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10|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马海轶:诗歌手记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3-10-28 11:06: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马海轶:诗歌手记
    作者:马海轶   

  
  1
      诗永远不会顺从,诗人不会长久忍受。诗人在本质上都是叛逆者。一群孩子,朝着某一个方向张望或者行进,其中只有一个孩子朝向另一个方向,无论他是出于好奇或者叛逆。这都是在精神的意义上进行比喻。如果诗里也有现实,那它将是另一种现实。诗人的理智迎风逆走,无暇他顾;诗人的情感之花自由怒放,芳香四溢。灵魂发出接近于天籁的倾吐,或激越昂扬,或悲怆哀婉,但归根结蒂,它始于心灵的琴弦,流转于敏锐的感觉,最后归于善与美的沉思。
  
  2
      旅途中,透过车窗的玻璃眺望,树木飞逝而过,山脉兽脊一样涌动,城镇扑面而来、又次第退去,乃至消失。这时,想到许多美好的东西,其中包括诗歌。如果在旅途上写一首诗,就是对所见所闻所想的雕刻、命名和纪念。没有这首诗,这次旅行,这个落日黄昏,这个黎明,这灿烂的朝霞都会消逝,而人在衰老,就像两列车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有了这首诗,列车就有可能停下,停在美好的风景和柔和的时刻,停在海湾,山巅和草原上。它至少缓慢下来了。它甚至成为可逆的行程——当我们再次读到诗歌的时候。
  
  3
      有部讲述美国人奋斗历程的书,书名是《光荣与梦想》;无独有偶,有本介绍诺贝尔奖诗歌名篇暨作家掠影的书,书名也是《光荣与梦想》。前者讲美国人生活梦想的追求和实现;后者讲全世界诗人的精神探索,表面看来,内容不尽相同,但它们归在同一题目之下时,都还显得剀切。由此可见,《诗经》《离骚》犹如阿房宫、故宫;《荷马史诗》《神曲》仿佛雅典卫城。物质和精神都是光荣,都是梦想。凯旋门不是由一种物质构成的。两只翅膀才能飞翔。鸟儿如是,纪念碑如是,民族如是,个人也如是。
  
  4
      我们知道,古代的大运河,北方的长城,雅典的神殿,埃及的金字塔,那是许多人齐心协力才得以建成的,是整个时代的集体记忆。作为诗国的历史,我们知道,《诗经》产生的时代,民间吹着强劲的诗风。邶地的民歌叫邶风,卫地的民歌叫卫风,郑地的民歌叫郑风。我们还知道,诗歌鼎盛的唐代不仅有三大诗人,还有多达2526位诗人进入《全唐诗库》。在唐代,一个普通的老女人都可以倾听大诗人朗诵自己的新作品。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只有全体匠人一起行动,挥舞瓦刀,才能建设诗国的大厦。站在万山之上,才能成就喜马拉雅的巍峨。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喊叫“舍我其谁”的大师,必是在蝌蚪背上书写思想的虚妄之人。诗摈弃任何时代、任何形式的虚妄。
  
  5
      诗通过秘密的基因复制和传递。我的前辈里没有人写过诗,但有两位距离诗很近。一位是祖父,他是那一辈里唯一喜欢书本的人。他俯身念书,起身按照自己的性情行事,不随和,不随俗,我行我素,不怕周围人指指点点。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有些极端,仿佛是为了让人们惊诧和记住。他挖蓄水的窖,挖一口破一口,但他竟一连挖了7口;他在壮年时就给自己买下葬身之地,奇怪的是他竟然在买下墓地不久后故去。他挖的水窖如今痕迹全无,但故事还被人说起。另一位是父亲。他幼年成为孤儿,从此日月比黄连还要苦涩,生活成为灾难。即使如此,他相信命运和神灵。他摊开一双纹理复杂的手说:“看,我的命运多么坎坷!”他把此生看作连接着前世和来世的环节。他相信自己的前世罪孽深重,渴望来世能重获自由。所以他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为这个抽象的目标隐忍一生。两位前辈,之所以距离诗歌很近,是因为他们作为升斗小民,不满足于衣食住行,而是发现了自我,关心了灵魂。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应了“身在尘世间,心存群星中”这句话。
  
