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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童话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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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7:24 | 只看该作者


 
  春子今天19岁了。
 

  胖胖白白的,眉目长得十分像曾祖母。
 

  可是,现在这个姑娘只是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曾经那么繁荣的长吉的子孙,有的死与战争,有的死于疾病,更有死于非命的,还有的去了大城市就再也没回来。最后仅剩下了一个人,竟是春子。
 

  去年,一直卧床不起的妈妈死了之后,春子就在家四周的梯田里种了葱、卷心菜,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为太多的不幸哭泣过,这个姑娘已经变得再开朗不过了。再说,她又是那么的年轻。还有,春子就要迎来喜庆的日子了。就要有女婿上门来了,是同村一户农家的儿子。这个肯到无依无靠的春子家里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健康而又心地善良的人。
 

  结婚的那天早上,春子坐在又暗又大的厨房里,悄悄的瞅着那个盘子。现在,春子的骨肉亲人就只剩下盘子里的鹤了。
 

  春子还记得十分清楚,谁死了的时候多了哪只鹤。春子指着一只只自己知道的鹤,轻轻的叫着名字,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曾祖母……这时,春子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被吸进这个盘子里,她不由得一阵头晕。她仿佛觉得,鹤的拍打翅膀声,鸣叫声从盘子里头涌了出来。
 

  “啊……”春子不禁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于是,盘子掉到了地上,一声巨响跌碎了。
 

  春子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然后,当她哆哆嗦嗦地把眼睛睁开时,脚边确确实实的响起了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是鹤。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它们激烈地拍打着翅膀,从厨房那个大开着的窗口,一只接一只地飞上了天空。数目与盘子里的鹤完全一致。
 

  天空是一个蓝蓝的晴天。鹤群排着与盘子画的同样的队行,向东飞去,向着山峰上林子慢慢的飞去。
 

  ──丹顶鹤来啦──
 

  ──好久不见丹顶鹤,成群结队的来啦──
 

  这个话题,立刻就让村子沸腾了。婚礼的早上,丹顶鹤成群结队的飞过这件事,简直让人们像看到奇迹一样吃惊。
 

  “春子,那是幸运的兆头啊!”
 

  “这家是鹤之家,一定会兴旺起来的啊!”
 

  村人们纷纷交口相传。春子一边点头一边想,盘子里的鹤,果然是一条一条的命啊!爸爸和妈妈,还有先祖们,全都是在为我的结婚祝福哪!
 

  直到现在,春子还珍爱地保留着那时散落在厨房里的蓝色陶瓷碎片。如果把那些碎片拼起来,就成了一个蓝色的盘子的形状。没有任何图的一个天蓝色的盘子。

12#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7:55 | 只看该作者
花香小镇


  作者:安房直子
彭懿 译
  又是那样的自行车!

  信想。

  真的,最近这段时间,总是看到那样的自行车,把手,脚蹬子,后架子,甚至连车铃都是偏黄的橘黄色。骑在上面的,是和信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这些骑橘黄色自行车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眼睛发光,吹着口哨,头发在风中轻轻地飘荡。是一群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信都忍不住想跟在后面追起来了。可是,信对班上的同学说了,同学却一脸的惊讶:“橘黄色的自行车?我怎么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呀!”

  对妈妈说了,妈妈也说:“是吗?我没看到啊!”

  可信还是要想:会不会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开始流行起橘黄色的自行车来了?会不会是女孩子之间,非常流行骑橘黄色的自行车去郊游了……

  信头一次看到橘黄色的自行车,是在秋天开始的日子。

  是的,就是大约两个星期之前。

  那是一个天特别蓝,特别高,刮着干爽的风,而且四下里还充溢着一种让人想大哭一场的甜甜的花香的黄昏。

  啊啊,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呢?信以便想一边走。信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种让胸膛暖暖的,有点发痒的香味。一旦吸满了胸膛,说不出什么地方就会一阵阵地痛楚,然后,藏在身体的什么地方的某一件乐器,突然地,就啜泣一般地奏响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是这样,到了秋天,一闻到这种香味,心底就会涌起一种小提琴一样的感受……

  信想起来了,当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种香味了。

  “你好!”

  这时,“嗖”的一声,一辆自行车从信的左侧超了过去。

  是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骑在车上的,是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子。信一楞,呆呆地站住了。

  那是谁呢……哦哦……是谁呢?

  信还是没有想出来是谁,橘黄色的自行车已经笔直地,笔直地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飞驰而去了,变小了,消失了。身边剩下来的,只是花的香味和女孩子吹的口哨声。

  打那以后,信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橘黄色的自行车。

  有时候,一天会看到两,三辆,而且,骑在橘黄色自行车上面的,必定是一个女孩子,当她们超过信的时候,就会招呼一声:“你好!”于是,信的心顿时就充满了那种花的香味。信真恨不得丢下书包,丢下手提袋,去追那些自行车了!

  橘黄色的自行车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十天过去了,信在街角的邮桶前面,看到了三辆那样的自行车。在派出所前面,校门口一带,也都看见了。还看到一个女孩子把自行车停在了鞋店橱窗的前面,一只脚踏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朝玻璃里面眺望着。还看到一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从电话亭里冲了出来,跳上了自行车。不管是哪一辆自行车,都对红绿灯视而不见,向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我好想要那家店里的红鞋子啊!”

  “我想吃葡萄蛋糕!”

  “我想给风打一个电话,可我没有10元钱的硬币啊!”

  信像是听到了少女们的喃喃细语声。

  这天黄昏,信被打发骑自行车去买东西,当听到长头发的女孩子们冲他喊“你好”,并且超过了他时,他想,今天我一定要跟踪你们!

  “等等!去哪里啊?”

  信拼命地骑起自行车来。

  “喂,你们去哪里啊?”

  可是,女孩子们连头也不回,她们那薄薄的羽毛一样的裙子,在风中摆动着,渐渐地远去了。

  等反应过来,又有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从信边上超了过去。女孩子“咝”地一声,吹起了口哨。

  哼!

  信用力蹬起脚蹬子来了。

  今天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在交叉路口,又有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从边上轻盈地闪了出来,和信排到了一起。走了没多久,从小巷里又闪出一辆,又闪出一辆……

  哇啊……信眼花缭乱了。今天这是怎么啦?一次涌出这么多的自行车来──

  是的,当信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大群橘黄色的自行车包围住了。橘黄色的车座,黄色的把手,黄色的后架子,就连轮胎和链条都是橘黄色的!这些无论什么地方都是橘黄色的自行车,简直就像一大群红蜻蜓,向着一个相同的方向流去。

  信猛地颤抖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信的心中突然充满了那种悲喜交集的小提琴的啜泣声,信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对他耳语道:“和我们一起去吗?”

  信睁开眼睛,看着女孩子的脸,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女孩子胖乎乎的,白白的,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过的偶人儿。但是,一旦信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立刻就想不起来她长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信又一次把脸转咳过去,可方才的那个女孩子早就跑到信的前面去了,后面的女孩子又和信排到了一起。她从侧面看上去,也是胖乎乎,白白的,像个偶人儿一样。一张优美的脸上仿佛隐隐约约地飘出一股香味──这些不论是见过几次,还是一转眼就会想不起来长得什么样的少女们,几十个人骑着一样的自行车,正在向什么地方赶去。

13#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8:14 | 只看该作者
 这会儿,信已经跟入到了她们的正当中。信突然害怕起来。

  “这么一大群人,去,去什么地方啊?”尽管强装镇静,信还是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后面的一个女孩子回答他道:“从这个坡往下,一直往下,能下多远下多远,要一直下到下不去的地方!”

  “下到了下不去的地方,那,那干什么呢?”

  女孩子突然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强调说到道:“结束了……可是……”

  信又口吃了,这回,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说:“我们,回到天上去哟!轻轻地一下就上到天上去了。于是,你心中的小提琴也就结束了!”

  “小提琴……啊啊,是那件事啊!“

  信微微点了一下头。

 

  于是,信身边的女孩子们一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不论是谁,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小提琴。今天,是那把小提琴奏响的最后的日子了。”

  “啊啊……”

  信接连地点了好几下头。随后,信开始一心一意地踏起脚蹬子来了。踏着踏着,若干这样的秋天的回忆,就浮上了心头。

  妹妹生病住院的日子。

  隔壁的裕子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日子。

  头一次会骑自行车的开心的日子。

  在原野上捡到一只小猫的日子。

  不管是哪一天,都是秋天开始的日子。然后,信心里的那把小提琴就奏响了。

  信在一大群女孩子里面,继续一心一意地踏着脚蹬子。

  即使是这样,走在街上的人们也看不见信吧?而且,也看不见女孩子们的自行车群吧?

