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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个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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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10 00:50: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不是个好学生



张永久







在时光隧道中,宜都一中像是一列火车,拉着汽笛,从1938年徐徐驶出,沿途有无数个站台,有无数个忙碌着上下车的旅客,在后来的人生路途中,无论他们走了多远,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朝那列火车投去深情的一瞥。

我是在1969年登上这列火车的。回忆起来,与这列火车发生感情上的联系,还要更早几年——那是1966年,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一场举世惊骇的大革命,只差一颗火星就能引爆了,而芸芸众生对此却茫然无知。那年我12岁,是宜都师范附属小学应届毕业生。有一天,同学们簇拥成团,围在走廊上看榜。斑驳的墙壁上,贴着两张写满名字的红纸,排到最前边的是张三李四,考取宜都一中,是师范附小的骄傲。我站在人群外围,用眼睛寻找自己的名字,终于,在倒数第二行,伴随我终身的那三个字像炭火一样闪着微光,让我的心感受到了温暖。再看录取的学校,是宜都红卫中学——今天恐怕没几个人还记得有这么一所学校了,那是以前的陆城中学,因追赶革命时尚而改名过来的。虽说有点沮丧,但情绪还不太糟糕,我不是个好学生,成绩中等,表现一般,对那时的我来说,考入宜都一中堪称奢望。能被红卫中学录取,也算是心安理得。

1966年夏天,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串连,12岁的我不甘寂寞,邀约了同一条巷子(向家巷)的5个小伙伴,响应政治领袖的号召,背起背包,唱起革命歌谣,徒步串连到了宜昌—岳阳—广州—长沙—韶山—南昌—武汉等地,免费旅行了半个中国后,回到宜都,“革命的火种”已经呼啦啦燃烧起来了。我没有料到,未能结成的宜都一中缘,因为革命年代的到来,正在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

放下背包,母亲告诉了我一件事。宜都成立了红卫兵司令部,总部设在一中,一号勤务员是李兵(勤务员是那个年代对“一把手”最时兴的叫法),我问哪个李兵?母亲说,就是原来住在我们家隔壁的那个李兵呀。我想了想,也没想起关于李兵的丁点印象,母亲告诉我,李兵比我高两个年级,是一中的高材生,待人温文尔雅,很有礼貌。我边听边点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对那个学生领袖、一号勤务员李兵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叫李兵,还是李冰?李彬或者李宾?

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众所周知,而大时代融化在个人心中的那些小秘密,却未必有人知道。仿佛一夜之间,红卫兵发生了分化,原先是全国统一的一个红卫兵组织,具有“钦定”意味,只有表现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转眼间天翻地覆,变成了千百个群众组织,十几个人扯起一面旗帜,就是一个司令部,甚至一个人也能成立战斗队,取名叫“孤胆英雄”之类,刻公章,做旗帜,开批斗会,刷大字报,整个世界让人眼花缭乱。

学校停课了,宜都的大街小巷成了我们这些野孩子们的乐团。滚铁环、捉蟋蟀,打弹子,扳洋画之类的游戏,已成过时的小儿科,跟在红卫兵屁股后头看抄家和搭台辩论,成了每天最喜欢做的功课。宜都街头有一著名人物,名叫黄铜匠,是我们的逗趣对象,成群结队的孩子跟在他后边,边走边唱:“黄铜匠,棉条长,油果子粗,像棒棒……”这支充满情色意味的儿歌,我们似懂非懂,却唱得津津乐道,多年后,记忆力比较差的我,仍然顽固地记得歌词和旋律。黄铜匠是个50多岁的鳏夫,他的人生传奇,几乎全部集中在下半身,据说其人阳物大得惊人,先后娶了几次老婆,要么是不堪忍受,要么干脆去了黄泉路上……就是这么一位富有悲剧色彩的老艺人,本应获得许多同情的,却遭到了世人最无情的耻笑。平时人们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黄铜匠一定明白那些人议论的是什么,而人们背地里议论的那些秘密,被编成歌谣经由孩子们传唱,听到那支古怪的儿歌,黄铜匠心里什么滋味,恐怕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年代里,即使知道了也没几个人去同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革命到了白热化阶段,运动也由文斗进入武斗,有一天,记不清是谁牵头,一帮十二三岁的野孩子成立了“红小兵司令部”,总部设在宜都一中,具体地点是学校大礼堂。印象中,那是一个由桌椅堆叠而成的“房屋”,四周码得有一丈多高,中间几张桌椅上,摆放着墨水瓶、白纸、油印机以及贴大字报的浆糊。红小兵司令部实行24小时工作制,离开家的羁绊,整日整夜呆在司令部里,那该是一件何等惬意的事啊!那些日子我还学到了一个关于电灯的小常识:弄来一个灯头和两根电线,在电线的每个端头上缠绑一口大头针,然后站上木头桌椅,轻轻地往通电的电线中一插,300W的电灯泡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屋”,一切都是那么雪白刺眼。刚才弄亮电灯泡的那个人讲解说,电老虎虽然可怕,但木头是绝缘体,只要站在木头上,就用不着害怕。他一边说,一边手揑着通了电的电线亲身试验,我们大家也依照他说的方法试了试,果然,只是身体有点微麻的感觉。殊不知,这个普通小常识,若干年后竟要了我们其中一个小伙伴的命。他叫蔡麻幺,若干年后已经长成个小伙子了,有一天,蔡麻幺从工地上回家,发现家里的电灯炮坏了,他光着赤脚,站在一张桌子上去换灯泡,结果触电身亡。我不知道蔡麻幺触电和文革中学到的那点电工常识有没有关系,但我清楚地记得,在300W电灯泡亮起的时刻,蔡麻幺脸上的那份惊喜与激动。

