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的时空穿越，错乱的教育与学术（胡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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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乱的时空穿越，错乱的教育与学术（胡涛海）

父亲跳下月台横穿铁道去买橘子，这种“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为给读者带来的感动是“不理性”不健康的。据此，北外副教授丁启阵建议中学课本删去朱自清的《背影》。（法制晚报6月30日）

丁教授的建议是“有理有据”的，横穿铁道去买橘子，再感动也是对“违法行为”的“感动”，这对亿万孩子的“毒害”，是可以想象的。然而，朱自清先生写这篇《背影》时，是上个世纪20年代，距今已是80多年前，那个时候的交通法规意识，显然远不如今天；城市铁道交通服务，也不如今天完备——放在今天城市火车站，乘车者只能在候车厅候车，购买食品，检票之后就登车。送儿子的父亲，是不可能有机会翻越月台去买橘子的。

但这还只是今天大城市铁路服务情况。在一些小城镇的火车站，月台、铁路、人行道是基本不分隔的，路人可以随意从人行道，走上铁路，再由铁路走上月台——这种情况像极了80多年前的大城市铁路运输，也和一些中小城市在不少繁华的马路口，居然没有红绿灯一样——可以说，在一些“小地方”，送儿子的父亲，还可能与几十年前一样，穿过铁道去买东西，但大家都不以为这是违反交通规则，因为在这个地方，这是日常行为。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拿今天的社会发展现状，去评价80多年的文章，是不是健康和理性，是很矫情的。这就如用如今城市人的观点，去看农村人的生活，也会有落后、守旧的莫名感慨——有一则笑话是，城市孩子问农村孩子，你们吃不起米饭，为何不吃肉呢？分析一篇文章，一个事件，必须置身当初的时空，联系当时的社会环境与社会观念，而不能进行随意的时空跨越，以及观念嫁接。如果以所谓的现代观念去看旧时文章，连“草船借箭”也可以消亡了，现在打仗还用什么箭啊？用的都是导弹和火箭。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亦可休矣，现在哪个地方没有荔枝吃？

可这样跨越时空的观念嫁接，近年来，屡见不鲜。去年，《文艺报》资深编辑、著名文艺评论家熊元义到华中师范大学汉口分校讲学时提到，“白毛女应该嫁给黄世仁”的观点近来在年轻人中流行，这表明人们由上世纪40年代对群众疾苦的同情，演变成而今对权钱的膜拜。现场一“90后”女生小谢站起来说：“如果黄世仁生活在现代，家庭环境优越，可能是个外表潇洒、很风雅的人。加上有钱，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即便是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此事经媒体报道，好一顿热炒。舆论批评直指新时代学生的价值观念。此事中的观念嫁接，与前述观念嫁接，恰恰相反——评论家要求把六十年前的阶级爱情、革命爱情观嫁接到今人脑海中，也用劳苦大众和恶霸地主来区分今天的穷人和富人，这实在是荒谬得可以，但却成功地制造了话题。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们的观念也在更新。作为教育者，应该明白什么是新观念、什么是旧观念。应该懂得在怎样的场合、用怎样的语境去理解新旧观念、新旧事务。不合理的用新观念去分析旧事件，得到的分析必然是离谱、匪夷所思的，这是“娱乐教育”，而不是严肃地教育；同样，一层不变地以老观念来看待新事务，是自身的落后与守旧，难以产生教育作用的。客观上说，这是基本的教育观——基于历史事实和环境进行的比较、分析、教育，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同时也是基本的公民教育——在过去大多被教育者所接受。

而现今之所以有越来越多的错乱的时空跨越，关键在于教育和学术的功利与浮躁，似乎由此一来，就找到了新的研究课题，得到了新的研究成果——你看，我用今天的交通法规，发现了100年前一篇文章中主人翁不遵守交通法规的事实；我用今天的婚姻法，发现七十年的文章中一个人有三妻四妾，这是万万不可作为经典文章教育学生的；我用今天的刑法，发现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是以暴制暴，充满血腥；我用今天的计划生育条例，发现鲁迅还有三兄弟，这不利于宣传国策的。反之，我用过去革命岁月中的艰苦朴素，论证现在80、90后不能吃苦，贪图安逸；我用你愿不愿意做雷锋、邱少云、黄继光，进行调查，来审视现代人的奉献、献身精神……这貌似很创新的“教育研究”和“学术研究”，实则是暴露十分不严谨的研究态度和研究方法。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种“研究结果”，往往备受社会和媒体关注，而由于正常的学术评价缺位，在一些人看来，媒体关注度就等于学术价值，于是这些研究成果也就变得“有价值”、“有新意”，从而诱导更多的人进行这种错乱的时空穿越，教育和学术也由此更加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