。并且要时时读书,不然便会鄙吝复萌,顽见俗见生满身上,一人的落伍、迂腐、冬烘,就是不肯时时读书所致。所以读书的意义,是使人较虚心,较通达,不固陋,不偏执。一人在世上,对于学问是这样的:幼时认为什么都不懂,大学时自认为什么都懂,毕业后才知道什么都不懂,中年又以为什么都懂,到晚年才觉悟一切都不懂。大学生自以为心理学他也念过,历史地理他亦念过,经济科学也都念过,世界文学艺术声光化电,他也念过,所以什么都懂,毕业以后,人家问他国际联盟在哪里,他说“我书上未念过”,人家又问法西斯蒂在意大利成绩如何,他也说“我书上未念过”,所以觉得什么都不懂。到了中年,许多人娶妻生子,造洋楼,有身分,做名流,戴眼镜,留胡子,拿洋棍,沾沾自喜,那时他的世界已经固定了:女子放胸是不道德,剪发亦不道德,社会主义就是共产党,读《马氏文通》是反动,节制生育是亡种逆天,提倡白话是亡国之先兆,《孝经》是孔子写的,大禹必有其人,……意见非常之多而且确定不移,所以又是什么都懂。其实是此种人久不读书,鄙吝复萌所致。此种人不可与深谈。但亦有常读书的人,老当益壮,其思想每每比青年急进,就是能时时读书所以心灵不曾化石,变为古董。



读书的主旨在于排脱俗气。黄山谷谓人不读书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须知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人很多,不但商界政界如此,学府中亦颇多此种人。然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在官僚商贾则无妨,在读书人是不合理的。所谓面目可憎,不可作面孔不漂亮解,因为并非不能奉承人家,排出笑脸,所以“可憎”;胁肩谄笑,面孔漂亮,便是“可爱”。若欲求美男子小白脸,尽可于跑狗场、跳舞场,及政府衙门中求之。有漂亮脸孔,说漂亮话的政客,未必便面目不可憎。读书与面孔漂亮没有关系,因为书籍并不是雪花膏,读了便会增加你的容辉。所以面目可憎不可憎,在你如何看法。有人看美人专看脸蛋,凡有鹅脸柳眉皓齿朱唇都叫做美人。但是识趣的人若李笠翁看美人专看风韵,笠翁所谓三分容貌有姿态等于六七分,六七分容貌乏姿态等于三四分。有人面目平常,然而谈起话来,使你觉得可爱;也有满脸脂粉的摩登伽,洋囡囡,做花瓶,做客厅装饰甚好,但一与交谈,风韵全无,便觉得索然无味。“风韵”二字读书而来。性灵可决定面目,此处也说的这个道理。黄山谷所谓面目可憎不可憎亦只是指读书人之议论风采说法。若浮生六记的芸,虽非西施面目,并且前齿微露,我却觉得是中国第一美人。男子也是如是看法。章太炎脸孔虽不漂亮,王国维虽有一条辫子,但是他们是有风韵的,不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简直可认为可爱。亦有漂亮政客,做武人的兔子姨太太,说话虽漂亮,听了却令人作呕三日。

至于语言无味(著重“味”字),都全看你所读是什么书及读书的方法。读书读出味来,语言自然有味,语言有味,做出文章亦必有味。有人读书读了半世,亦读不出什么味儿来,都是因为读不合的书,及不得其读法。读书须先知味。读书知味。世上多少强读人,听到此语否?这味字,是读书的关键。所谓味,是不可捉摸的,一人有一人胃口,各不相同,所好的味亦异,所以必先知其所好,始能读出味来。有人自幼嚼书本,老大不能通一经,便是食古不化勉强读书所致。袁中郎所谓读所好之书,所不好之书可让他人读之,这是知味的读法。若必强读,消化不来,必生疳积胃滞诸病。

