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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季超游[窄巷子],发现有一间翟永明开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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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04:07: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谁是翟永明发布: 2008-8-01
作者: 唐晓渡


这当然不是在明知故问。我质疑的并非是现实中的某位女性,而是某位诗人;尽管二者使用了同样的符号,却不应混为一谈。可是,作为诗人的翟永明难道不是和现实的翟永明一样确凿吗?由于与之对应的是一系列作品,她难道不是更不容置疑,更具有独一无二性吗?未必。在涉及对具体诗人的评价时,往往会发生某种类似诗歌修辞中的“借喻”或“转喻”现象;换句话说,喻体成了主角,而喻本却退隐其后。事实上,一九八三年最早介绍我和翟永明认识的朋友就是这样说的:“这是我们四川的小舒婷。”他热情地向我推荐当年《星星》诗刊隆重推出的翟永明的一个大组诗:“你好好读一读,就会知道此言不虚。”
    没有人会怀疑这位朋友的善意。然而,正是这样的善意使一个诗人成了另一个的“副本”,而这个“副本”的最大价值就是为强化或放大其“正本”聊尽义务。自然,那时翟永明还没有写出《女人》和《黑夜的意识》,还没有成为“女性诗歌”的“头羊”和“重镇”,因此尽一尽义务也无妨;但此后的情况又如何呢?
    一九八六年我写了《女性诗歌:从黑夜到白昼》一文。据我所知,这篇首先评论《女人》的文章也最早涉及了“女性诗歌”的话题。这么说倒不是要标榜自己有“为风气先”之功,而是意在将它当做一个案例,以揭示有关“女性诗歌”的讨论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这篇文章有一个黑格尔逻辑学式的开头:“当我想就这部长达二十首的组诗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正在试图谈论所谓'女性诗歌”;接下来我描述了“在一个远非公正而又更多地由男性主宰的世界上,女性诗人似乎更不容易找到自我,或者说,更容易丧失自我”的种种现象,然后试图给“女性诗歌”下一个可能的定义:“追求个性解放以打破传统的女性道德规范,摈弃社会所长期分派的某种既定角色,只是其初步的意识形态;回到和深入女性自身,基于独特的生命体验所获具的人性深度而建立起全面的自主自立意识,才是其充分实现。真正的‘女性诗歌’不仅意味着对被男性成见所长期遮蔽的别一世界的揭示,而且意味着已成的世界秩序被重新阐释和重新创造的可能”;在文章的结束,我如此概括《女人》的意义:“如果说翟永明是通过‘创造黑夜’而参与了‘女性诗歌’的话,那么可以期待,‘女性诗歌’将通过她而进一步从黑夜走向白昼。”
    整整十年后,在“女性诗歌”似乎早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而“女性诗歌”的队伍也早已蔚为大观的背景下重读这篇文章,我发现我犯了和那位朋友相似的错误:无论当时是否意识到,也无论可以指望在具体论述中得到什么样的补偿,当我试图把所谓“女性诗歌”表述成一个孤立存在的、高高在上的运动主体时,我实际上也使它变成了一个新的“喻体”;在这个新的“喻体”面前,不仅翟永明,几乎所有适合讨论的对象都有可能成为另一意义上的“副本”或“注脚”。这个错误由于在试图给出关于“女性诗歌”的定义时缺少更有效、更充分的诗学考虑,并且仅仅以“男性成见”为惟一参照而显得格外不可原谅。现在问题已变得足够清楚:正如在反观并重构任何思想、文学流派或哲学思潮的发展历史时会发现的,当我们反观并重构“女性诗歌”迄今的历程时也会发现,“与作者和作品那种坚实而根本的单元相比,这些思想、流派、潮流反而变得相对脆弱、次要并成为附属的了”(1)。在读到翟永明以下的一段话时,我庆幸我后来没有再就“女性诗歌”发表更多的看法,因而不致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