  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人也好,车也好,和往常一样,缓缓地走走停停。不过,吹过街头的风,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甜甜的橘黄色的风,信是知道的。而且信还知道,沿着这条道愈往前面走,这种花香就会愈浓烈。

  ──今年可真香啊!

  ──是呀,风一吹,几百米前头都闻得到。

  ──丹桂的香味太浓了。

  突然,这样的对话声传到了信的耳朵里,是拎着买东西的篮子,在交叉路口等待红绿灯的人们的声音。

  啊,丹桂!

  信终于想起了花的名字。

  丹桂,对了,是丹桂!

  信就仿佛是终于想起来了一个亲切的人的名字似的,松了一口气。信身边的少女们,确实全都是一张张亲切的脸。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你们是谁了!我终于知道你们是什么花的花精了!”信大声喊道。

 

  这时,已经到了下坡道了。是一个缓缓的,长长的坡──啊啊,信想,这是下坡去公园的道啊,信和少女们的自行车,从坡上自动向下滑去。

  滴铃铃,一个少女按响了车铃。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其他的少女们也都按响了车铃,道上车铃声响成了一片。信也不甘示弱地按响了车铃,大声叫喊起来:

 

  “丹桂,丹桂,
  随风去哪里?”


  于是,少女们异口同声地唱了起来:

  “远远的天的尽头,比月亮,比星星还要高。”

  这时,坡道突然变陡了。信的自行车的刹车失灵了。

  “哇啊,危险!”信大声叫道。

  少女们的自行车也都全速朝坡下冲去。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透明的衣裳呼地一下鼓开来了。可是少女们好像还在吹口哨,眼睛好像还隐约在笑,而且,脸蛋儿好像也兴奋成了玫瑰色。

  危险……危险,危险!

  信捏住车把的手,捏出了一手的冷汗。坡下面,冷不防是公园的一道土堤。信和少女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那里滑去。

  啊,撞上去啦,撞上去啦……

  他不安由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咚地一下,信的身体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他像一个木偶似的,被抛到了一片开阔的原野当中。

  四下里静得异样。信的身边,大波斯菊如同梦幻一般地摇曳着。

  我的自行车呢?那些女孩子们呢?

  信就那么仰面朝天地想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少女们的声音:“再见!再见!”

  那声音,就像是淅淅沥沥的雨一样,从高高的,燃烧着似的火红的天空落了下来。

  “哎?”

  信一下子坐了起来,仰头朝天上望去。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不清的橘黄色自行车,这会儿正在朝天上飞去。飘呀飘呀,就宛如是被刮上天去的无数个气球。

  “喂──”信喊了起来,“到哪里去啊?”

  只听少女们异口同声地唱道:

  
“远远的天的尽头,
  比月亮,比星星还要高。
  今年,就这样结束了。”


  那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然后,连少女们的身影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红点,终于消失在了云里。

  那之后,信在昏暗的公园的草地上坐了许久许久。四下里还残留着一股花香。

  信拖着摔坏了的自行车,慢吞吞地出了公园,朝坡上爬去。

  路上有几棵修剪成圆形的丹桂树。树下面,橘黄色的小花像撒了的粉末似的谢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小花,在黄昏黑沉沉的地面上看上去是那样的鲜艳。

  “今年,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信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有一种感觉,觉得那些少女们终于自由了。

1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0:29 | 只看该作者

雪窗


  作者:安房直子

  山脚下的村庄里,摆出了一个买杂烩的车摊儿。
 
  突然亮起来的四方形的窗子里,映出一个缠着头巾、脸上挂着笑容的老爹。写着“杂烩·雪窗”的布帘,在风中呼啦啦地飘扬。
 
  “雪窗,是店的名字吧?”一个顾客问道。
 
  “就算是吧。”老爹一边磨芥末,一边答道。
 
  “噢。可还没有下雪就叫雪窗,是什么意思哪?”
 
  “杂烩是冬天吃的东西呀。”
 
  老爹这样说完,心想,我回答得的点牛头不对马嘴吧?  山里的冬天来得早。
 
  初雪的那天晚上,四野一片白茫茫的。从山顶上下来一个穿着厚厚棉衣的顾客,跌跌撞撞地向车摊儿走来。
 
  “好冷好冷好冷!”顾客叫道。
 
  随后,顾客一边搓着双手,一边点菜道:“请给我上一份那个三角形在哆嗦的东西?”
 
  “三角形在哆嗦的东西?”
 
  老爹一下抬起了脸,天哦,竟是一头狗獾!眼珠圆溜溜的,尾巴像上好的大毛笔一样蓬松。不过,这点事可一点都没让老爹吃惊。早就听人说过了,山里像天狗呀、鬼呀以及额上长一只眼的妖怪多的是,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妖怪哪!
 
  老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你要什么?”
 
  狗獾朝锅里瞥了一眼,说:“嗨,那个那个,就是那个三角形的东西!”
 
  “我当什么哪,魔芋啊!”
 
  老爹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为狗獾盛了一盘子魔芋,又加上了好多芥末。
 
  狗獾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滔滔不绝地说:“杂烩店真是不错,还有‘雪窗’这么一个美丽动听的名字,我、我太、我太感动啦。”
 
  “喜欢上了吗?”
 
  “当然喜欢上了!漫天飞雪里,只是隐约显现出车摊儿的那一线光晕。窗里弥漫着热气,里面飞出一阵阵欢笑声……我还想再当一次‘雪窗’的顾客!”
 
  听了这番话,老爹开心透了。
 
  狗獾大口地吃着魔芋,问道:“煮杂烩方法,很难吗?”
 
  “哈哈,当然难啦。”
 
  “需要多少年,才能学成啊?”
 
  “我正好学了十年。”
 
  “十年!”狗獾一个劲儿地摇头,“这不是比狗獾的寿命还要长吗?”狗獾叫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狗獾每天晚上都要来。而且,每次来总要挖根问底地把杂烩的事问个明白。有一天晚上,老爹终于开口了:“我说,你当我的助手怎么样?”
 
  “什么叫助手?”
 
  “就是帮我干活。升升火,汲汲水,削削干松鱼什么的。”
 
  一听这话,狗獾乐得手舞足蹈:
 
  “这正合了我的心愿!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
 
  说完,狗獾就麻利地钻到了车摊儿的里头。就在里头,老爹拿过一双长长的筷子,把锅里的东西一个个夹起来,耐心地告诉它:   “这个,是萝卜。”
 
  “这个,是卷心菜卷儿。”
 
  “这个,是鱼卷。”
 
  狗獾一边嗯嗯地不住点头,一边又一个个忘掉了。  尽管是这样,狗獾干得还是相当卖力。它特别会洗芋头,洗得特别干净。自从狗獾来了之后,老爹的活儿轻松多了,而且还好像是多了一位家人似的,有种幸福的感觉。
 
  在此之前,老爹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许久许久以前,妻子死了。后来,幼小的女儿又死了。女儿的名字叫美代。细雪飞舞的夜里,“呜──啊”,老爹总是会听到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美代的哭泣声。特别是顾客们全走光了,孤零零一个人的老爹熄了车摊儿的灯时,就甭提有多寂寞了。
 
  可自从狗獾来了以后,熄灯前的那个短短的片刻,却变得欢快起来。顾客一离去,狗獾就会拿出两个酒杯,“咔当”一声摆好,说:“来,老爹,喝一盅吧!”
 
  一边喝,狗獾还会一边讲有趣的故事给老爹听,唱歌给老爹听。老爹的心情好起来,觉得这世间似乎大了一二圈似的。
15#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0:52 | 只看该作者

 
  这是发生在一个皑皑白雪的晚上的事情。
 

  还是像往常一样,熄灯之前,“咔当”一声,狗獾把酒杯摆了上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请再来一盘!”
 

  还剩下一位顾客。
 

  “呀,真是太对不起了。”
 

  老爹这样一说,细细眺望,是一位女顾客。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披着一条毛毯披肩,像雪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这个时候了,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坐在杂烩车摊儿上,让人不能不多少觉得有点蹊跷。
 

  “喂。”老爹招呼道。
 

  她抬起了头,浅浅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时,老爹却怔在那里了。不知为什么,女孩这张脸有点像美代。老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心底里,却在暗暗地数着美代已经死去了多少年。
 

  “要是还活着,该是16岁了。”
 

  这么一想,再定睛望过去,毛毯披肩下面的女孩恰好是16岁左右。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老爹战战兢兢地问。
 

  “翻山过来的。”女孩用清脆的声音回答道。
 

  这叫老爹惊诧不已。这满天大雪中,要想翻过一座山可不是一件儿戏。就是一个男人,也要爬上一整天!
 