口之于味,不可强同,不能因我的所嗜好以强人。先生不能以其所好强学生去读。父亲亦不得以其所好强儿子去读。所以书不可强读,强读必无效,反而有害,这是读书之第一义。有愚人请人开一张必读书目,硬着头皮咬着牙根去读,殊不知读书须求气质相合。人之气质各有不同,英人俗语所谓“在一人吃来是补品,在他人吃来是毒质”。因为听说某书是名著,因为,要做通人,硬着头皮去读,结果必毫无所得。过后思之,如作一场恶梦。甚且终身视读书为畏途,提起书名来便头痛。小时候若非有随时扔掉不喜之书之权,亦几乎堕入此道矣!萧伯纳说许多英国人终身不看莎士比亚,就是因为幼年塾师强迫背诵种下的果。许多人离校以后,终身不再看诗,不看历史,亦是旨趣未到学校迫其必修所致。

所以读书不可勉强,因为学问思想是慢慢胚胎滋长出来。其滋长自有滋长的道理,如草木之荣枯,河流之转向,各有其自然之势。逆势必无成就。树木的南枝遮荫,自会向北枝发展,否则枯槁以待毙。河流遇了矶石悬崖,也会转向,不是硬冲,只要顺势流下,总有流入东海之一日。世上无人人必读之书,只有在某时某地某种心境不得不读之书。警句。有你所应读,我所万不可读,有此时可读,彼时不可读,即使有必读之书,亦决非此时此刻所必读。见解未到,必不可读,思想发育程度未到,亦不可读。孔子说五十可以学易,便是说四十五岁时尚不可读《易经》。刘知几少读古文《尚书》,挨打亦读不来,后听同学读《左传》,甚好之,求授《左传》,乃易成诵。《庄子》本是必读之书,然假使读《庄子》觉得索然无味,只好放弃,过了几年再读。对庄子感觉兴味,然后读庄子,对马克思感觉兴味,然后读马克思。读书要等兴味来。若有不喜欢之书,搁下几年,未尝不变做喜欢,于我心有戚戚焉。

且同一本书,同一读者,一时可读出一时之味道出来。其景况适如看一名人相片,或读名人文章,未见面时,是一种味道,见了面交谈之后,再看其相片,或读其文章,自有另外一层深切的理会。或是与其人绝交以后,看其照片,读其文章,亦另有一番味道。四十学《易》是一种味道,五十而学《易》,又是一种味道。所以凡是好书都值得重读的。自己见解愈深,学问愈进,愈读得出味道来。譬如我此时重读Lamb的论文,比幼时所读全然不同,幼时虽觉其文章有趣,没有真正魂灵的接触,未深知其文之佳境所在。一人背痈,再去读范增的传,始觉趣味。

由是可知读书有二方面,一是作者,一是读者。程子谓《论语》读者有此等人与彼等人。有读了全然无事者;亦有读了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之者。所以读书必以气质相近,而凡人读书必找一位同调的先贤,一位气质与你相近的作家,作为老师,这是所谓读书必须得力一家。若单就读书,得力一家,失之于简率。然林语堂意思是要人找到师法对象,全心投入、气质浸润。此即读书以“情”读和以“智”读之区别。不可昏头昏脑,听人戏弄,庄子亦好,荀子亦好,苏东坡亦好,程伊川亦好。一人同时爱庄荀,或同时爱苏程是不可能的事。找到思想相近之作家,找到文学上之情人,心胸中感觉万分痛快,而魂灵上发生猛烈影响,如春雷一鸣,蚕卵孵出,得一新生命,入一新世界。George Eliot自叙读卢骚自传,如触电一般。尼采师叔本华、萧伯纳师易卜生,虽皆非及门弟子,而思想相承,影响极大。当二子读叔本华、易卜生时,思想上起了大影响,是其思想萌芽学问生根之始。因为气质性灵相近,所以乐此不疲,流连忘返,流连忘返,始可深入,深入后,如受春风化雨之赐,欣欣向荣,学业大进。



