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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今追昔玉佛寺
——上海寻根之旅 3
离开我们的“故居”安远路33号，车行3、4分钟，便可看到上海玉佛寺的院墙了。孝高校友严先生提醒说：您看！前面就是玉佛寺！玫瑰红的底子白色的字，玉佛寺的路标十分醒目。江宁路左，门朝东北的玉佛寺素斋素点店，飘出阵阵清香——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严先生说：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柜台左上方的菜单牌，写的全是面点，一客10元左右。还没有等我拿定主意吃什么，严先生便说：我向您推荐吧，我们吃双菇面，好吗？客随主便，双菇面，十二元一碗，并非想象的那么贵！在等面的同时，他顺便买了四盒素点心和一份素火腿。当两大海碗的面条端上来时，那双菇、葱花、小磨麻油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已让你产生非食之而后快的欲望了。而纤细劲道的面条，鲜嫩滑爽的双菇，油花闪烁的清汤，就着鲜甜的“火腿”，让你在享受素食美味的同时，产生无尽的回忆和联想：
记得当年，每逢年节，祖母都要带着我们几兄弟去玉佛寺；拜了菩萨以后，总要到佛光法师的禅房去玩玩。佛光法师早年留学国外，要算是一位三四十年代的“海龟（归）”了。他为人谦和，满腹经纶，对我们几兄弟，关爱有加。每一次去，我们总要缠着他，要看佛珠里隐藏着的菩萨。而每一次，他总是耐心地从颈项上取下来，让我们看那串佛珠末端，带着流苏像葫芦一样的那颗小佛珠。嘴里还喃喃地问：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透过佛珠上镶嵌着的微型放大镜，可以看到释迦牟尼或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每一次，我总是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好像佛祖、观音已然显灵，好像我就匍匐在他(她)的脚下……
到吃中饭的时候，师父总要亲自下厨：要么是上海青炒年糕，要么是上海青煮年糕，弄得我们吃！真香！真糯！真甜！而此后的六十多年，自己也炒（或煮）过无数次年糕，却再也寻不回那个滋味了！每想起当年师父给我们吃的年糕，，至今还似口齿留香，还让我回味无穷！每一次，在玉佛寺“大快朵颐”之后，一回家，叔叔们总要讥嘲我们说：“和尚云游吃四方，你们吃到和尚那儿去了！你们吃了八方！了不起！了不起……”
十二元一海碗的双菇面，让我享受，引我回忆。
出得门来，向右拐就是玉佛寺的山门。山门和两个边门紧闭，往前走几步，才是玉佛寺的进口了，门楣上写着“解脱”两个大字。严先生买了两张香花券（门票，20元一张），都塞得我的手里，说：“我就不进去了，您慢慢地看吧，莫管时间长短，不着急”。
香客出进就只一个门，显得有些拥挤。国内外的香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庙堂之上，烟雾缭绕，让人难辨天上人间！
大雄宝殿和前殿之间，一方小院，矗立着两个大香炉，越发显得拥挤；六十多年了，一点儿也未变！这里是我们陈家的伤心之地啊：
1945年的年初，我们敬爱的祖父因肺癌不治去世，我们赖以生存的顶梁柱倒下了！入殓的那天，就是在这里举行的超度仪式。师父们敲打着礼器，口诵着经文，其婉转悠扬的吟唱，越发增加了悲剧的气氛。全家老小，哭号之声，直干云霄！小院子里，正中摆放着纸人、纸马、纸车、纸洋房；洋房大门前，是一座纸扎的硕大的聚宝盆，盆内装满了纸扎的金银元宝。在礼毕如仪之后，全都付之一炬了！
我们的祖父，平日里，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人。因身体有恙，嘴里常发出嘘嘘之声；八字胡，瘦长脸，一袭长衫，一顶瓜皮帽；一年四季，就是这个模样、装束！我们小时，常偷偷学他老人家嘴里发出的的嘘嘘声，学他独一无二的搽鼻涕的优雅举动：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牵着手帕的一角；用右手的食指，紧挨左手，将手帕贴在胡须上；然后，左手将手帕徐徐地往下拉动……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认为搽干净或捋顺了胡须为止。
我们的祖父，又是一位慈祥、本分、诚实的人。他有一方印章，镌刻着“但愿无愧我心”六个字！我不仅铭记在心，还常把它作为我言行的准绳！祖父原是湖北黄石源华煤矿公司的小股东；1932年，领衔来沪主持该公司驻沪事务所。月薪200大洋，赖以养活一家十口之众，外加上送往迎来的应酬，月月尚有盈余！当年，电影明星蝴蝶打官司，告他男人用她350元大洋，买了一辆进口汽车等等。参照此事，也可见我们家的殷实富裕程度！在日伪时期，日寇霸占了闸北的煤球厂，祖父只得在属于租界的安源路，再开了规模小得多的煤球厂以维持生计。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寇又占领租界，祖父于艰难拮据中，支撑着小小的源华煤球厂，领着一份薄薪，却从没想到要把大家的资产攫为己有。有一次，他带我出门应酬；回家时，大雪纷飞！在黄包车里，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深怕我冻着、凉着！我天真地问他：这么冷，为什么还要出去啊？他轻轻地嘘了一声，回答道：“为了吃饭啊！”……
看到这大雄宝殿前的院落，我情不自禁了！
