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红兵：洗掉伪课题，别再制造一本正经的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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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红兵：洗掉伪课题，别再制造一本正经的垃圾了

　　近读某教育报刊，其中刊登《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普通高中学生社团建设若干问题研究”成果公报》一文，先看标题挺有兴趣，想想这是堂堂教育部的重点课题，而且最后是通过了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组织的结题鉴定，我想这个课题对于学生社团一定是做出了颇有创意的研究，研究的成果一定是很有价值的，得出的结论一定也是科学而有意义的，所提供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定是独到的、且具有实践指导作用的，甚至还有一定的推广意义。然而看完全文之后大失所望。

　　文章包括两部分内容：其一是问题和困难;其二是解决问题的对策。

　　问题和困难包括：第一类，制度层面的，既包括整体的教育制度，也包括学校层面的管理体制。第二类，学生自身方面的，包括学生自身素质、态度、学生社团负责人的素质。第三类，指导教师方面的，主要是指导教师的态度与能力。第四类，器物方面的，主要是开展社团活动需要的物质条件，如场地、时间、经费。

　　上述所谓的研究成果，完全是人所共知的，是基本常识。任何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制度、人的素质、物质条件，而学校中的人主要就是教师和学生，而人的素质无非就是态度和能力，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问题分析，说了跟没说完全一样。一线教师、校长不用研究也完全知道这样的结论。

　　我们看不到这个课题是基于一个学校的社团研究，还是几个学校的社团研究;是基于一种类型学校的社团研究，还是几种类型学校的社团研究;是基于一个地方的社团研究，还是几个地方的社团研究;是一种类型的社团研究，还是几种类型的社团研究;研究持续了多长时间，观察取证了什么材料，有没有实验对比，如果进行了对比，是什么样的对比，对比的数据如何，有无长时间的、多种活动形式的数据统计，有无问卷调查，有无个案访谈，有无“田野”记录……这些问题一概不知。

　　作为读者而言，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课题研究者的前提假设，以及这个前提假设的依据是什么，我们需要知道这个结论是如何产生的，它的科学性如何体现，它是否有些许的可靠性，它的研究过程科学吗，足以支撑它的结论吗，等等。

　　我们看不到更具体的问题分析，我们看不到有一定深度的原因探究，而这需要研究者深入而广泛的调查，需要一定的数据、调研支撑，需要对问题的本质进行科学而细致的分析。比如应该进一步研究分析为什么在同样的制度下有的学校社团做得好，有的学校做得不好，做得好的是哪种学校，做得不好的是哪种学校;在同样的物质条件下为什么有的社团做得好，有的做得不好，何种社团做得好，何种社团做得不好;为什么同样的学生素质，有的做得好，有的做得不好，这与什么有关系;同样的教师指导，为什么有的社团成功，有的社团失败，这还有什么原因;有哪些特例、反例，哪些是无序的，哪些是有序的。成果公告笼而统之的归因，没有探究出问题的实质，于是自然不能解决问题。

　　我们再看研究者解决问题的对策。

　　对策一：转变观念，以积极的心态对待学生社团及社团活动。这个标题下的内容是教育行政部门转变观念，接下来是学校转变观念、教师转变观念、学生转变观念。

　　对策二：深化改革，为学生社团本意的回归创造良好的制度环境。这个标题下的内容是深化教育制度改革、学校管理体制改革、课堂教学模式改革。

　　对策三：发展学生社团，学校责无旁贷。这个标题下的内容是：第一，开动脑筋，创造条件，保证学生社团活动场所，使学生有地方活动。第二，开动脑筋，创造条件，保证学生社团活动的时间，使学生有时间活动。第三，解放思想，多渠道筹集学生社团活动的必要经费。第四，学校应该根据时代的进步情况准备一些学生社团活动需要的物质条件。