  6
      人在世间走,通过不同的方式发现自我。我想通过诗的道路找见自己。我出生在大饥饿刚刚结束的艰难岁月里。在西北偏僻山区里,我远远掉在成人的后面,不合群,不听话,不孝顺,不随和。在远处旁观,我很快察觉了成人世界里的扭曲、逼迫和失败。我专注地观看过葬礼的全过程。死人是突然的事情,埋葬也在短时间进行。书上说“入土为安”,但因为时间太短,好像是活埋,入土不能安宁。死人还在土里挣扎,纸灰还在沸沸扬扬,活人的世界一如往常,排着队盲目前行。乡下有一种叫做马苜蓿的植物,棵大个高,开着密密麻麻的小花。我经常进入马苜蓿地,自我迷失,独自寻找,浅黄色的花沾满浑身上下。如果我找不到走出来的道路,就在其中睡一觉。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安全温馨。父亲递过农具,我用一只手去接,父亲因为我的简慢责骂我。我也很愤怒,把那农具扔在地上,转身离去。走到村子东边的山上,我向远处瞭望。想在父亲的怒火熄灭之后回家,所以一直等到黄昏以后,等到繁星满天。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我遇见了诗歌。
  
  7
      遇见诗歌,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际遇。一个人一旦遇到了诗歌,就不会再回去和重复了。诗歌领他攀上乡下最高的山顶,它告诉他:浩瀚的天空是他的,广阔的山川是他的,清新的空气是他的,婉转的鸟鸣是他的,山坡上生长的草和盛开的花都是他的;它让他夜里不要早早睡去,它让他在高高的干草垛上仰望天空,它告诉他,满天的星辰是他的,闪闪的银河是他的,广大的黑暗是他的,神话也是他的,整个夜晚和全部世界都是他的。有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山上,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向远处看,再向更远处看。多少空气,多少景色,多少山川在他小小的襟怀进进出出。他环视左右,那些伙伴都有自己的玩具和娱乐,没有人与他争抢,他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还将一直朝前走,直到同伴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喊声,不知道他的下落。
  
  8
      我没有在大地上扶犁耕种的经历。小的时候,总是跟着成年人做工,没有完整的稼穑经历和感受;我没有养过花木和畜生,没放过鹰隼。如今在诗歌里做这一切。黎明出门,黄昏收工。小学时学过“披星戴月”这个成语,在诗歌里,我就是那披星戴月的人。跟在饲养的畜生后面,来到祖先经营过的地里,它们是马鞍地,北河湾,花儿滩,芦花地。他翻开泥土,整平沟拢,把种子撒下,用土掩埋。我等待过种子发芽,等待过幼苗长高。我除草,施肥,把水引进田间。我在地边搭过窝棚,整日守望庄稼地。夏天收割麦子和胡麻,秋天收获谷子、高粱和苞米。还有那叶子茂盛的甜菜和高高的向日葵。这一切,都能在诗里找到。在诗里,我几乎是一个优秀的农民。有几次,我还在地的边角,种了兰草和芍药。它们开花的时候,连纸张都散发香味。我在诗歌里,还放牧过牛羊,那是在遥远的草原上,在德龙,在布哈河边,黑刺比人还要高,天空比海还蓝,羊群比白云还要美丽。在诗歌里,我还养过鹰隼。有一段时间,那勇猛的飞禽总是站在我的胳膊上,我都不能写字,不能把想到的句子记在纸上。


2#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11:06:20 | 只看该作者
  
  9
      成长中必须要经过许多十字路口,只是当时未必知道罢了。在路口,选择走向何方是那么重要,以至于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就在这关键时刻,我遇见并跟随了诗。身边的人径直蜂拥而去。自己停下来,看了看,想了想,决定独自走上另一条路。这条路两旁,风景壮丽,如诗如画,目不暇给,心旷神怡,眼睛不会近视,心灵不会麻痹。在这条路上,不必掩饰热情和好奇,对万事万物充满好感。虽然知道万能的神已经做过,但还是再给它们一一命名。如此一路走来,还像当初。那些径直前去的人回来了,他们或许要笑话,要同情,他们的口袋里装满金子,但我不羡慕,不惭愧,不反悔,处之坦然。他们用全部的人生换回了金银,这是他们应得的报答。我用空气里的词语盖成了迷宫,也是我应得的报答。
  
  10
      人们在贺卡上写着司空见惯的祝福,诗人写上自己的诗;人们把信写成了账单,诗人把信变成了飞翔着的白鸽。人们在雨天打牌,诗人在桌边神游;人们在节日里走亲访友,诗人独自一个人做梦;人们在年底数钱,诗人在清点词汇。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深长的夜晚,到达黎明时,诗人终于知道,《燃烧的诺顿》《东库克》《干赛尔维其斯》和《小吉丁》构成了《四个四重奏》;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季节,到达暮年时,诗人终于明白,“天堂”、“炼狱”和“地狱” 组成了《神曲》。知道与不知道,完全不同,明白与不明白,完全不同。
  