    我不是女权主义者,因此才谈到一种可能的“女性”的文学。然而女性文学的尴尬地位在于事实上存在着性别区分的等级观点。“女性诗歌”的批评仍然难逃政治意义上的同一指认。就我本人的经验而言,与美国女作家欧茨所感到的一样:“惟一受到分析的只是那些明确讨论女性问题的作品。”尽管在组诗《女人》和《黑夜的意识》中全面地关注女性自身的命运,但我却已倦于被批评家塑造成反抗男权统治争取女性解放的斗争形象,仿佛除《女人》之外我的其余大部分作品都失去了意义。事实上“过于关注内心”的女性文学一直被限定在文学的边缘地带,这也是“女性诗歌”冲破自身束缚而陷入的新的束缚。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摆脱“女性诗歌”即“女权宣言”的简单粗暴的和带政治含义的批评模式,而真正进入一种严肃公正的文本含义上的批评呢?事实上,这亦是女诗人再度面临的“自己的深渊”。(2)
    在某种程度上翟永明恐怕言重了。就我视野所及,似乎并没有哪篇文章“简单粗暴”到把“女性诗歌”直接等同于“女权宣言”的地步,更谈不上这样的“批评模式”了。事实上,正如引进女权主义理论并没有导致一场当代的女权主义运动,而几乎所有的女诗人都否认(或不承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一样,也不存在什么像模像样的当代女权主义诗歌批评。或许是不得已,或许是缺乏相应的兴趣,或许是出于更复杂的历史原因,诗人和批评家们几乎是合谋式地悬置了,至多是曲折表达了“女性诗歌”作为一个批评概念本身具有的女权内涵。这是一个有趣的、尚待研究的现象。当代对“女性诗歌”的批评大多还停留在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所指出的“奎勒-库奇症状”阶段(3),充其量可以看到一些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的片断主张,或女性社会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神话学研究片断成果的临床应用。这种批评的软弱涣散对“女性诗歌”的发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翟永明仍然有充分的理由表示她的不满和焦虑。因为无论有关“女性诗歌”的批评有多么软弱涣散,在“惟一受到分析的只是那些明确讨论女性问题的作品”这一点上,却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女权主义者们立刻就能从中发现即便是变形和升华了的“窥视癖”);而只要“女性诗歌”一天不能进入“一种严肃公正的文本含义上的批评”,女诗人们就一天不能摆脱被形形色色的“喻体”所遮蔽,成为其不同程度上的“副本”或“注脚”的命运。显然,隐藏在这种命运中的、“事实上存在”的“性别区分的等级观念”,本质上并不比那种赤裸裸的性别歧视(比如我们一再看到的、指认某些女诗人由于使用了“身体语言”而“有伤风化”的道德批判)来得更公正,它所造成的伤害较之后者也毫不逊色。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种伤害往往采取对“女性诗歌”不分青红皂白一律肯定,并通过一套几乎对所有的女诗人都统统适用的赞词而恭维不暇的方式,以致相比之下,倒是女诗人们自己,尤其是翟永明,显得更加冷静(4)。然而这并不能保证她免受伤害。说“仿佛除《女人》之外我的其余大部分作品都失去了意义”也许有点“牢骚太盛”;但若把《女人》改为“女人”,把“其余大部分作品”改为“作品中的大部分意义”,则所去不远。在这种情况下,“谁是翟永明”难道还不足以成为一个问题吗?