  “真的吗?山对面是野泽村啊,是从那里来的吗?”老爹又叮问了一遍。
 

  “是的,我是从野泽村来的。”女孩答道。
 

  “为什么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赶来?”
 

  女孩浅浅一笑,说:“想吃雪窗的杂烩啊。”
 

  “哎呀,这可太辛苦你了……”老爹乐坏了,不禁喜笑颜开。“这么说,你是野泽村的人了?”
 

  女孩什么也没有回答,眯起眼睛笑了。越看,老爹越觉得她长得像美代。
 

  而在这个时候,狗獾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车摊儿里面。蓦地,它的直觉对它说:啊呀,莫非说这是一个雪女?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的,女孩除了脸颊上泛出一丝淡淡的桃红色之外,白极了。狗獾回忆起以前在山里遭遇雪女的情景。
 

  狗獾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双雪白的赤脚从洞前“嗖”地一掠而过。当时它正和妈妈趴在洞里,
 

  它连想也没想,就要把脑袋伸出洞外,“嘘──”却被妈妈制止了。
 

  “那是雪女的脚啊,绝对不能出去!要是被雪女逮住,最后会把你冻僵的!”
 

  因为被妈妈拦住了,所以狗獾只看到了雪女的一双脚。不知为什么,它把那个时候的那双赤脚,和面前这个女孩的这张脸联系到了一起。狗獾“咚咚”地敲打老爹的后背,压低声音耳语道:“老爹,这是个雪女啊。要是被雪女逮住,会被冻僵的啊!”
 

  可是,老爹连头也不回,只是高兴地看着女孩津津有味地吃着杂烩。吃光了杂烩,女孩站了起来。
 

  “要回家了吗?”
 

  老爹恋恋不舍地凝视着女孩。
 

  女孩说:“我还会再来。”
 

  “噢噢,是吗,还会再来?”老爹连连点头,“回家路上小心点,可别感冒了。再来哟!”
 

  冲着披着毛毯披肩的女孩的背影,再来哟,再来哟,老爹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狗獾在他后头轻轻地捅了他的脊梁一下:“老爹,那是雪女呀,是的呀。”
 

  老爹转过身来,欢欣地这样说道:“不,那是美代哟。”
 

  “什么?”
 

  “和我女儿美代长得一模一样哟。那对酒窝的地方,那眯眼睛的样子,还有,大约摸年龄也差不多。”
 

  这时,老爹才突然注意到,眼前搁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咦?老爹拿起来一看,是手套,雪白雪白的,安哥拉的手套。可是却只有一只──
 

  “哎呀,忘了东西啦!”老爹喊出了声。
 

  “什么什么?”
 

  狗獾把手套上下了打量了一遍,赞不绝口地叫道:“这不是安哥拉兔的皮吗,这可是好东西啊。”
 

  然后,脸上呈现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这样说道:“这么说来,那是个人啦。雪女是不戴手套的啊。那个人还会再来的,把这么好的手套忘在这里,不会不来的。”
 

  “是吗?”
 

  老爹欢欣地笑了,把手套塞到了怀里。
 

  然而,等了不知有多少天,披毛毯披肩的女孩始终没有出现。
 

  “今天又没来。”
 

  “今天又没来。”
 

  每天晚上,老爹都这样耷拉着脑袋嘟囔道。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
 

  雪上又积了一层雪,已是冰冻三尺了。来雪窗的顾客都吐着白色的哈气,说:“老爹,好冷啊!”
 

  “是啊是啊,好冷啊。”老爹随声应和着,却不是把顾客要的萝卜和芋头弄错,就是心不在焉地把酱汤打翻在地。而且,还总是神情恍惚地眺望着远方的山。
 

  一天晚上,老爹对狗獾说:“去野泽村走一趟,怎么样?”
 

  “什么?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去……”
 

  “拉上车摊儿,翻山过去噢。做生意,常常换换地方才有意思嘛。”
 

  听了这话,狗獾沉着脸把头转向了一边:“老爹,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呀。你是要去找那个孩子啊!”
 

  老爹把手伸进了怀里。
 

  “啊啊,那孩子的一只手很凉吧?”老爹在自言自语。
 
  “可山里是寒风剌骨啊。”
 

  “不碍事。围上厚厚的围巾不就得了。”
 

  “可山里什么妖怪没有啊,鬼呀,天狗呀,额上长着一只眼的妖怪呀……”
 

  “不碍事。我有比别人大一倍的胆量。”
 

  “是吗,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跟随您一起去吧。”
 

  狗獾像个忠实的仆人似地点点头。

16#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1:16 | 只看该作者
 

 
  翌日,是一个阴沉沉的雪天,老爹和狗獾拉着雪窗那架“嘎吱嘎吱”作响的车摊儿,出发了。
 

  通往野泽村的路,陡峭难行。
 

  尽管在白天,还有公共汽车与人的行迹,可到了夜里,这一带则是一片怕人的死寂。又是雪埋山道,比想像的要难走得多,狗獾已经滑了三跤了。
 

  “老爹,还、还有多远?”
 

  车摊儿后面,传来了狗獾那可怜巴巴的声音。
 

  “早哪早哪,还早着哪!”老爹慢悠悠地答道。
 
  这么说,还没有到天狗住的森林,还没翻过额上长眼的妖怪出没的险峻的山顶哪。北风呼啸,细碎的雪粒“嗖嗖”地迎风飞舞。
 

  “点上灯吧!”
 

  老爹点燃了车摊儿的那盏灯。顿时,小小的、四角形的光,映亮了风雪迷漫的夜路。布帘的影子在灯光中轻轻摇晃。
 

  狗獾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啊,灯一亮,心情就变得轻松多了,仿佛来了顾客似的。”
 

  可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雪窗──
 

  狗獾吃了一惊,耸耳细辨,唔?大概是听错了吧。可这次又有谁在前面呼唤开了。
 

  ──雪窗──
 

  老爹也止住了脚步,他想,是心理作用吧。这么昏天黑地的大山里,不可能有顾客来啊!虽说这样,两人还是把车摊儿停住了,向四下张望。“嗖──”突然风声大作,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前面、后面、左面、右面,扑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雪窗、雪窗、雪──窗──
 

  “哎──”老爹不由地大声地答应道。
 

  喊声刹那间停止了。
 

  谁也没有。惟有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树木,银装素裹地默立在那里。
 

  狗獾不禁啧啧称奇:“老爹,这是树精的恶作剧啊!我们就假装没听见,一直往前走吧。”
 

  嘎吱嘎吱,雪窗又动了起来。
 

  一边拉车,老爹一边想,方才的呼唤声好像是美代的声音啊。
 

  美代6岁那年,因病夭折了。恰好是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严冬的夜晚,自己背着高烧烧得像火炭一样的美代,翻过了山顶。
 

  那是一个满月之夜。老爹飞快地穿过了天狗的森林,翻过了额上长眼的妖怪出没的山顶。深更,终于赶到了野泽村医生的家门口。可背上的美代早已浑身冰凉了。
 

  那时,老爹不禁暗自思忖道:美代的灵魂,究竟是在那段路上飞走的呢?要是现在立即就往回返,说不定能在山顶上找回正在嘤嘤抽泣的美代的灵魂吧?
 

  即使是在十年后的今天,老爹还依然是这样想。所以,那天晚上,当那个披着毛毯披肩的女孩从山上下来时,他惊愕得简直是目瞪口呆了。
 

  “真是太像美代了!”
 

  老爹把一只手插到了怀里,抚摸着那只手套。
 

  “东风西风,南风北风。”
 

  狗獾在后面唱起了歌。嗨哟嗨哟,老爹也合上了拍子。
 

  总算是走进了森林。车摊儿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闪烁烁。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雪窗店家,萝卜煮好了吗?”
 

  老爹吓了一跳,把车子停住了。
 

  “谁呀?”
 

  狗獾朝上看去。天狗那黑呼呼的影子就在旁边的树顶上,鼻子伸得长长的。它晃悠着两只爪子,又一次嘲笑道:“萝卜煮好了吗?”
 

  说完,它一边嘎嘎大笑,一边就像蝙蝠一样,窜到了另外一根树枝上。这可把狗獾气坏了,噘着嘴,满脸怒形于色。树上不去,就学着大人的模样把脸往边上一扭。“真受不了这样的家伙嘲笑!老爹,就装作没听见,一直往前走!”它说。
 

  雪窗又动了起来。后面传来了天狗的大笑声。
  车摊儿抵达了山顶。
 

  就在这时,面前一哄窜出了一大群黑影子,“呼”地排成一列,孩子游戏似地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接着,便异口同声地喊道:“雪窗店家,给点好吃的尝尝!”
 