  11
      喜欢打麦场。打麦场上,烈日当空,汗如雨下,头晕目眩,如痴如醉。在恍惚里里亲眼目睹赤子的重聚。上一年秋天,粮食分开了,失散了。老人们说“朝天一把籽”,描述的是最古老的农耕现象,实际上形容的是粮食失散的情形。一直到夏天,它们又回来了,回到打麦场,回到棉布口袋,回到圆形的粮囤。喜欢麦子。麦子属于太阳系。明亮,温暖,饱满,坦率。它从地里回来时几乎赤裸着,站在麦穗上,站在齐刷刷的麦芒间。它的颜色和表情也是太阳的。红小麦,一个定语就让它充满诗意。喜欢干麦草。它整洁,干燥,亮白,泛着柔和的光芒。没有比麦草更亲切的杆秸了。枕着它睡下,没有梦;等到雨季来了,点着麦草,驱走浑身寒意。喜欢麦子。但它已有归属。诗人从麦子地里来,又回到了麦子地。麦芒中间有他又小又圆的坟。
  
  12
      喜欢打麦场。打麦场上高悬太阳。太阳就像明镜,照着如火如荼的创世场面。心思简单的农民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当他们的身体就要燃烧的时候,汗流滚滚而下。打麦场上真是痛快淋漓啊!喜欢打麦场,不独是喜欢这劳动的场面。还有那麦粒,太阳之子。阳春三月,换苗拔节;金色五月,抽穗灌浆。随着太阳的节律舞动,吸收太阳的光芒饱满。连阴的天气,过分的雨水,麦子就会干瘪;只有阳光朗照,它才迅速成熟,而且颗粒饱满。走进装满小麦的粮仓,扑面而来的是阵阵热浪。阳光的,雄性的,苍凉的,粗旷的麦子。还喜爱麦秸,打麦场上厚铺着的麦秸。许多植物的叶子和茎干死后都会变色,但麦秸不会变色,仍然洁白柔韧。它也吸足了阳光,在冬天、在暗夜闪烁光芒,散发热量。三九严冬,夜行的人手足僵硬,关节疼痛。点燃一束麦秸,寒气顿时退去。麦子和麦秸,阳春和盛夏。守着太阳熬过冬天。有一种诗人,有一种诗歌与麦子同根同源,是孪生的兄弟。它的光焰足以照亮浪子的哀伤和幸福。
  
  13
      打麦场上的活就要做完。粮食们都已经装进口袋,整整齐齐码在靠墙的地方,季节替代,农事就要转型了。但意外的是,狼藉的现场,还有一粒麦子,赫然躺在麦草中间,它就是诗人海子。虽然时间仓促,诸事纷扰,可不能对他视而不见。但是,口袋已经扎好,账目记载清楚,也不能把他归入其他。西北乡下,若是死了成人,就给他裹上尸衣,装进棺材,下葬墓穴;若是死了孩子,就把他放在干草中间。海子说过,“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就把他当做孩子吧,就按照他的愿望,用脆弱、馨香又光亮的麦草裹起他吧。但村里的人还未收拾好场上的杂物,就赶到城里打工了。谁来把这束包裹着骨头的干草举过肩头?谁把他送到大风中间的墓地?诗人必要承担这个请求。
  
  14
      在离故乡很远的地方,夜深人静难以入睡。从青年到暮岁,经历过无数这样的时刻。迷茫和悲哀常常涌上心头。王昌龄说:“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这不仅仅是对西部景象的描述,分明还是对精神状态的描述。每在这时,若是有力气起身,在书架上找出并翻开一本诗集,若是能够读一首诗,心情就会慢慢转变。悲伤渐被喜悦代替,就会把他乡作故乡。性情无拘无束,景色一派辽阔。这样许多次之后,终于明白诗里有景致,诗里也有故乡。
  