谁是气质与你相近的先贤,只有你知道,也无需人家指导,更无人能勉强,你找到这样一位作家,自会一见如故,苏东坡初读庄子,如有胸中久积的话,被他说出,袁中郎夜读徐文长诗,叫唤起来,叫复读,读复叫,便是此理。这与“一见倾心”之性爱同一道理。你遇到这样作家,自会恨相见太晚。一人必有一人中意的作家,各人自己去找去,找到了文学上的爱人,“文学上的爱人”,奇语,但极有道理。读书若无爱情,如强迫婚姻,终究无效。他自会有魔力吸引你,而你也乐自为所吸,甚至声音相貌,一颦一笑,亦渐与相似,这样浸润其中,自然获益不少,将来年事渐长,厌此情人,再找别的情人,到了经过两三个情人,或是四五个情人,大概你自己也已受了熏陶不浅,思想已经成熟,自己也就成了一位作家。若找不到情人,东览西阅,所读的未必能沁入魂灵深处,便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不会有心得,学问不会有成就。

知道情人滋味便知道苦学二字是骗人的话。苦学误人!警句。只可惜读教科书,却非苦学不可。然如能从浸润各色奇书来长己之才智,未必不能过考卷关。学者每为“苦学”或“困学”二字所误。读书成名的人,只有乐,没有苦。据说古人读书有追月法、刺股法、又丫头监读法。其实都是很笨。读书无兴味,昏昏欲睡,始拿锥子在股上刺一下,这是愚不可当。一人书本摆在面前,有中外贤人向你说极精彩的话,尚且想睡觉,便应当去睡觉,刺股亦无益。叫丫头陪读,等打盹时唤醒你,已是下流,亦应去睡觉,不应读书。而且此法极不卫生,不睡觉,只有读坏身体,不会读出书的精彩来。若已读出书的精彩来,便不想睡觉,故无丫头唤醒之必要。刻苦耐劳,淬励奋勉是应该的,但不应视读书为苦。视读书为苦,第一着已走了错路。天下读书成名的人皆以读书为乐;汝以为苦,彼却沉湎以为至乐。比如一人打麻将,或如人挟妓冶游,流连忘返,寝食俱废,始读出书来。以我所知国文好的学生,都是偷看几百万言的三国水浒而来,决不是一学年读五十六页文选,国文会读好的。试问在偷读三国水浒之人,读书有什么苦处?何尝算页数?好学的人,是书无所不窥,窥就是偷看。于书无所不偷看的人,大概学会成名。

有人读书必装腔作势,或嫌板凳太硬,或嫌光线太弱,这都是读书未入门路,未觉兴味所致。有人做不出文章,怪房间冷,恐蚊子多,怪稿纸发光,怪马路上电车声音太嘈杂,其实都是因为文思不来,写一句,停一句。一人不好读书,总有种种理由。“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最好眠,等到秋来冬又至,不知等待到来年。”其实读书是四季咸宜。古所谓“书淫”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可读书皆手不释卷,这样才成读书人样子。读书要为书而读,不是为读而读。顾千里裸体读经,便是一例,即使暑气炎热,至非裸体不可,亦要读经。欧阳修在马上厕上皆可做文章,因为文思一来,非做不可,非必正襟危坐明窗净几才可做文章。一人要读书则澡堂、马路、洋车上、厕上、图书馆、理发室,皆可读。而且必办到洋车上、理发室都必读书,才可以读成书。

读书须有胆识,有眼光,有毅力。说回前面论点,最后一点,也即读书全部之主旨,读出自己性灵来。胆识二字拆不开,要有识,必敢有自己意见,即使一时与前人不同亦不妨。前人能说得我服,是前人是,前人不能服我,是前人非。人心之不同如其面,要脚踏实地,不可舍己耘人。诗或好李,或好杜,文或好苏,或好韩,各人要凭良知,读其所好,然后所谓好,说得好的道理出来。或竟苏韩皆不好,亦不必惭愧,亦须说出不好的理由来,或某名人文集,众人所称而你独恶之,则或系汝自己学力见识未到,或果然汝是而人非。学力未到,等过几年再读,若学力已到而汝是人非,则将来必发现与汝同情之人。刘知几少时读前后汉书,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责以童子轻议前哲,乃“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后来偏偏发见张衡、范晔等,持见与之相同,此乃刘知几之读书胆识。因其读书皆得之襟腑,非人云亦云,所以能著成《史通》一书。如此读书,处处有我的真知灼见,得一分见解是一分学问,除一种俗见,算一分进步,才不会落入圈套,满口烂调,一知半解,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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