沿着左手的长廊，我一处处地去膜拜各方神灵，请不认得的游人为我在神龛前拍照；我惊异于黑人、白人、棕色人等那虔诚地五体投地地参拜！“外国的和尚会念经”，外国的菩萨更灵验！前来玉佛寺的老外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在一处偏殿里，有一玻璃神龛，里面供奉的是已经涅槃了的法师、方丈，一一看去，就是没有佛光法师。法师离现实太遥远了！玉佛寺的档案里，只怕没有他的资料了！我问穿着制服的一位工作人员：“您知道六十年前——这寺里的一位佛光法师吗？”他摇摇头说：“拂晓得。侬去问问寺里的老和尚看看。这寺里，还有九十多岁的和尚呢！”禅院深深，打从进寺以后，就很难见到穿着袈裟的和尚；满眼的是，穿藏青制服的工作人员，那里去找和尚？更哪里去找九十岁以上的和尚呢？我只好悻悻作罢了！
在楼下的各个殿里，瞻仰了几尊玉佛，有卧着的，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所谓“站的菩萨站一生，坐的菩萨坐一生”！卧的菩萨也卧了一生！仙界尚且不平等，更何况人世间呢！要瞻礼我小时候最为景仰的玉佛，还得买一张瞻礼玉佛券，十元一张，对于虔诚的信众，可以承受。券面是藏经楼照片，背面是赵朴初对联一副和“玉佛简介”短文一篇。
赵朴初对联是：“玉质坚固若金刚清华比水月大众应知清净本然周偏法界；佛像光明如百日威德被恒沙十方共赞庄严无上利乐群生。”
（陈注：金刚：金刚石。 清华：景物清幽美丽。《南史。隐逸专论》：“岩壑闲远，水石清华。” 清净：佛教称所谓远离罪恶与烦恼。《俱舍论》卷十六：“远离一切恶行烦恼垢故，名为清净。百日：相当长的时间。 恒沙：“恒河沙数“，佛经中语。恒河，南亚有名大河。”恒河沙数“，形容数量多到无法计算。《金刚经.无为福胜分第十一》：”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 十方：佛教称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十个方位为“十方”。唐太宗《三藏圣孝序》：“弘济万品，典御十方。” 无上：最高。 群生：犹言众生 ，指一切生物。曹植《喜雨诗》：“天覆何弥广，包育此群生。”）
《 玉佛简介》如下：“玉佛禅寺因玉佛而得名。1882年普陀山僧慧根长老单丁行脚前往缅甸，请得大小玉佛五尊，途经上海时，留下两尊，建寺供奉而有玉佛寺。
玉佛禅寺共有坐卧三尊玉佛，其中两尊来自缅甸（由首任方丈慧根长老请得），一尊来自新加坡（由第十任方丈真禅法师请得）。坐像供奉于玉佛楼，系释迦牟尼佛成道法像，高一百九十五厘米，由整块翡翠雕琢而成，佛像面部饱满，双目微开，双耳垂肩，结跏趺坐，右臂着钏，宝石镶嵌。整座佛像玉质细腻，雕琢精巧，线条流畅，晶莹透剔，给人以庄重、典雅、安详、神圣之感。
玉佛禅寺的另外两尊玉佛均为卧像，涅槃法像，身长分别为九十六厘米和四百零二厘米，供奉于寺内卧佛堂。”
看了简介，不禁使我想起六十年前佛光法师给我们讲的故事：在请得玉佛的归途中，大木帆船在南海突遇台风袭击，一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骇浪滔天；船在狂风大浪中，如飘零的一片树叶，瞬将沉没！这时，船上陪护的众僧尼，同声诵起了经文；祷告之声，直插云霄！不多时，风平浪静，雨过天晴，为霞满天，佛光四射。玉佛安然无恙地运抵上海，安置在玉佛寺内……
法师还告诉我们，供奉玉佛的神龛装有机关；若有歹人图谋不轨，佛像便会沉落下去，警报就会响起！玉佛身上镶嵌的，都是无价之宝啊……
他常常劝诫我说：不能吃肉！比如，吃了猪肉，来生托胎就会变成猪仔！他那善恶报应、因果轮回之说，影响了我一生，使我不敢肆无忌惮的去暴殄天物，使我谨小慎微的去做个好人。我和哥哥从小吃素，不沾荤腥；解放后，哥哥参军，我搬进学校住宿，才不得已地开了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佛光法师的英容笑貌，谆谆劝诫，历历目前，音犹在耳。
我沿着木扶梯，跟着好几批外国团队，登临玉佛楼；楼门狭窄，木栅栏直接连着出口，走廊几与门等宽，对那些外国来客，更显狭窄。但他们鱼贯而入，次序井然，肃穆庄重，鸦雀无声。栅栏里厢，有几位身着制服的女士，在一旁切切地拉话家常，不时地娇嗔怒目：不许照相！显然是冲我而来的！我那够分量的相机，挂在胸前，透露出要照相的动机了，才有劳她们不断地提醒！我招手请来一位女士，给她讲述六十年前的故事，申请能否破例让我给玉佛照张圣像，她听后回到了她的那一群中，我又听到了一声断喝：不准照相！其实，六十年前，释迦牟尼玉佛，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了——何劳她们这一喝！
玉佛寺啊！不少佛殿，都有卖纪念品的柜台；每一角落，都有穿制服的人员。没听到晨钟暮鼓，难见到虔诚的僧尼；诵经声几成绝唱，“六根”哪里会清净！神圣的寺院，蜕变成硕大的摇钱树和聚宝盆了！阿弥陀佛！哀哉！哀哉！
从右走廊，穿越“大雄宝殿”前的小院，抚今追昔，五味杂陈！只见，疲倦的严先生，坐在石阶上，正看着我蹒跚地向他走去……
陈材信
2010年10月25日
2010年10月27日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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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 10: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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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6 19: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