  15
      人虽然是物质、脆弱和暂时的,但人的肉身中埋着一枚种子:它一旦生根发苗,开花结果,就会让人长久和深刻。要让暂时的存在尽可能长久,这一理想单靠物质的累积肯定无法实现,必要借助于精神的创造。诗是精神的菁华,诗超越时空,亘古而强大。经常的情况是,诗在物质的深渊里打捞人的命运,所以只可以说诗挽救了某人,不能说某人拯救了诗;平凡平庸的生命遇到诗歌,他得了启发,得了道路,得了珍贵的机会。就一个人来说,诗带来的实在太多,从纯净的天空到鲜花盛开的大地,从不朽的幻想到堆砌词语的快乐。因此,要对诗歌充满虔敬,不能随便说出 “文字已经发疯”,“语言走进峡谷”,“拯救诗的双臂搂紧怯弱的瘦腰”这样的话。冒犯与亵渎之后,只剩下浅薄的游戏和轻浮的生活。诗歌或许真是游戏,但那也是神圣的游戏。
  
  16
      就像农民用粮食说明自己的劳动一样,诗人用作品来证明自己的才华。从狭义上讲,除却作品这唯一的载体,任何艺术构想、艺术法则都无法实现。前代的巨匠大师,业已把运用文字的技巧推进到鬼斧神工的化境,当代的,未来的歌手想要唱出最美的歌,必须付出比前人更为艰巨的劳动。诗歌中的语言规范如同一切文体的要求,是技巧的问题,通过潜心研习,审慎实践即可把握,但诗的造境,诗的想象、诗传达的意蕴最终仍将归结到作为主体的诗人。这就是说:诗是文字的一部分,文字是感情的一部分,情感是思想的一部分,而思想是人的一部分。在这种叙述下,只有真诚博大的人才有真诚博大的诗;只有才华横溢的人,才有才华横溢诗;诗的种种法度其实就是人的种种法度。
3#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11:06:36 | 只看该作者

  17
      青春是热情的,但也是盲目的,不少抒情的诗人死于激情。但诗人也需要思想,思想的成熟有赖于时间。眼下不少的文字却在怂恿“发疯”,赞美 “死亡”甚至“自戕”。这是塞壬的歌声,致命的诱惑。年轻的诗人要把自己的耳朵封上,要把自己捆绑起来,死亡没有荣耀可言,悼词只是一派胡言。我们不能只有青春,没有而立、不惑乃至知天命的成熟。不能只有迷乱的春天,没有澄明丰盈的秋天。
  
  18
      告诉一个上小学的孩子,写作是很神奇的事情,他眼神迷茫,不知道怎样理解这简单的道理。进一步解释给他说,比如诗句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诗句就像天上的星星,它落下来,落到李白的心灵里,就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落到白居易的心灵里,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落到苏东坡的心灵里,就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在当代,它落到海子的心灵里,就是“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孩子问,为什么诗句的星星不落在所有人的心灵?啊,这也是诗的神奇之一。也许李白这些人的名字更像诗人。古往今来,有多少李福、李贵和李富贵,却只有一个李白。李白,李太白,没有富贵,只有才情。所以诗句纷纷扬扬,降临到他心灵。而海子本来指的是草原上的湖泊,只有诗人将它当做自己的名字。有个成语叫做“浑然天成”,是说文字好像天然生成的,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好诗都是浑然天成,只是借助人的书写面世。这样看来,诗人确实像是“大自然为了诗所特别创造出来的一个器官。”这也证明好诗句不是苦思冥想出来的。古往今来,无数人在月光下乡愁过,但只有李白写出了《静夜思》。孩子频频点头,他懂了吗?
  
  19
      如果他们在会场里讲演,诗人就到大街上独行;如果他们来到大街上指点,诗人就到城外住下;如果他们在城里喧哗,诗人就到乡下、河边和山里沉默。过去诗人会流泪,现在诗人只有沉默,不流泪了。山里四季风景如画,鸟兽惊奇。诗人并不是厌倦人生,而是另有隐衷。他们借着诗歌的名义,在随便什么地方高谈阔论,接着是互相赞美,接着是互相攻讦。要是不赶紧离开,他们还会走到这边来,争论那些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让空气变得污浊。现在,他们举一面滑稽的小旗帜,三角的小彩旗,大呼小叫,还要解释诗歌。可灵魂怎么能够解释呢?谁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灵魂。
  
  20
      诗人活着的的时候,圣殿里的情形是:“燕雀乌鹊,巢堂坛兮”,燕雀们各自聒噪、自诩孤高。杂音太吵了,根本听不到唳天的悲鸣。诗人死了之后,突然涌进许多模仿者,但因心术不正,其声遂成怪异。还有一些人,忙着为诗人造像。诗人生前不事修饰,素面朝天。但造神的人浓墨重彩,想要造一尊光彩四射的偶像。终因技艺粗糙,似是而非。不必等待太久,诗坛上的杂耍家们如鸟兽散,圣殿里恢复了倾圮无聊的往日情形,只是多了一尊半成品的塑像。任何土偶木梗免不了都要被时间销蚀。现在,诗歌的又一批时代达人到来,已经闭口不提诗人的名和姓。悲伤不是永恒的悲伤,怀念不是永远的怀念。真是人生如梦,人生如戏!但圣殿毕竟是圣殿,喧哗不会盖住空旷,热闹不会代替孤独,狂欢的一小撮周围是无尽的悲伤。诗歌的精神就在这空气里传播,传得既遥远又广大。
  