  一个个惟有眼睛闪闪发亮。
 

  “不给点好吃的尝尝,别想过去!”
 

  听上去,还是孩子的声音。老爹举目细辨,只见它们一个个全穿着一模一样的短裤衩,头上长着一对犄角。
 

  “是鬼呀!”狗獾轻声嘀咕道,“……可、可还是一群小崽子啊。哄哄它们,让我们过去吧!”
 

  老爹点点头,用温柔的声音说:“真不巧,今天夜里我们是在搬家啊,什么吃的也没有。”
 

  小鬼们齐声问道:“是真的吗?”
 

  老爹打开了锅盖,答道:“是是,是真的啊。我说的不错吧,是空的啊!”
 

  接着老爹,狗獾拿更温柔的声音说道:“以后,到野泽村来吃吧。”
 

  想不到,小鬼们却一起伸出了一只手,说:“既然是那样,给我们餐券!”
 

  “好哇好哇。”狗獾连连点头。随后趁这群小鬼不注意,捡了十来片矮竹的叶子,发给它们:“喏,餐券。拿上它到野泽村来,一盘杂烩免费。”
 

  哇,小鬼们兴奋地炸开了锅。
 

  老爹开心地望着它们。
 

  美代小时候,也拿树叶玩过。一闭上眼,美代玩过的各种各样的树叶,就会漫天匝地地飘来。
 

  当过家家玩儿的盘子的树叶、当纸牌的树叶、当船的树叶,还有被当成雪兔耳朵的树叶──
  丁丁当当小山的小兔
  为何耳朵那么长
  溜进妈妈的菜园子时
  吃了矮竹的叶香榧的叶
  耳朵才会那么长

  传来了曾经唱给美代听的童谣。不过,这回是小鬼们唱着同样的歌,走远了。
  丁丁当当小山的小兔
  为何眼睛那么红
  溜进妈妈的菜园子时
  吃了红树的果实
  眼睛才会那么红

  “幸亏碰上的是小鬼。要是换了它们的父母,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啦。”狗獾一个人念叨着。
 

  老爹点点头,又拉起了车。
 

  “你不冷吗?”一边腾出一只手正围巾,老爹一边问。
 

  狗獾精神抖擞地回答:“一点也不冷!”
 

  往年这样的数九寒天,狗獾早就钻进洞里冬眠了。可今年,不知是因为每天晚上喝一盅的缘故,还是生意太有意思了,反正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困。
 

  翻过山顶,就渐渐是下坡路了。
 

  “不远啦!”老爹正在这样激励狗獾,“啪叽”,一个冰凉的雪球砸到了他的脸上。天哦,从边上闪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家伙来。
 

  “妈呀,额上长一只眼的妖怪!”狗獾惊叫道。
 
  老爹背上也窜出一股寒气,两手捂住脸,不由地往边上躲去。
 

  就是在这一刹那,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车子脱手而去,它竟顺着雪坡朝山下滚去了。灯还亮着,它就那样咕碌咕碌地滚了下去。
 

  “等等!”
 

  老爹和狗獾从后面追了上去。可顺势而下的车摊儿,比雪橇、比马还要快。
 

  “嗨──雪窗──”
 

  “雪窗──”
 

  雪窗那四角形的灯,眼瞅着越来越小,远去了。
 

  做生意可离不开它啊!
 

  老爹发疯一样地狂奔。奔啊奔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莫非说刚才那个家伙,真是额上长一只眼的妖怪?
 

  “老爹,没用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狗獾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说。
 
  扭头一看,狗獾蹲在地上,只有尾巴还在吧嗒吧嗒地摆动。老爹也是累得精疲力尽了,死心了,走了起来。
 

  “到了山底下,总会有办法的。”老爹轻轻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车摊儿肯定是摔坏了,七零八落了。
 

  “真是的。野猪似的,突然就冲了出去!”
 

  老爹和狗獾一起,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
 

17#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1:38 | 只看该作者

 
  山脚下,雪窗孤零零地停在了野泽村的村口,仿佛是一只异色瓢虫。
 

  “在那!在那!”
 

  两人奔起来。
 

  视野中,雪窗的灯光渐渐变大了。桔黄色的灯光,从四方形的窗口透射出来,帘子呼啦啦地摇晃着。
 

  “谢天谢地,车摊儿没摔坏。”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车摊里有一个人影,还冒出了煮杂烩的热气。
 

  是呀,雪窗在开店迎客。没错,没错……
 

  可是这不可能啊?
 

  老爹一边眨眼,一边朝山下跑,小心翼翼地跑到了它的近前。
 

  一看,天呀,车摊儿里站着的竟然是那个披着毛毯披肩的──对,就是长得酷似美代的那个女孩,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锅里煮的是满满一锅子杂烩。
 

  “欢迎光临。”
 

  响起了女孩那明快的声音。
 

  “啊、你……什么时候……”
 

  老爹的胸膛一下子灼烧起来。也说不出为什么,却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你、你做给我们吃?”
 

  老爹和狗獾连忙坐到了椅子上。
 

  “啊哈,偶尔当一次顾客,倒也不错咧!”
 

  老爹朝锅里探过去:“那么,就来一盘吧。”
 

  女孩点点头,盛了一盘子萝卜、魔芋。
 

  “其实啊,我是来还你手套的。”老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了手套。
 
  女孩开心地笑了:“翻山越岭,就是为了特意来还我手套!”
 

  她把手套戴到了左手上。右手,右手当然戴了一只手套啦。然后,她兴奋异常地说:“这是一副魔手套啊!戴上它,右手能做出叫人垂涎欲滴的杂烩;而左手呢,能招集来许许多多的客人。”
 

  女孩把左手举得高高的,冲着四面八方挥舞道:来呀来呀!
 

  怎么样呢?
 

  虽说是在深更半夜,人们却真的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有戴帽子的人,有穿西装的人,有穿着靴子、工作服的人,还有骑自行车的人,还有小孩。简直就像是节日的晚上,人流不断。吃完杂烩,搁下钱,便回家去了。
 

  老爹和狗獾呆若木鸡,只是睡眼惺忪地瞧着这番光景。
 

  “来吧,好吃的杂烩,雪窗的杂烩……”
 

  女孩那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带回荡着。雪窗的灯光,一个晚上也没有熄灭。
 



 


 
  第二天早上,巡查在野泽村的村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车摊儿。它停在那里,店主模样的男人和一头狗獾,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
 

  “喂,起来!”
 

  巡查把两个人摇醒了。
 

  老爹蓦地仰起脸,找起那个女孩来。
 

  可女孩早已无影无踪了。面前堆着的钱,多得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
 

  “这、这是、这是昨天晚上的营业额啊!”
 

  老爹睁圆了眼睛。
 

  巡查带着一种奚落的口气说道:“昨天晚上,生意相当兴隆啊。”
 

  “嗯。”
 

  “累了吧,所以就打了一个盹儿。不过,可差点就冻僵了呀!”
 

  “嗯。”
 

  老爹搔着脑袋想,那女孩果然是美代哩。
 

  老爹的胸口一下子暖和起来。肯定是,他一个人点了好几次头。

18#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2:10 | 只看该作者
萤火虫



  作者:安房直子
安伟邦 译
  现在,火车站正是点灯的时候。

  山上火车站的灯光,是成熟了的柿子的颜色,稍离远一点望去,会令人突然怀恋得要哭泣。车站上,长长的货车,像睡着了似地停着,已经有一个小时不动了。

  靠着沿线路的黑栅栏,一郎早就在看那列火车。在那关闭的黑箱子里,究竟塞进了些什么呢?也许,那儿装着想不到的耀眼的好东西……瞧,像那个时候的箱子
……

  一郎想起最近在文娱演出会上,看到的变戏法的箱子。变戏法的箱子,一开始是空的,可是第二次打开时,却舞起漂亮的飞雪般的花儿,还撒到了客席上。

  “了不起呀,哥哥,是魔法呀!”

  那时,妹妹茅子抓住一郎的胳膊,尖声说。

  “咳,什么魔法,是安着装置哪!”

  一郎像大人似地侧着脸。可是,茅子早对变戏法入迷了。

  “我想要那样的箱子!”用大眼睛出神地瞧着,茅子嘟哝着说。

  茅子昨天去了东京。她穿上崭新的白衣服,乘上傍晚开动的列车,要过继到东京的伯母家去。

  “哥哥,再见!”

