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实：我们为什么需要写作

管季超0712

濮实：我们为什么需要写作

王小波在谈到写作时说，写作虽然不能换来很多物质上的好处，但因为自己有写作的欲望，所以要写作。这个答案来自于才华横溢的大作家，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为什么需要写作？
几年前我修了法语课，有一次需要写一篇任意选题的作文。我当时学习热情很足，写了两篇。一篇是外语初学者的典型话题，介绍我的家庭，用的都是学过的词句。另一篇是有感而发，题目叫飞蛾之死，为了表达观点编造了一些句子，按当时的水平没有办法查证语法的正确性。
后来有一个机会，我把两篇都交上去，想知道老师对那篇飞蛾之死是怎么看的。但可以想象，老师并没有对话题或内容发表任何见解。而关于家庭的那篇，大部分内容都是编造的，父母的职业上课没学过，就随便在课本里找了两个词。早饭吃现烤的牛角面包，也是因为不会说馒头油条所以直接从课本里搬过来的。整篇内容就是课文的翻版，却因语法正确得了较高的分数。
不是说语法不重要，而是说对于意义的彻底忽略让人觉得很乏味。今年八月在澳大利亚召开的国际应用语言学大会上，我偶然听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教授Claire Kramsch说自己学习外语也有类似的经历：她起初打算学法语，结果发现老师只关注语法，对她表达的内容从来都是不置可否。她觉得无聊，于是转到了德语系。
刚巧我后来也学过一段时间德语，可不幸的是，每天都要练习购物点餐的句型，只有偶尔的几句谚语让人稍觉有趣。有人认为，语言水平有限的时候只能讨论有限的内容。这种观点似乎影响了外语教材的编写，一学外语就要以卖菜问路的对话开始。
实用固然重要，但除了卖菜问路之外，我们用外语就不能做一些别的么？记得高中做英语试卷，有一次遇到一个选择题，题干大意是：我清晨醒来，拉开窗帘，太阳照进我的房间，窗外传来鸟儿的歌声。我当时被这句话感动，发现原来一直被人看做是工具的外语居然也可以把人带入这么美好的意境，于是备考的单调感顿时消失，心境开阔了许多。而那句话，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词汇或语法。
这样的经历影响了我对写作的看法。写作的动机千千万，但好的写作一定是能表达意义、传递思想的。对于写作者来说，我们笔下的每一个词，都牵连着现实中一个或实或虚的存在。我们像搭积木一样把不同的词拼接起来，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形状，以表达独特的想法或感受。在这个拼接的过程里，你可以追求辞藻华丽，可以炫耀复杂句型，但任何形式上的追求，只有服务于表达思想的目的才有意义。
词汇和语法的存在是为了提高表意的准确性。如果忘了这一点，写作（尤其是外语写作）就会过分看重语法操练，枯燥无味。一些语言会通过动词时态的变化来表达时间，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省去多余的时间副词，使句子变得简练。同样一个意思，用更简练的语言表达出来，人就可以在有限的时空里创造出更多的想法。人和人的交流，最有意思的就是想法上的沟通，写作如果偏离了这个目的，就失去了它的根本。
写作有很多好处。比如说，它能够扩大自己的生活空间。现实有时会束缚人的自由，这时写作可以是一个出口。英国作家奥威尔小时候性格孤僻，但写作帮助他承受了 “被冷落的屈辱感”和“不被看重的挫折感”。他说，写作“打开了一扇通向某个隐秘世界的大门，在那里我可以对日常生活中遭到的失败进行回击，直至反败为胜”。可以说，写作就像亲自构筑一个巢穴，面对一张白纸，你可以独立思考，随意想象，寻找内心的平衡和安定。
与此同时，写作也是一个反思和发现的过程。这种说法大概是老生常谈。弗朗西斯·培根说写作会让人精确。我们往往边写会边发现一些自己看似明白但其实是一知半解的东西。有时我们认为应该想好了再写，但其实很多时候写作本身就是思考和探索的过程，提笔时还没有思路，但顺着文字的起伏流动，你会发现一些起初并不明确的想法居然已经跃然纸上。写作不只是为了记录，它还能够帮助你发现一个未知的自己。
有人说写作的前提是阅读。这个说法我同意，但这并不代表阅读和写作在时间上必须有一个先后顺序。写作有时会变成阅读的动力和目的。谁都不可能读完世界上的每一本书，要选择哪一本书来读，要读这本书的那一部分，有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文字表达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读写往往会同时进行。
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写作天赋的普通人，我们有时会觉得自己积累不够，个人观点不值得写，或者担心自己的语言基础不好（包括母语和外语）。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所谓“基础”，它只代表一个不可逆转的过去，而在现实中我们可以把握的其实只有现在。人能力有大小，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不断充实的内心和不断进步的自我，那么你随时都可以开始。
契科夫在话剧《海鸥》中自嘲说：我再怎么写也写不过托尔斯泰，那我还有写作的必要么？幸亏他没有被这个问题打倒，否则我们今天就看不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了。在生活中，每个人可能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托尔斯泰；那个托尔斯泰，可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但绝对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
不是说每个人都应该写作，而是说，那些喜欢写作的人，不必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障碍放弃写作的乐趣。
写作就像创造一个生命，你的创造可能不完美，但那个不断创造的过程，就是成长，就是生活的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