  21
      不要看诗人的传记,不要听评论家们的议论。只要读诗人的篇章。翻开封皮。看一眼诗人的照片,然后随便读一首他的诗。仔细聆听他的心声,细心体味他的诗带来的感受。诗歌不是历史,不是会议精神,也不是说明书,不会强迫人们接受。诗人说,我希望,我希望。诗人的诗永远不会完成。纸上写完了,但在心里没有完成。读诗的时候,我们总在野外,丘陵,山坡,舒缓的河流,各种各样的草树。诗歌还是风景和惆怅的一部分,它永远是自然的哀伤。不要把这棵草盆栽,也不要把它搬到广场上去。广场上布置了旗杆华表纪念碑。广场上不适合生长一颗朴素的草。
  
  22
      上午一直在下雨,雨神不是络腮胡子的壮汉,而是莫名忧愁的女人。雨淅淅沥沥,已接近秋天的气质了。当雨终于停了的时候,云一层一层向东边退去,西北出现大半个蓝色的天空,但听不见鸟鸣,只有卫生间的水在傻呼呼地响。处于一种自我无法把握的状态。那是什么?或许是沮丧,沮丧让人更加乏力。想努力尝试回到写作的状态。但才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就深感写作也是艰难的。“雨要来的时候,阴影在树叶上,慢慢地积聚,微微地摇晃,迟钝、伤感,但也眷恋”,写完这行字,难以为继,为此感到羞耻。于是翻开美国人的书信集。舍伍德·安德森在信里说:“写作和绘画都没有什么秘诀,我继续不断地写了15年,才写成一篇有内容的东西,”他还说,“如今又有多少天,多少星期,多少月我写不出东西。”读到这句笑了。经常因为无法表达某一感悟而苦闷。哪里知道,有人已经苦闷过了。而且连这苦闷本身,也成为艺术。好诗人是谨慎的,他不急着写,他先要知道哪些话已被哪些人说了。
  
  23
      诗人都是秘密的。诗人不能印在名片上。诗人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标榜。诗人的职业是秘密的,他在黎明和黄昏出来。他用自己的方式劳作。他的诗描绘了一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使诗人更加隐秘。人们通过诗歌来认识诗人,也可以通过诗人来认识他的诗歌。但这都是不全面的。诗人从来都不谈自己最根本的那一部分。他无法说清楚,为什么诗在众多的人里选择他,为什么他在各种艺术里选择诗?为什么长时间冥思苦想,一无所得,有时候灵感迸发,文思泉涌。这一切,都很难说清楚。这是宿命。有时候,诗人为这个秘密发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也有把诗人的名号印在名片上,也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自己是诗人的,但引来的只是异样的眼光。这些人都是自取其辱。同时也败坏了诗歌的名声。
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11:06:52 | 只看该作者
 24
      诗歌与其他永恒的物事一样,也要经历时间的检验。时间像一把神奇的刀,仔细剔去诗歌里的定语,状语和补语。时间留下名词和动词。时间剥去粉饰的一切,最后华丽的定语和矫揉造作的激情全无痕迹,只剩下赤裸裸的孩子。一个修饰语,在瞬间可以划去,但一个名词,所代表的物事要遽然消失,必要经历天翻地覆、星球相撞、火山喷发和冰河世纪。名词的消失叫做灭绝。一个动词,也不容易消失。山洞里原始先民在“舞蹈”,我们今天还在“舞蹈”。让人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的那些基因在遗传。一个动词消失,必要致命的疾病或者死亡。死亡了,文字就会记载:他闭上眼睛,他永久停止了思想。“停止”是动词,“思想”同样可以是一个动词。诗歌要长久,就要用名词和动词写成。
  