  在检票口那儿,茅子不住地挥起小手,就像到邻镇去玩那样地欢跳着,不过,“再见”的话里,带着寂寞的音响。

  “阿茅,好好地过呀……”

  妈妈整理了茅子的帽子。村人们,也向茅子说了亲切的告别话。只有一郎直挺挺地站着,望着结在妹妹白衣服后面的大缎带。

  结成蝴蝶结的缎带,越来越远,最后被吸进客车里。然后,列车咕咚地一动,像滑行似地离开了车站……

  现在,一郎靠着线路边的黑栅栏,目送长长的货车,像昨天的客车一样,缓缓地离开了车站。

  到如今,一郎却想哭了。他睡了一个晚上,又在黄昏来到时,才终于弄明白了,唯一的妹妹到远方去不再回来这件事,是真的。

  往常这个时间,一郎和茅子两人,在等妈妈回来。五岁的茅子,肚子一直饿得哭。她哭得把抱着的洋娃娃、布娃娃都扔掉了。每天每天,老看着妹妹可受不了,一郎曾经想过好多次……可是,没有茅子的傍晚,更觉得受不了了。在傍晚像洞穴一样的家里,自己一人抱膝呆呆坐着,是这样不愉快和寂寞呵……啊,现在,茅子大概在特别耀眼的城镇,吃着美味食物,玩着美丽的玩具吧。

  突然,无限的悲哀使得他胸疼,他满含着眼泪。

  长长的货车离开车站后,再那边的站台上,夕阳的余晖正在流动。种在站台上的美人蕉的花,还在微微闪亮。

  这时,一郎看见站台的正当中,有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行李。

  是谁忘记了的、大得惊人的白色旅行皮箱?它可能是高级物品,盖得严严实实,银色的金属零件,像星星一般灿烂。

  “谁的行李呢?”

  一郎小声嘟哝。能够把那么大的皮箱搬来的人,肯定是个身体非常好的男人。但站台上,一点也没有那样的人影。就好像刚才的货车给“噗”地放下来似的,皮箱被随便放着,睡在那里。

  一郎直眨眼睛。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直到现在没有进入眼帘的意想不到的东西。

  皮箱上面,端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小女孩,像停在大树上的小鸟,又像一朵花蕾。

  女孩晃着耷拉的腿,似乎在等谁。

  一郎忽然感到遇见了茅子。这么说来,那女孩的头发,什么地方像是茅子。耷拉双腿摇晃的动作,穿外出衣服时,那有点一本正经的模样,使人觉得都是茅子。一郎胸中,扩展起跟小小的茅子一块度过的那酸甜回忆。他哼着茅子唱的不清楚的歌,想起她握点心的小小白手,那只手,像蝴蝶一般灵活,而且任性……

  尽管如此,那女孩究竟在等谁呢?已有很长时间,站台上没有人影了,况且也没有新列车到来的模样。小女孩像被忘了的洋娃娃,一动不动地坐在皮箱上面。

  一郎想:她莫非是被遗弃了的孩子吗?

  生活困难的母亲,和行李一起……不,不,母亲恐怕很难拿动这么大的皮箱
……也许是顾不了孩子的父亲,把她撇在这里的。皮箱里边,塞着女孩替换的衣服,还有点心、玩具和写着“请多照顾”的便条,消逝了的父亲,已经绝不会、绝不会再回来的吧……

  是的。那是在报纸上常见的事,不过,在这样的山中车站,是不会轻易发生的事件。

  四周完全黑了,车站的灯显得更加明亮。

  一郎觉得自己似乎在望着奇异剧场的奇异舞台。沐浴着橙黄色的聚光灯光,那女孩,也许马上就要唱歌。

  刚想到这里,女孩飘然地从皮箱上跳了下来,接着,敏捷地打开皮箱……

  皮箱啪地分成两半,从里边飞出来的──啊,竟然是飞雪般的花儿!

  比文娱演出的戏法,更奇妙,更美丽……对,那些花飞上黑暗的天空,立即像星星那样闪闪发光。

  那是萤火虫。

  皮箱里满装着萤火虫。

  成群的萤火虫,从车站越过线路,闪闪灭灭地向一郎这边飞来了。一郎的心很快地跳了起来。他张开双手,叫道:“萤──萤──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亮啪地扩大,那一个一个之中,都浮出茅子的身姿。笑着的茅子,唱歌的茅子,睡觉的茅子,生气的茅子,还有哭着的茅子……

  许多茅子,晃晃摇摇地越飞越远,向东京的方向流去。

  一会儿,那仿佛是远处城镇的灯。那是茅子住着的城镇,霓虹灯还亮着,有高速道路的城镇,连地面下边也亮的城镇──

  “喂──”

  一郎不由得跑了起来。到那儿去,会见到茅子,会见到茅子……他这样想着跑着。

  可是,不管怎么跑,也追不上蓝色的光群。

  萤火虫们,向上、向上地升去,不知什么时候,一郎是在满天星星的下边,一个劲地跑着。
19#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2:43 | 只看该作者
手绢上的花田


 作者:安房直子
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二十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争时,这儿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已空了,今天的邮递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沐浴着魔法的光,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您可不要吃惊啊。”她在他耳边小声响咕,“现在,马上要开始一件有趣的事了。”  说罢,老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摊开在壶的旁边。那是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心形的刺绣。  准备好后,老奶奶对壶这样唱了起来:  造菊酒的小人,
  (这歌有特别的节奏。比方说,象南岛的鼓声……)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放下一个细细的绳梯,直达到手绢的边上。  接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人从壶里慢慢出来了。  邮递员屏住气息:“小、人……”他声音沙哑地嘟哝着,瞪圆眼睛,盯着那小人从梯子上爬下来。  那是个胖胖的男小人。系着很大的围裙,穿着黑色长靴,仔细看去,那长靴背面,连锯齿形的胶皮都有。手戴白色棉布手套,头戴有些散开了的麦秸帽子……一切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造菊酒的小人。”老奶奶小声说。
 
  小人蹦地跳到手绢上,仰面朝上,双手围住嘴,做出叫喊什么的姿势。  这一次,从壶里出来个女小人。接着,又出来三个孩子小人。  小人一家,都一律是围裙和麦秸帽子,还有黑色长靴。  (天哪,这真了不起!)  邮递员完全看呆了。  下到手绢上的五个小人,从围裙兜里,取出极小的绿苗,开始种植。大概是要在这手绢上培育什么奇异的植物。  象在变戏法,小人们陆续不断地从兜里取出苗来。眼看着手绢上,成了一片绿色的旱田。  “这些都是菊花苗啊。”老奶奶低声说。  “真奇妙哪……”邮递员叹了口气,“手绢上居然能做出菊花田……”  还没喝酒,邮递员就兴奋了。他突然变得快乐得受不了。  象孩子时期把玩具兵摆在桌上时的那种心情,象在沙坑里做成小小的线路和隧道,在那里跑电车时的心情。啊,自从别了那小小的世界以后,过了有多少年呢?邮递员的每天,所有的日子,都是骑了红色自行车在镇中跑,只偶尔在星期天,躺着看看天空而已。  (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想过关于小人的故事啦。可是……果真……果真有真的小人,我可从没料到有真的小人啊。)  邮递员的心里有点激动。  不久,菊苗长大了一些,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地辍着罂粟种子那么大的花蕾。  “那花蕾,要开花的。”老奶奶低声说。  眼瞧着,花蕾开花了。那边一朵,这边一朵……恰如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夜镇陆续亮起了灯火。  白菊、黄菊、紫菊……  很快,手绢上面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田。  这时,五个小人一齐脱下帽子,摘起花朵来。摘下的花,全存放在帽子里。帽子满了后,他们飕飕地爬上梯子,把花倒进壶里。这是相当费力的工作,但小人们却快活地劳动着。  “唔,他们是勤快的劳动者呀。”邮递员十分佩服。  “是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小人,是酒的精灵嘛。”老奶奶得意地说。  “酒的精灵……”  “对。比方说,酸奶酪里有酸奶酪的精灵,面包里有面包的精灵,还有,即使在米糠酱里,也有小人在劳动。跟这一样,这些人是菊酒的精灵啊。他们总是穿着粗布衣服干活儿,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些人想穿漂亮的衣服,或者想过游玩的日子,他们就不是酒的精灵了,就会失去造酒的力量,变成一般的小人。”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邮递员叹了口气。  一会儿,手绢上的菊花全被摘完,五个小人捧着帽子,正要按次序回到壶中,回到那装满菊花瓣的壶中──邮递员想:往后会怎样呢?  老奶奶把嘴贴近手绢,呼──象要吹熄蜡烛般地吹出一口气,于是,小小的菊花田,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只有古旧的壶和白手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手绢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角落的蓝色心形的刺绣,象个小点似地浮现着。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色的花上,风儿唰──地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这样。”  老奶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人所有了。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邮递员支吾着。   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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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新娘来了
 