    可是,当我把“女性诗歌”推为背景,重新阅读翟永明迄今的作品,认真追问“谁是翟永明”时,却发现这实际上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不仅不可能复原一个本真的、完整的、金瓯无缺的翟永明,相反,随着阅读的深入,那最初看来极为鲜明的翟永明的形象(无论她自我分裂到什么程度)也慢慢变得模糊,难以分辨,以至不时从作品中消失。这似乎证实了米歇尔•福柯关于作者和写作关系的一个观点:“写作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不断超越自己的规则又违反它的界限并展示自身。在书写中,关键不是表现和抬高书写的行为,也不是使一个主体固定在语言之中,而是创造一个可供书写主体永远消失的空间。”(5)
福柯所言的“写作”是“只指涉自身”的写作;即“符号的相互作用与其说是按其所指的旨意还不如说是按其能指的特质建构而成”的写作(6)。如果这确实可以成为解读翟永明迄今作品的某一角度,以回答“谁是翟永明”这一无法回答而又必须回答的问题的话,那么,它显然还需要叶芝的一个著名观点来予以平衡。在《在学童们中间》一诗中叶芝写道:“栗树啊,根子粗壮的花朵开放者,/你就是叶子,花朵,或树身?/随乐曲晃动的躯体,明亮的眼神,/怎叫人把舞者和舞蹈分清”。
    这一平衡对像《女人》这样的作品来说尤其必要。它使得这部作品即便是在不考虑其摆脱权力美学控制的阴影,于主题和题材方面有重大突破的豁目优势时,也仍然保持着在诗歌史上无可动摇、无可替代的地位。尽管有时在表达上过于夸张、粗放和咄咄逼人,并且有明显的借鉴痕迹(不仅仅来自美国“自白派”女诗人普拉斯,也不仅仅是像她那样,从灵魂/肉体的双重施虐-受虐体验,或生/死的边缘和裂隙中提炼尖新奇诡的意象,尤其是那些无所不在的黑色象喻),但作品本身呈现的天、地、人、神错综交织的内在结构;体现着这一内在结构、在不同的层面和向度上充分展开、彼此冲突而又彼此容涵的复杂生命/审美经验;不可遏止地从这种经验的深处源源涌出,又反过来贯通、滋养着种种经验的巨大激情;以及节制这种具有不择而流倾向的巨大激情,把作品综合、凝聚成一个有机整体的结构能力,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女人》的轰动一时并成为人们长久关注的语言事件,自有其超越历史语境的原因。多年后重读这部作品,我依然震惊于它变化无端的活力、难以言说的神秘和浑然自在的实体性。作为一种基于生命个体和大化宇宙内在同构的意识,即所谓“黑夜意识”的产物,它就像那些由宇宙所孕生的恒星一样,什么时候你把目光朝向它,什么时候你就会感到在它虚无的内部那受控聚变式的猛烈燃烧,感到那在抛射和收缩、转折和回旋之间奇幻莫测的光和影的运动。这种运动犹如印度教中的湿婆之舞,不仅“周身体现出整个世界的女性美”(7),而且在生命-语言的临界点上,使我们同时看到了诗歌之树的叶子、花朵、树身和它粗壮的根。
    把这样一种形象归之为翟永明本人的形象,正如把舞蹈归之于舞者一样,是一种常见的视觉思维“短路”。我相信没有人在读到这样的诗句时不会产生类似的“短路”:
我来了我靠近我侵入/怀着从不开敞的脾气/活得像一个灰瓮
——《荒屋》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独白》