  25
      诗是个人的,个人是孤单的。想要写出某种东西而不能的时候,没人能够帮助,只有自我挣扎。每句诗都是从黑暗的海里打捞出来的。每次都是自我的手术,要从体内找出那根骨刺,它是慢性病症或者剧烈疼痛的根源。诗写成之后,要让人看,让人懂得,让人明白他们的身体里也有同样的刺,由此证明人也是物以类聚。所以诗应该是能够自明的,古今中外的名篇都是如此。诗不能靠阐释。写了一首诗,读的人不懂,作者抑或是评论家来解释,解释还未完毕,瞌睡已经悄然来临,厌倦无法产生诗意。一些诗人过于艰涩,别人不懂,他自己也不懂,只有说很深沉。但他不甘心一个人深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于是出版了给大家看,请专门家来解释。大家或许略微明白,但又有新的疑问:诗与古文有什么区别?这样,疼痛没有转移,还在写作者那里。时间久了,必要疯狂。
  
  26
      诗歌是悲伤的。诗歌为人们的晚景预备道路,诗歌在生命的繁华表象下看到了本质。《长恨歌》的高潮在马嵬坡之后,《木兰辞》最动人的是百战归来,木兰转身离去的背影,热闹之后无边际的寂静。无论多么欢乐的诗歌,最后都是悲伤的。我们的时代浅薄的原因之一是没有悲伤,更没有悲伤的诗歌。写诗的人过于喜气洋洋。我们时代的诗歌里,不再有受伤坠地的云雀了,不再有疲累绝望的老马和它褐色眼睛里流出的泪水了。没有母亲在火光中抚摸已经死去、逐渐僵硬的孩子了。没有情侣在远方的泥泞里跋涉了。没有乡亲在雨天里守望门口了。甚至没有乌鸦报告噩耗了。当这一切都消失,诗歌的时代也宣告结束。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黑铁时代,一个一个走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机械的时代,塑料的时代,纳米的时代,虚拟的时代。纳米是什么?塑料和纳米无法进入诗歌。我们被它们挟持,我们没有幸福,我们没有悲伤。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我们没有闲暇和能力了。这事实倒是悲伤的。能用它写一首诗么?
  
  27
      诗人是坦率纯洁的,有时候到了让常人难堪的地步。叫罗伯茨船长的人去商量造船的事情,雪莱不在,他夫人玛丽留客人吃饭。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时,玛丽突然惊叫起来。原来雪莱进来了,全身一丝不挂,“身上的水花闪闪发光,头发中缠绕着海草”,体态和神情犹如年轻的天神。他笑着解释说,他在洗海水浴,忽然想起中饭时间到了,就直接来到了餐厅。据说他的笑能使人怒气顿消。这就是诗人的坦率纯洁。他心里没有淫秽,行为仿佛孩子。孩子小的时候,赤身裸体,从卧室里走到客厅里。孩子的心灵接近诗歌。孩子大多是诗人。他从不知道身体的某一部分是邪恶的,需要遮掩起来,谈到它时要挤眉弄眼。长大了,世故了,羞怯了,所以要穿上衣服,把自己装成人样。雪莱在长大之后还如此坦率纯洁,他是天生的诗人。诗人都是赤子,他们有一颗赤子之心。
  
  28
      诗人认识自我的开始是生命,终结亦是生命。一生的醒悟、克服和修正都是为了生命,而且都在生命基础之上进行。我们在沙漠旅行,手里提着水袋。小心翼翼呵护,不要使它破裂。周密计划,不要提前挥霍用完。我们以为提着它,实际上它拎着我们。我们看似在外面,其实在里边。这个水袋就如同我们的生命,如同我们的深渊,如同我们的灾难和幸福。天放亮了,行程过半,打开水袋一看,储存还多,我们必要微笑。为了保全它,诗人有时候甚至要忍受屈辱。屈原、朱湘、王国维、叶赛宁、梵高、川端康成、海明威、顾城都曾斗争过。与盗贼、与疾病、与自己无情搏斗。最后的结果实在是万不得已。诗人死了,琴弦断了,杰作没了,死是生命的句号,也是艺术的句号。
  
  29
      诗人和非诗人形状相同。都是两足无毛直立行走,都有五官七窍,都有七情六欲,都热衷于饮食男女。但有个哲人,说过刻薄的话:“有时候,人与人的差别,大过人与猪的差别。”这里指的不是形体,而是看不见的内在。诗人有一个秘密的世界,秘密的季节,诗人的内里有一块土地,种了各种粮食和花草,饲养了山羊和马匹。诗人的眼里有泪,诗人的心中有裂缝。诗人在水边洗他的纸张,在空气里修宫殿。诗人经常逃离,让左邻右舍甚至亲人疑惑。诗人为此隐隐不安。诗人经营看不见的,非诗人经营看得见的。就是这些区分了诗人与众人。众人是钱财的奴仆,诗人是女神的情人,不论他在人世间多么寒酸孤独。
  