  邮递员独自一人,住在邮政局后面的小公寓里。  他的名字叫良夫。  他从远远的乡村出来,刚刚半年,还没有女朋友,再加上由于不熟悉工作,很容易疲劳。  就在这种时候,他保管了那奇异的壶。  邮递员良夫,对自己能有了不起的秘密,觉得高兴。他尤其感谢能白喝那上等的菊酒。  他把壶收放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  到了晚上,他把窗帘全放下来,把壶轻轻搁在小桌子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绢中,选出最小的一块,摊开在壶旁。准备好后,他低声唱: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地落下梯子,五个系围裙的小人就出来了。一切都跟老奶奶做的时候一样。  小人一家,从围裙兜里,拿出许多绿苗来种。开了花,摘下来,放进帽子,倒在壶里。反复好几次,等小小菊花田的花都没有了,才又回到壶中。以后,良夫学着老奶奶的做法,“呼──”地吹掉手绢上的田,然后摇摇壶,那里头已经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酒声。  一壶酒,恰好能喝一个星期。于是,良夫决定,每周星期六晚上,叫出小人来造新酒。  五个小人是忠实的。  只要良夫一叫,他们必定会出来,在手绢上一个劲儿地劳动。但是,小人象是造酒的机器,怎么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小人懂得的话,似乎只有“出来吧,出来吧”那唯一的叫唤。  尽管如此,菊酒的确是幸运的酒。忧郁的时候喝了它,心情就变得开朗,疲劳的时候喝了它,疲劳就一下子被赶跑了。  良夫很快长胖了,脸色也好了起来。  这期间,良夫总想让朋友们也能喝这种酒。老奶奶并没有说不许给别人喝,只是说造酒时任何人都不让看见。  一天,良夫叫了两个邮政局的伙伴。他说:“从乡下寄来稀奇的酒啦。”  伙伴们欢喜地来了。良夫拿出前一天晚上造的酒招待伙伴。  “菊酒?哦,真稀罕!”  其中一个伙伴目不转睛地瞧着壶。  “嗯,是我妈妈做好寄来的。我家有很大的菊花田哪。”良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这样,良夫请了好几次伙伴。由于菊酒,他的亲朋好友多了不少。他想:这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期间,来了更大的幸运。  那是新娘。  随着初春温柔的风,虞美人花一般的姑娘,出现在邮政局的前面。  她是南街花店的姑娘。  以前,良夫曾几次遇见过她。送信时,那个在花店前接信的长着粉刺的女孩子,就是她。  可是,春天这种季节,给人施了多少奇妙的魔法呵!这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姑娘,有一天,看起来可爱得惊人,通身放着光辉。是阳光的缘故吗?是春风的缘故吗?还是店中满是花的缘故……  那天,良夫在花店前喊:“信──”  在镶着玻璃的店中,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回过头来,而且在虞美人花的那边,眯眯一笑。然后,她打开玻璃门,接过信,用清脆的声音说:“您辛苦了。”  一句话,一件小小的事,但整整一天,女孩子的脸和虞美人的红花,在邮递员眼前闪闪忽忽,使他安不下心来。  第二次,邮递员记住了女孩的名字。他大声念明信片:“惠美子先生,信!”  仍然是那姑娘打开玻璃门:“咦,给我的?谢谢。”她笑了,雪白的牙齿一闪。  从那以后过了几天,邮递员给惠美子送去了没有邮票也没有印章的信。第二天中午休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馆一起吃了饭。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越来越亲密,在一个明朗的四月的星期日,他们举行了婚礼。  惠美子搬到良夫狭窄的公寓里。  她是做饭莱,洗衣服,买东西都拿手的好新娘,并且,特别拿手的是打扫房间。  搬来的第二天,惠美子整理了那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  当然,壁橱也不例外。  傍晚,良夫工作回来,惠美子急忙打听:“哈,这把壶是做什么用的?”  惠美子抱着菊酒壶,站在壁橱前。  “这么旧的东西,不能当花瓶,放在厨房里也碍事,喏,扔了怎么样?”她说。  听到这话,良夫慌了:“不、不能扔。这是替人保管的重要东西。”  “呀,到底是谁,让你保管这样的东西?”  “那是,那……”  良夫闭上了嘴。如果讲了酒库老奶奶的事,往后就必然要接触小人的事。老奶奶说过,小人的事,即使是太太也得保密。良夫迅速拿过壶:“没什么,这是一个朋友让保管的。可是,老也不来取。不过,既然替人家保管,就不应该扔掉或丢失吧?”  “那倒是。”  太太点点头。良夫松了一口气,把壶收进壁橱里。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把它取出来放在搁板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进了柜子里。  惠美子一直瞧着良夫的举动,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此后,良夫绝不再说壶的事。惠美子稍一提,他就一声不吭,露出不高兴的脸色。  这样,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壶都被收在柜子里。  这件事,良夫搁在心里特别难受,他感到焦躁。  来了新娘,良夫不能造菊酒了。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呆着的机会了。  (只喝它一口也好哇……疲劳都可以赶走啦……)  良夫每天都那么想。所以他希望,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太太能出门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的。只用10分钟或15分钟,菊酒就能造好。)
 
20#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3:11 | 只看该作者
三、一只小小的长靴
 

  一个星期日。
  良夫试探着对太太说:“今天你到花店去,看看母亲怎么样?”
  惠美子笑了:“哎呀呀,昨天刚去过呀。新开的蔷薇有好多哪。”
  “哦,蔷薇吗?真好。你去要一束来好吗?”
  “那,明天我去要吧。”
  “不,今天就上。我现在马上就想要。”
  “呀,干吗那样急?”
  “因、因为,今天不是星期日吗?桌子上摆束花有多好……对,对,喝点长时间没喝的酒怎么样?”
  听到这话,惠美子眯眯一笑:“好极了!那么,我马上去买酒吧。”
  “不,酒由我来准备。我有珍藏的。所以,你赶快去要花吧。”
  于是,惠美子欢欢喜喜地到花店去了。
  “哎──工作啦,工作啦。”
  良夫急忙取出表,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旁边摊开手绢,轻轻叫: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和平时完全一样。五个小人在手绢上,开始造出了菊花田,跟从前一样地摘下花,运进壶中。
  “快点快点!”
  良夫用双手慌慌张张敲桌子。
  到花店去,只用走5分钟。惠美子到花店慢慢聊天才好呢,可如果她兴冲冲地马上回来了呢……
  “快点快点,让别人看见,可不得了!”
  但良夫的声音,似乎根本没有进人小人的耳朵。他们攀上梯子的步伐一点也不快。
  “哎,赶快赶快,还差一点!”
  这时──门那儿,传来惠美子的声音:“我回来啦──”
  良夫打了个冷战。
  “快吧?我是急急忙忙去的。瞧──这么漂亮的蔷薇。”惠美子嚷嚷着。
  小人们终于干完活儿,四个人消失在壶中,最后一个人正在攀登梯子。
  (糟啦!)
  这时,良夫用指头抓住剩下的一个小人(那是孩子小人),按到了壶里。干这种粗暴事,还是第一次,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然后,他敏捷地朝手绢呼地吹口气,这才回过头,翻着白眼说:“呀,回来啦。”
  惠美子抱着大花束,站在那边。
  “哦,多好的蔷薇呀。真棒啊!”
  良夫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实际上,他浑身已是汗淋淋的了。
  当天晚间,铺着白布的桌上,摆着蔷薇花和许多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古旧的壶
──喝过味美的菊酒,惠美子想:今天究竟是什么纪念日呢?
  不过是一般的星期日呀,她感到有点奇怪。
  星期一早晨清扫房间时,惠美子发现桌底下,有一块团得皱皱巴巴的白手绢。她一下子拾起来,展开看看,只见手绢里噗地掉下一个小小的黑东西。
  那竟是一只小小的长靴。
  仅有指甲尖那么大,但是,有细细的金拉链,背面还有锯齿形的胶皮。
  (呀,这样的东西,怎么会……)
  惠美子把靴子放在手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象是小人的靴子……)
  忽然,惠美子感到自己仿佛被拉进另外一个小小的世界,她眩晕了。她坐在桌前,长时间注视着这靴子……
  (这确实是小人的东西。)
  她一惊,抬起脸:(莫非他和小人认识吗……)
  惠美子有点相信这世上真有小人。
  以前,当她还是花店的小女孩时,曾经见过一回小人。
  那确实是面包里的小人。
  小人在正在发酵的面包里忙碌着。
  妈妈在小墩板上揉面粉,惠美子确实看见,在她的手指间,有个白东西一闪动。
  开始,她以为那是妈妈手指的影子,但妈妈去拿奶油,离开面包时,那东西还在。
  小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仔细看去,墩板上,这样的小人有五六个,转动得使人眼花纷乱。每人的手里,都拿着麦秸一样的细棍。他们不时地把它叼在嘴中,往面粉里装空气。
  “哇──!”惠美于发出大声喊,“妈妈,快来,快,快!”
  听见喊声,妈妈跑过来。
  “怎么啦,惠美子?”
  妈妈看着惠美子的脸,在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小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凑近面粉去看,哪儿还有小人的身影,没有了。妈妈笑了:“读童话读得太多了吧!”
  可是,看见烤得的面包,鼓得非常好,这不由得使惠美子相信,那是小人劳动的结果。
  (一定有做面包的小人。没准儿,他们在什么地方集聚了许多,组成了小人国。)
  惠美子想。
  现在,惠美子清清楚楚地想起十多年以前的这件事。她把搁着小小长靴的手合起,伸开,清晰地感到她的周围就有小人。
  但是,那小人的靴子,为什么会只有一只,混进这房间里。同时,这房间里,还有一个怎么也闹不清的东西。
  那奇怪的古旧的壶。
  以前壶里是空的,昨天却装了酒.那酒叫做菊酒,好喝得惊人。
  小人的长靴和旧壶──那天,惠美子呆呆地坐着想了一天。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星期,菊酒壶又空了。
  照样是星期日早晨,良夫对太太说:“喏,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烟。”
  听了这话,惠美子一惊,捂住胸。接着,她拖上不成对的女凉鞋,跳出公寓,买了烟。又风一般地回来了。她抑制住心的冬冬跳,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
  这时,良夫背着身坐在小桌子前。惠美子轻手轻脚地靠近,从后面往桌上偷偷一看。
  啊,那里的确有五个小人──同样的帽子,同样的围裙,穿着同样的长靴,在手用上动来动去。不过,其中有一个孩子小人,赤着一只脚。
  (不出所料──)
  惠美子紧握住衣兜里的小小长靴。不禁大声叫道:“了不起!”
  良夫吓一跳,回过头,“不行!”
  他猛然用身体藏住桌子,而且拼命喊:“不许看,不许看……不行,不行啊
……”
  面对他的脊背,惠美子高兴地说:“我已经看见啦。”