走笔至此,记忆像一只只燕子,纷至沓来。混在红小兵司令部的那些日子,仿佛是夹在人生这本大书中的一枚书签,每每忆起,心中总会升腾起别样的况味。阶级斗争的弦,弹奏出的是诡谲乖张的曲子,比虚构的小说更加离奇——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戴着袖章,扛着自制的红樱枪,来到临近清江边的路口,像革命前辈那样站岗放哨。江上的渔火明明灭灭,偶尔有低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有人低声叹息,又像是有人呜咽哭诉。忽然,同伴中有人小声说:“快看那扇窗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黢黢的夜色中,什么也看不到。同伴说,刚才那扇窗户里有灯光,突然熄了,接着又亮了,过一会又熄了,如此反复明灭,肯定有大问题。在同伴略带沙哑的推论声中,我感到手心出汗,心跳加快,毫毛倒竖。我们一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过去,接下来上演的,是带有恶作剧性质的一幕闹剧,作为侦探手段,先是朝窗户里头撒沙,屋里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妇,他们走出门来向四周张望,随着一声口哨,我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质问:电灯为什么明明灭灭?是不是给敌机发信号?当美蒋(美国与蒋介石)特务一月领多少津贴?有人揿亮手电筒,一束雪白的光射在新婚夫妇脸上,男的是个大块头,女的个子娇小,直往大块头身后躲……那天夜晚,我们把那对新婚夫妇带回红小兵司令部盘问,学着电影中看过的审讯场面,刨根问底,试图顺藤摸瓜,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将他们放回,当然什么情况也不可能问出来。——在今天看来,这是酒席上的一个笑话,理应轻松俏皮,然而回首当年荒唐时,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那么讲点轻松的吧。可是1967年前后的那些日子,有什么是轻松的呢?整日整夜呆在红小兵司令部里,从早到晚,耳朵里聆听到千百种声音:口号声,喧哗声,辩论声,吼叫声,歌声(多半是唱语录歌),轮船鸣笛声,零星的枪声,写大字报的沙沙声,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听那声音就能猜得出,肯定又有人被红卫兵押走了)……间或,树林里传来几声斑鸠的啼叫,咕咕,咕咕,声音并不大,但是在静谧的空隙里响起,却像阵阵鼓点,刺激我的耳膜。我拿起弹弓,轻手轻脚,循着声音去寻找声源,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铁弹子(专门从宜都锅厂拣来供打鸟用的)。啊,我看见那只斑鸠了!它躲藏在密叶遮掩的树梢上,一边啼叫一边梳理羽毛,不时朝四周张望,我瞅准离斑鸠最近的一幢楼房,踩着楼梯登上去,尽可能不让木楼发出响声,在二楼,我离那只斑鸠很近了,甚至能看清楚它那惊恐不定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神情让人爱怜。可是这种爱怜的情绪仅在心上一掠而过,像夏日天空中掠过的一小片云彩,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屏住呼吸,拉开弹弓上的橡皮筋,飕——我的铁弹子挟带千钧之力,朝那只斑鸠飞去,斑鸠被射中了,它低低地哀鸣一声,拖着笨重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摇摇晃晃,落到附近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我跟踪受伤的斑鸠跑动……时光飞快地闪过,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晃到了2008年,至今,我还能忆起双手在草丛中捉住那只斑鸠时的一刹那,耳边恍若还能听见它扑腾翅膀的声音——清晰得让人心悸。