  30
      诗界没有赵本山。不要以为随便拿个手绢儿,就能逗笑诗人。诗是内向的家伙,即使最抒情的,最喜气的诗,它的底子也是挽歌性质的。追忆往昔,无比哀伤。诗歌从来不是逗笑的艺术种类。如果诗歌去参加相亲节目,它必是拙于言辞的孤男寡女,如果诗歌要去逗人发笑,结果往往是众人不仅不笑,反倒很尴尬。回去吧,那些在市场上叫卖的诗人。回到家里,把稿件整理,打包,然后放声大哭一场,然后抓阄抉择,到底要走哪一条路。
  
  31
      诗人没有权利抱怨物质匮乏和生活困顿。他的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他如果觉得需要忍受而且无法忍受,他可以转身离去。他不是奥德修斯,诗也不是海妖的歌声。他完全没有必要装作被绑在桅杆上的样子。诗人经受的主要是精神的拷问和煎熬。在这种煎熬面前,物质困乏和生活困顿本不算什么。当然也不能认为诗人没有收获。《海的女儿》中小人鱼经受了千辛万苦。她放弃了300年的长寿,海底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放弃了亲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放弃了长长的头发和美妙的歌喉,放弃这么多,最后还是化作大海上冰凉的泡沫。但我们必要记住安徒生写了这么一句话:“你已经超升到精神的世界里来了。”这就是诗人的目标。诗人所要达到的光辉顶点。诗人不要梦想物质精神双丰收,“天下之美尽在己”。他只要想着精神的世界。
5#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11:07:08 | 只看该作者
  
  32
      据说我们与诗歌渐行渐远了。到底是我们抛弃了诗歌,还是诗歌抛弃了我们?这是一个问题。好像更多的论述倾向于前者。早上起床,按照先一天排定的备忘去忙碌,送孩子上学,上班,听报告,写总结,吃东西,浏览新闻,存钱,看病,聚会,喝酒,闲谈,接孩子,睡觉。我们没功夫去书架那边,抽出《工作与时日》《呼唤雪人》《命运之书》或者《泪与笑》,翻开来静静读上几页。表面看来,我们有两条腿,可以忽远忽近,我们是主动者,疏远了诗歌。但再想想,诗歌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存在,在我们之后仍将存在。它比我们牢固,比我们长久,比我们广阔隽永。倘若我们某一天早晨不急着出门,趋近书架,取下一本诗集阅读,这一天或许就会改变。我们不再是工具、奴仆和可怜虫。我们或许会发现自己也是一个人,也有一颗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歌或许也在选择。选择那些在生活里回头的人,反省的人。从门口折回来的人。它抛弃一往无前奔向红尘的人。
  
  33
      诗人们认为时代险恶,人心麻木,世界需要拯救。要用诗歌给大众盖房子,种绿草,净化自然,赞美好人,感动罪犯,过滤人性,要把蓝天白云和处女般的纯洁还给人们。诗人们要用自己的诗句做金钱和政治无法做到的事情。诗歌老奶奶似乎就要接管世界。对此我表示怀疑。诗歌只是诗和歌。诗歌并不是万能的。有些时代比如先秦、南北朝和唐宋诗歌大师辈出,那是因为什么?那些时代太好还是太坏?诗歌不要占据殿堂,不要占据议会和王座,诗歌不要统治时代和人们。诗歌是像清新的空气,像潺潺的水流,毫无目的流动奔涌,走到那里就到那里。诗歌只是关怀,只是要告诉人们,一心一世界。诗人做了统治者并不美妙。南唐后主李煜就是一位优秀诗人,萨达姆也算是一位诗人。他们的下场一点都没有诗意。所以诗人不要祈盼到庙堂去建功立业,而是要到广阔的自然和渺小的个体那里建设诗歌。
  
  34
      疾病、穷困和自杀或与诗无关。否则,艺术家之外人们的自杀就无法解释。死是绝望的最高形式。艺术家、哲学家自杀的原因与常人一样,都是出于对生存的绝望,对外部世界和自身的绝望。虽然他们的心灵比常人敏感脆弱,容易激动和厌倦,但他们的病与常人一样。绝不能说艺术导致了自杀,艺术不是凶手。如何能把屈原、朱湘、顾城、海子和戈麦的死与他们的诗联系起来?西尔维娅·普拉斯说过“死是一门艺术,诗人的死实际等于诗人的再生”这样的话,但她说的只是一句话而不是真理。这句话被一些评论家滥用了。普拉斯的话只是个人观点,而不是一般法则。更何况英语的情形与汉语相同,“死”与“自杀”完全不同。自杀作为死的一种,在许多健康的文化中都受到同情和怜悯,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些变态的日本人歌颂过切腹自杀。普拉斯、海子这些人,他们肯定不愿意被人怜悯和同情。
  