  然后,她坐在丈夫旁边,静静地嘀咕道;“多了不起的事啊,居然真的有小人。”

  但良夫的脸,却是苍白的。他用大眼睛,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到底,让你看见啦……到底……到底……”
  良夫低着头,开始小声地讲开了。在菊屋的酒库,遇见奇异的老奶奶,还有代保管壶时,和老奶奶约定好的事。
  “约定有两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小人、还有,不能用菊酒赚钱。破了约,我会有坏运降临……”
  说完,良夫想,他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他觉得,心口突然跳得厉害,象要生病,还是突然会变穷了呢?还是,还是……
  啊,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呢?他胸中堆满了沮丧的念头,他抱住头:“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两人住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保证不让太太知道呢?”
  “没关系。我以前也看见过小人,这不是第一回了。真的,我还是孩子时见的小人,也是这么大。那是面包里的小人。”
  惠美子怀恋地瞧着手绢上面。
  “你见过另外的小人吗?”良夫想起以前老奶奶讲的话。
  “对。妈妈揉面的时候,我见过他们一眼。我从前就知道世上有小人。所以,现在又看见了这些小人,一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喏,只要不让其他人知道就行啦。”
  “是这样吗?”
  对着良夫仍然苍白的脸,惠美子轻快地笑了:“嗯。我们对谁也不说,那就行啦。与其想会不会碰坏运,还不如想怎样跟这些小人友好吧。”
  惠美子从西式围裙的兜里,取出那小小的长靴。
  “这,就是这个小人的吧?”
  良夫一惊。他这才知道,上次自己慌忙抓小人时,一只长靴掉在手绢上了。
  惠美子把长靴轻轻放在菊花田的角落,低声对孩子小人说:‘还给你靴子。”
  但小人们什么也没回答,甚至连上边都不看。五个人都一个劲地往各自的麦秸帽子里收集菊花,若无其事地……
  对手绢上的小人来说,人类的声音,该是象暴风、雷声那么大吧。
  “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吗?”惠美子歪起脖子。
  小人们摘光菊花,捧着帽子,静静地回到壶中。最后的孩子小人,专心穿上惠美子放在一边的长靴,也慢慢地爬上梯子。
  良夫嘟哝道:“对啦。小人的话,准跟人类的话不同。这些人能听懂的,只有‘出来吧,出来吧’这一种叫法。”
  “这叫法,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呢?”
  “大概象远处的风声,‘嗡──’的。”
  “也许象打雷一样吧。”
  这样说着说着,两人渐渐快活起来了。
 



 

四、玻璃珠
 

  自从太太知道了小人的秘密后,又过了几个月。
  邮递员的家庭生活一点变化也没发生,相反,两人仗着小人,生活得比以前快乐了。
  造菊酒的工作,现在全由惠美子做。
  良夫到邮局去,只剩下一个人的白天,惠美子把壶放在桌上,轻轻、轻轻地叫小人: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她很认真地叫唤着。接着,她仔细地一个一个观察下梯子的小人们。她想方设法,想向这些小人们表示友好。
  看得出来,小人一家,在手绢上一边劳动,一边不时互相点头,互相笑着,但听不见他们发出一丝儿声音。
  他们太小了──是的。大概象人类的耳朵,听不见蚂蚁说话和下雪的声音一样吧。惠美子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对话,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在看着他们呀。
  一天,惠美子想出了个好主意。
  她想送母亲小人—点礼物。
  那天,惠美子望着手绢上的小人,翻来覆去地想着,给他们什么东西才好。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样好东西。
  (对,对,那个好。)
  她打开针线盒。那里放着一些金色的有孔玻璃珠,是她刺绣毛衣时用剩的。
  (串上这个,给那母亲小人做项链正合适。)
  惠美子赶紧取出针和线。但这时,小人的工作已将近结束,父亲小人捧着最后的花,爬到了梯子的中间左右,母亲小人的一只脚,也搭上了梯子。
  惠美子停止做项链,急急忙忙把一颗有孔玻璃珠,放进母亲小人的帽子里。
  小小的帽子中,小小的菊花上,一颗玻璃珠,象金色水果一样噗嗒地掉了下去。母亲小人停止了爬梯子,同时,似乎在召唤大家。
  父亲小人,回过身走下梯子。留在手绢上的孩子们,也集拢了来。他们好奇地瞧着母亲的帽子里边。
  暂时间,五个人出神地注视着玻璃珠,然后,一齐仰脸向上,恰象我们仰望天空那样。
  (他们看着我哪!)
  刹那间,惠美子的身体僵住了。她觉得,小人们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从现在起,她要成为小人们的朋友了。
  五个小人,仰面朝天地看了片刻,然后,扭过头,又按顺序去爬梯子。
  他们象在说话,(怪呀,他们的一切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惠美子歪起头。(为什么他们不肯注意我呢?)
  其实,小人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惠美子。
  她太大了。
  同时距离过远。
  在小人们弱弱的视力看去,惠美子穿着的红毛皮衣,就象是远处晚霞的天空。一颗小玻璃球对小人来说,是天上送来的大圆宝珠。
  这礼物似乎使母亲小人极其欢喜。
  再一次出来时,母亲小人太太把玻璃珠象别胸针那样装饰在胸前。而且,她似乎为了感谢这从天而降的礼物,干活比往常更加起劲。
  当母亲小人要回壶中时,惠美子又送给她一颗有孔玻璃珠。
  母亲小人觉察到落在帽子里花上的玻璃珠,一下子笑了。她抓起玻璃珠,贴近眼边,看个没完没了。
  知道了壶的秘密,惠美子有了另一种快乐。
  那就是,把造好的酒,倒到漂亮的玻璃瓶里,送给熟悉的人们。
  所有的人都欢喜菊酒。大伙儿都说,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美味的酒。
  因此,得到菊酒的人,一定要回来送谢礼,而且必定这么说:“下一回再求您了。”
  或者说:“想让朋友也喝喝,请再来一瓶。”
  惠美子突然忙起来了。
  过不上几天,那十几个等着赠送菊酒的人,都开始轮流来询问了。其中,有人为交换酒,送来漂亮的钟表。也有人给惠美子织毛衣──不,那人已经差不多把毛衣织好,在等着惠美子送酒来。
  这样,以前一星期造一回菊酒,后来一星期两回,不久,隔一天就得造。
  最后,惠美子只要一看见菊酒壶,眼前就浮现出这个那个太太的脸和各式各样的回礼。
  时间不长,邮递员小小的住处,堆满了回赠的礼物:一人一双毛拖鞋,大电气台灯,壁挂,雅致的门帘,亲手做的点心,珍奇的水果,华丽的食器,出色的花瓶,等等。
  良夫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快活地说:“菊酒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时,良夫有点忘记那酒库老奶奶的话了。
  其后不久,良夫的送信地区变了,几乎不去酒库所在的东街。惠美子也常常忘记,那壶是“代人保管”的。
  惠美子暗想:用菊酒做点买卖多好啊──(能不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卖呢
……)一次她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一天,意料不到的喜事进了门。
  那天,惠美子跟往常一样,独自坐在桌前让小人造菊酒。
  这时,不知是谁,在敲公寓的门。又是哪儿的太太来要酒了吧?惠美子用脆朗的声音“哎──”地答应后,走过去。
  门外站着个没见过的男子.那人有礼貌地向惠美子鞠了躬,说:“我是车站前饭店的主人。”
  他恭恭敬敬把一张名片递给惠美子,突然小声说:“听说您家有珍贵的酒。”
  江美子一惊。那人又突然做出央求的脸色:“喏,请告诉我实话吧。大伙儿都说那酒十分好喝,您已经把它分给相当多的熟人了吧?还得到了各式各样好礼物吧?”
  “……”
  “我希望从今以后,您把那菊酒卖给我。”
  “卖?那、那、不行。”
  即使惠美子有过那念头,可这时也发慌了。她急忙解释说:“那酒只有一点点,是从乡下送来的,要说卖,那可……”
  饭店主人打断惠美子的话:怎么样,一瓶5000日元?”
  (5000日元……)
  惠美于咕嘟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瓶,5000元……)
  说实在的,惠美子现在最想要的是钱,比什么礼物都想要。
  先几天,报上登了卖房子的广告,是所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可爱的阳台深处,雪白的拉门在闪光。那旁边,是间有向外凸出的窗户的西式房间,还有带门廊的大门。
  “哟,这所房子真好哇。”她看着叹息嘀咕着。
 