　　上述对策，依然是笼而统之，让人啼笑皆非。你说转变观念，问题的关键在哪里?首先你要搞清楚人们为什么不转变观念。转变观念说了多少年了，人们为什么依然固我?促进学校、教师、学生转变观念的最大障碍是什么?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这种方法可靠吗，有实证吗?“制度建设”的说法已经是重复过多少次了，没有哪一位政府官员、学者、校长不讲制度，没有哪一所学校没有制度，但为什么依然不能解决问题?如何建构一个有效的制度?如何让人们执行科学的制度?谁都知道“发展学生社团，学校责无旁贷”，但关键是学校如何有效地履职履责，履什么责，如果给时间、给场地、给物质，就是履责了，那为什么不少学校给了时间，给了场地，给了条件，学生社团仍然做不好?由此，我们自然怀疑整个课题研究的真实性、可行性、合理性，因为它缺少对实践多种可能性的具体分析，也就是说我们不知道它在实践上真实程度如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真的这样;我们不知道它是否可行，可行与不可行的条件和根据怎么样。说到底它是用人所共知的套话代替真实的研究，用空洞的教条概括复杂的教育现象。这个原本实践意义很强的课题却根本无法起到所应达到的实践指导作用。

　　就报刊所刊发的内容来看，这个课题的研究几乎是没有研究，既没有说清楚关于这个课题别人研究到什么程度，也没有说清楚自己的研究有何实质性的进展;既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与“不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在多大程度上是与不是”，没有说清楚“针对什么或相对什么而言”，也没有说清楚所谓对策的预期结果是什么，潜在意义在哪里，它的实施意味着什么，它有什么后果，会带来什么连锁反应;既没有做出有价值的原因分析，也没有提供有价值的问题解决方法。这样的课题研究完全是伪研究，通篇看来与一篇笼而统之的领导讲话报告别无二致。想想看这是教育部的重点课题，怎么不会贻笑大方呢?我们无法接受的是这种不动脑筋的、无需研究而得出的研究结论，竟然能堂而皇之地通过结题鉴定。

　　我一直不提这个课题的研究者姓名，也不提发表这篇文章的报刊名字，因为我既不是针对这个课题研究者而言，不是针对这家教育报刊而言，也不是针对这个课题来说的，而是针对整个教育科研的普遍现象而言，一句话——对事不对人。因为如果只有一个课题这样“研究”，很好解决。可怕的是有不少这样的教育部重点课题、教育部规划课题，更有许多省级教育部门的重点课题、规划课题，市级、县级教育课题，都是无研究内容的课题，堂而皇之地申报，无所事事地研究，像模像样地结题，冠冕堂皇地发表，其结果是骗人骗己，浪费了有限的教育经费，浪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浪费了当事人的时间，说了一堆正确的废话，制造了许多一本正经的垃圾，糟蹋了纳税人的钱，污染了整个教育界的学风。如果所有的教育工作者都不能或不愿以一种冷峻的目光审视已有的教育课题研究，正视教育课题研究中存在的这样或那样的弊端，并加以分析、评判、甄别、批判，那么教育界的学风败坏将是必然的了。

　　我们不能怀疑这之中有没有课题申报过程中的学术腐败问题，大凡没有直接证据的怀疑都是轻率的、不负责任的，但是我们是否可以因此判断：这样的伪课题研究，其申报过程、其研究过程、其结题过程缺失了严格而到位的审查。圈内的人大都知道，课题结题大都是十分草率的。实事求是地说今天的课题研究本身就有许多问题，首先是课题太多，课题太多就导致课题太滥，无价值的研究充斥其中。其次是课题管理太松，缺乏有效的监督、规范和引导，我们不能推断各级教育科研管理部门不作为，甚或是渎职，因为我们知道承担课题管理的人员十分有限，根本无暇顾及。第三是整个教育界缺乏自我批判精神，笔者绝非危言耸听，当下教育界相对封闭，缺乏深度反思，缺乏自我批判，这样的研究生态已经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了，自说自话，莺歌燕舞，最终导致教育的保守、停滞。正如霍葆奎教授所言：“只有一种观点的学术，是窒息了的学术;没有争论的学术，是死亡了的学术。”

　　因此必须正视这个问题，现在到了该洗一洗课题研究的时候了，洗一洗课题，把伪课题洗掉，把课题研究的泡沫洗掉，把不端正的学术之风洗掉，还教育研究一个风清气正的文化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