  35
      孩子轻而易举攒够了一定数量的钱,轻而易举地解出一道数学难题,孩子稍微用心,就明白了一台机器的构造原理。孩子还能做许多事情,甚至写出了计算机程序。但试着让孩子写一首三节九行的诗。她挠着头,表示非常为难。她惦记着这个作业,足足有两周时间。她还是一个要强的孩子,但最后没有写出来。她没能从词典选出几十个词,甚至十几个词,把它们组合成三节九行有意境、有感情、有创造性的诗。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写诗是需要天赋、才能和其他要素的。这就解释了我们周围那么多人,为什么诗人如此之少。诗人是稀有的,物以稀为贵,诗人也是如此。如果走在大路上,看见一个诗人,应该是好兆头;如果住在尘世,邻居是一位诗人,应该是好运气。而且诗人不像喜鹊,整天喳喳喳。诗人沉默,他只有忧郁的眼神。
  
  36
      刚开始的时候,感到惊奇的是那些普通之极的词语,如何重新组织才能充满新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些词非常平常,平常如我们;但这些句子非常奇特,奇特如诗人。这就是选词造句的技巧和方法,就是诗的基本常识。等有了一定的写作经验,掌握正确造句的方法之后,人的情趣、敏锐和品质变得重要。情趣保证了诗歌的健康,敏锐是独特的保证,品质决定了善良的本质。再进一步,就需要超越庸常的人格和思想。人格和思想的胜利是最后的胜利。独孤站在尘世之上,怀着怜悯之心俯视,陷入万古的沉思。独立,博大,深邃。
  
  37
      诗是谶语,诗人是灵媒。神灵神通广大,但他无法言语。因此他要借助诗人和诗句。诗背后的是农业时代的神灵,耕种,放牧,收获,宰杀,祭奠,舞蹈,他热爱自然,感情丰富。他要求诗句写出这一切。他对语言是有要求的。神灵不能亲口吟咏,所以他借诗人之口说出的必是简约的句子;神灵是精神抽象的,所以诗的语言必是充满象征。所谓象征,就是语言非常饱满,所指大于能指。因为真正的农业时代一去不返了,所以我们时代的抒情诗必是悲哀的;因为我们时代的实质是戏谑的,所以讽喻诗只是肤浅的现实主义。它不能表现神灵心中的哀伤。
  
  38
      我们的书架上有距今2500多年的《诗经》和差不多同时的《离骚》,或许还有《荷马史诗》,这都是很久远的作品了。要是我们翻开来,静心读上一页,就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了不起的作品。我们甚至难以理解,那么原始的时期里,诗人们是如何写出这些精妙的东西的。这种惊奇和疑问适合于书架里的其他诗集。外国的,本国的,古代的,现代的。我们之所以买来这些诗集,并不时阅读,而且希望孩子将来也有心境读它们,不是因为某个文学家分析得精辟或者鼎力推荐,而是它们本身品质坚硬,经受了时间的淘洗。时间把许多东西洗软了,洗白了,洗没了。但伟大的经典坚硬如初,颜色如初。它们的品质胜过白羊皮,胜过铜和铁,胜过金和银,胜过我们不知道的其他材料。它们在暴露的环境下,存在了几千年,还是那样的完整完美。所以当代诗人们所要做的,不是互相诠释和推荐,不是自我吹嘘和推销。艺术的荣辱成败,恁谁说了都不算,时间才是最后的裁判者。
6#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11:07:24 | 只看该作者

  39
      诗人的脑回是风开凿的,诗人的心灵是雪花塑造的,诗人的双手是水流雕刻的。大家都在营造人间的城池和屋宇。诗人去造空气里的宫殿。《荒原》的扉页上,艾略特题词:“献给艾兹拉·庞德——最卓越的匠人”。妈妈多次问孩子:“长大了你要做什么人?”有的孩子要做银行家,有的孩子要做宇航员,有的孩子要做统治者,有的孩子要做美食家……只有一个孩子要做匠人,要在万世的时空里盖一座花园。
  2012年11月—2013年2月  西宁海晏山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5-8 09:56 , Processed in 0.117560 second(s), 2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