  丈夫斜眼看了看,说:“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
  真的!这所房子的要价,带着许多个零呢。
  现在,想起这件事,惠美子的心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闭上眼睛。但饭店主人的声音,象早晨的新闻一样,清楚地流进她耳朵里。
  “喏,怎么样啊太太?5000元一瓶,一天就要一瓶,您看行不行啊?”
  (一天5000元……)
  惠美子慌了神。
  “恩……不、不……那个,那个……”
  饭店主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好象已经说定了似的,干脆地说:“这是今天的钱。请劳驾给拿一瓶吧!”
  惠美子不由得接过信封,接着,她跑进房问,急忙把刚造好的菊酒倒进玻璃瓶。她的手瑟瑟发抖,洒了不少酒。心底有个声音在嘀咕:“这不行,不行。”可是,那带院子的新家在脑子里一浮现,她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大门口,递过瓶子,低声说:“那个,这件事,暂时请对谁也不要说吧。”
  饭店主人回去后,惠美子关上门,上了锁。她坐在房间正当中,心胸扑通扑通跳,打开那信封看。
  里边确实有一张5000元的票子──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飞速地把钱收在柜子抽屉里。
  但还是担心,又把钱放在镜子后面。那也不行,又夹在日记本里。
  (重要的秘密漏出去了。)
  知道了这件事,良夫一定会发怒吧。
  可这时,惠美子想起了母亲小人。
  (我已经送给她礼物了嘛。)
  惠美子打算以后一直给她送玻璃珠做礼物。而且觉得,用菊酒换成钱,是会被小人们允许的。
  如今,惠美子胸中膨胀起一个很大的计划:赶紧离开这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搬到带院子的舒服的家里去。
  (几年才能买到那房子呢?)
  她心中暗暗盘算起今后积钱的计划来。
  从那以后,小人们,每天每天都被惠美子叫出来劳动。
  惠美子把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造出的酒,偷偷卖给饭店,只有星期日造的酒,才为自己家留下。
  一天的工作完成,作为奖品,母亲小人便得到一颗有孔玻璃珠。小人太太用细线把玻璃珠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小人脖子上的珠子增加一颗,惠美子的秘密钱就增加一张。这对邮递员的太太,当然是激动而了不起的事。
  没想到有一天,饭店主人提出,希望惠美子能卖给他更多的菊酒:“这样出色的酒,轻易找不到。因为它,我家的客人增加了好多。每天两瓶怎么样?不,三瓶,四瓶,不论多少,我都买。”
  “呀,真的?”
  惠美子的脸变成蔷薇色。但,这件事可有点勉强。
  因为小人一天只能出壶外一回,并且,一回只能出刚好一瓶的酒。到现在试了多次,都是这样。
  “这,一天一瓶,已经很勉强了。”
  惠美子遗憾地说。饭店主人却不让步:“别说这样的话,能不能想法再分给我一点?分给别人的份儿,能不能卖给我?至少一天两瓶。”
  惠美子想:啊,如要真能做到,那该有多好啊。
  “恩,想个什么办法看……”惠美子这样回答。
  以后,惠美子一连想了好几天。怎样才能一次取得两瓶酒。
 

  一天,她终于想出了妙计。
  “对呀!”
  她啪地一拍手,赶紧打开柜子,拿出一块新手绢。那是特别大的手绢,摊开来,有以前的两倍。
  (使用这个,菊花田会扩大一倍,酒也应该能取得两倍。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把大手绢摊在壶旁,叫唤小人: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跟往常一样,五个小人从壶中出来了。母亲小人的项链已经相当长,一直垂到肚子上,闪闪发着光。而且,她的丈夫也正在做项链。大半下一回该是孩子们的了。
  “玻璃珠,多少都有。所以,要拼命干活呀。”惠美子嘀咕着。
  比往常宽得多的手绢上,小人们一个劲地种苗,直种到各个角落。
  “对,对,就是这样!”
  直美子敲着桌子。尽管手绢大了,小人们的工作情况,却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
  但等到手绢上的工作全部结束,五个小人消失在壶中后,发生了麻烦的事。
  惠美子刚吹去菊花田,突然,酒从壶里溢了出来。
  “不得了了!”
  惠美子慌里慌张地去找抹布。这工夫,菊酒仍然象泉涌似的,嘟嘟地往外溢,桌上洒了刚好一壶的酒。
  擦着湿桌子,惠美子很长时间地想这是什么原因。一会儿,她醒悟地点点头。
  酒溢出来,那是当然的,因为小人们造出了平常两倍的酒。
  (对呀,在酒溢出前,急忙把它挪到别的瓶里就行啦。)
  惠美子点了好几次头。
  第二天,一次获得两瓶酒的方法,终于成功了。
  这样,惠美子开始一天卖给饭店两瓶菊酒。饭店主人特别高兴。
  “谢谢。今后还请多关照。有多少我都买。”
  (有多少都买!)
  这最后一句话,留在惠美子的耳中,怎么也离不开。
  有多少都……是的。哪怕是现在的五倍、十倍,饭店都会买的。惠美子心里直发痒。
  (对,把菊花田尽量弄大点试试看。)
  第二天,壶旁边,代替手绢,摊开了包袱皮。下一次,更大的包袱皮。再下一次,用上了桌布!
  桌布没法摊在桌上,改成铺在房间里的草垫上。
  桌布的田地,对小人们来说,似乎太宽广了。
  小人们种了一半苗,必定要擦一次汗,摘了一半花,也要擦一次汗。从前是快乐地、从容地劳动,现在是目不旁视,胡乱劳动了。即使那样,干完活,也得花费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小人,也许长得象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吧。登梯子回去的小人们的腿,有点摇晃了。
  但小人一家,劳动得很好,大概是由于那玻璃珠。
  (对,玻璃珠给他们带来快乐啦。以前他们干活象机器,现在能带着快乐干活,是特别好的事呀。)
  惠美子自己,也觉得有了快乐,她也比以前忙多了。吹去桌布上菊花田的工作
──不能简单得象从前那样,“呼地轻轻一吹气就行。等全部吹完,已经喘不上气,精疲力尽。
  接着,趁造成的酒还没溢出,把它巧妙地装进瓶子,当她系着大围裙往瓶里装菊酒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酒店的老板娘。
  自从惠美子把菊酒换成钱以来,好多天过去了。
  什么事也没有。连良夫都不知道。机灵的惠美子,只有良夫在家的星期日,才用原来那块小手绢去造菊酒。
  什么事也没发生,惠美子暗中放心了。每逢一天无事地结束,她都要摸着胸膛松口气。慢慢地,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件事,是小人们跟自己的交易。只要小人得到玻璃珠,能欢喜地劳动,就对谁也不用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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