文革那些日子,既是集体的受难日,又是集体的狂欢节,而虐杀生命是其主基调。射杀一只斑鸠,似乎太微不足道了。老实说,我也并没有把射杀斑鸠这事太放在心上。将受伤挣扎的斑鸠拿回家,母亲说了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一只斑鸠四两肉”。在那个买肉需要肉票的年代,能吃上斑鸠肉毕竟是很幸福的。回到一中校园,我又看见了那幢楼房,重新顺着楼梯登上去,似乎是想再体味一遍刚才的喜悦。我仔细地朝四周打量,就在那个瞬间,我发现这幢楼房原来是宜都一中图书馆。不知为什么,门是锁着的,里头却分明有人,隔着窗子往里瞅,昏暗的光线中,有个学生正坐在地上读书,看见我朝里头张望,他神情有些慌乱,手搭在封面上,似乎想掩饰什么,显然,他是趁管理员不在偷偷爬进来的,我楞在窗前站了片刻,不声不响地走开,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从那天起,这个地方就成了我的伊甸园。我不是个好学生,没有循规蹈矩去找管理员(凭我这种调皮捣乱的行为,管理员肯定也不会让我进图书馆),而是从窗格子中撬开一道缝隙,像贼似的偷偷爬进去。面对书橱上那些书脊,杂花生树,不知该先读哪一本。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所读到的第一本书是普希金的诗体小说《欧根·奥涅金》。——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本书的翻译家是查良铮(笔名穆旦)先生,此人出自浙江海宁查氏家族,与金庸先生同祖同宗。“这些朴素的、理想的诗句,有些儿诙谐,有些儿忧郁,里面有冷静的头脑的记录,和一颗苦涩的心灵的倾诉”,那些钻石般的诗句,波涛似的绵绵不绝涌来,在我的心头一次次敲响了金属般的声音。王小波曾经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国没有文学,真正一流的文字来自翻译家,他自称师承查良铮,王道乾,读过这本诗体小说,能更深切体会到王小波话中的意味。1967年的那个下午,我坐在地上读普希金,感觉到灵魂在微微颤抖,读到后来,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1967年10月,中央发了一个《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文革中的许多词汇,需要连篇累牍解释读者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情,所谓“复课闹革命”即为其中之一,这个词汇从字面上看意思比较清楚,就是回到学校里继续胡闹)。连续好多天傍晚,街道居委会都在开会,一盏煤气灯高高悬挂在半空中,把一张张脸映照得白惨惨的,数不清的飞蛾纷纷扑来,环绕煤气灯形成了一个浅黄色的漩涡,如果仔细听的话,能听到飞蛾扑打翅膀的声音……。那一次次的会议,事关我们这些学生前途和命运,根据街道居委会的评议,根红苗正的学生能上宜都一中,其他不能上一中的,则只能去读“帽儿中学”。所谓“根红苗正”,首先是家庭出身好,祖宗三代是雇工,另外还有一些潜规则,比如说,家长在居委会里有地位,家长在社会上人缘关系好,甚至这孩子长得乖巧,看着顺眼,也能成为被评选的条件。不消说,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而且家庭出身离“根红苗正”尚有距离,家长在社会上的人缘关系似乎也一般化,因此,我理所当然地进了“帽儿中学”——东方红中学(所谓“帽儿中学”,即该校原为小学,因文革停课,造成几届学生拥挤成团,社会上小学毕业生生源特多,为解决这些小学生读中学的问题,将原为小学的学校戴上一顶中学的帽儿,因此而有了这个奇怪的称谓)。

直到1969年,我从东方红“帽儿中学”毕业了,才正式进入宜都一中,就读高中。谁也不知道,踏进宜都一中校园时,我怀着一种异样复杂的感情。此后三年的高中生活,是我人生中的另一个篇章,其精彩程度,并不亚于进校前的那段序曲。不过,那却是另一篇文章的内容了。



(2008年初秋,写于宜都一中建校70周年纪念日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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