我微笑像一座废墟,被光穿透
——《秋天》

我是诱惑者。显示虚构的光/与尘土这般完美地结合
——《人生》

    就作品本身而言,由于通篇使用第一人称和穿透打击力极为直接而强烈的自白语气,很容易使“我”如同磁铁般把周围的形象吸向自己,构成其丰满性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出现频率甚高的疑问和反诘句也有助于在看似间离主体与话语关系的同时强化主体自身的形象。这当然是一个诗歌史上前所未有的超级女性-女诗人的形象。
    《女人》中这一形象的塑造是如此成功,以致诗还没写完,诗人已经意识到,这一形象将和这首诗一起,成为她继续写作所亟待逾越的障碍和新的焦虑根源。在组诗的末篇《结束》中,“我”如同完成了创世行为的上帝(自己的上帝!),“又回到/最初的中心点”,在那里她“睁开崭新的眼睛”“并莫测地微笑”;她一遍又一遍小声而固执地问:“完成之后又怎样?”
    以此作为“我”形象塑造的最后一笔是意味深长的。其结果是在这个创世神话将圆(从《预感》到《结束》,确实像是在呈现一个圆)未圆之时留下了一个可供诗人“倾心注视黑夜的方向”的缺口;而这首采用一咏三叹、复沓回环方式写成的诗,也就成了嵌在这个缺口中的一个小小的、关于写作自身的寓言——正如T.S.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所说的,这里“我们称为开始的经常是结束,/作一次结束就是作一次开始。/结束是我们的出发之处”。
    有一点翟永明当时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尽管她可以写出更成熟、更优秀的作品,但像《女人》这样充满神性的诗将难以复得。《女人》产生于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这里被偶然的创作契机所触发的,是一种同样受到致命压抑、并具有典型的女性(不限于性别意义上的女性)受虐性质的个体经验和人类经验、个体幻觉和集体幻觉、个体激情和历史激情的奇妙混合。犹如在地底奔突的岩浆,它巨大的能量积蓄已久;犹如宿命,它早晚会由于“既对抗自身命运的暴戾,又服从内心召唤的真实”(8)的矛盾冲突而被写上天空,成为黑暗和苦难的想象奇观。在这一过程中命名者不仅“注定成为女性思想、信念和情感的承担者”(9),而且被允许扮演先知和造物的角色。扮演这样的角色当然有赖于卓越的个人诗歌才能,却又为即便拥有最卓越诗歌才能的个人所不可及。在这个意义上,命名者又只不过是一个签名者而已。
    “被允许扮演”和“乐于扮演”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回事。这不是说存在着一个更高的仲裁者,而是说存在着某种写作过程中主体置换的现象。很可能,正是这一点区分开了“只指涉自身”的写作和把诗视为“成功之道”或“反抗之道”的写作——尽管渴望成功和立意反抗是两种无可厚非的写作原始驱动力。“媚俗”和“愤世嫉俗”是当代写作中最常见的模式;奇怪的是,并非仅仅由于语境的变化,二者之间的界限有时显得非常模糊,甚至可以互相转化。对于那些不惜被形形色色的思潮、流派和理论搞昏了头的写作者来说,就更是这样。当热衷此道的人们“在应当沉默的地方坚持一片喧嚣”(这句话本身在特定的上下文中无疑是一个应予高度评价的局部真理)时,诗的真实领域实际上遭到了忽视,而写作的本义也因此被弃置一旁。写作在或许有违写作者初衷的情况下重新落入了意识形态化的窠臼。
与此相反,“只指涉自身”的写作始终是打探、叩问沉默,并向沉默敞开的写作。它惟一能保持长久兴趣的,是使那些隐身于沉默中的——那些尚未被人们觉察和认识,或被人们忽略和遗忘(包括故意遗忘和被迫遗忘)的——东西显形,发出自己的声音。它对所有“来自时代的指令”一无例外地保持着距离,而宁愿倾心于更古老、更原始、更朴素的艺术态度,即静观和倾听。不难想象,长诗《静安庄》出现在诗坛鼎沸的一九八五年需要怎样的定力。在某种意义上,这首先是一部“倾听”的诗。起手《第一月》中有关“听”的意象比比皆是:
我来到这里,听见双鱼星的嗥叫/又听见敏感的夜抖动不已
昨夜巨大的风声似乎了解一切
已婚夫妇梦中听见卯时雨水的声音/黑驴们靠着石磨商量明天
我听见公鸡打鸣/又听见轱辘打水的声音

    在《第二月》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大的、被动式的主题性听觉意象:
从早到午,走遍整个村庄/我的脚听从地下的声音/让我到达沉默的深度
    《第四月》以强调语气再次重复了这一意象:
我的脚只能听从地下的声音。/以一向不抵抗的方式迟迟到达沉默的深度
    “静安庄”本是诗人多年前插队劳动的所在;但这肯定不是它来到诗人笔下的主要动机。从诗歌写作的角度看,不如说它在更大程度上是翟永明所谓“黑夜本体”的一部分。很显然,诗人着意的并非是那个她曾于彼度过一段青春岁月的、在成都市郊确切存在着的静安庄,而是一个介乎确切存在和子虚乌有之间、只可能在诗歌地图上找到其坐标的“静安庄”;她所要做的也不是通过追忆将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而是为记忆中那些令人不安而又喑哑失语的声音找到一个象征性的结构,通过重新命名“静安庄”显示她所抵达的“沉默的深度”,亦即命运的深度。由此,“怎样才能进入/这时鸦雀无声的村庄”被同时赋予了过去和当下、经验和文本的双重意味:
仿佛早已存在,仿佛已经就序/我走来,声音概不由己




管季超游[窄巷子],发现有一间翟永明开的酒吧
:白夜酒吧窄巷子32#店

小酒馆的现场主题

翟永明

1

褐色和整个的夜
端上一小杯金汤力
周围多少的噪音掺橙汁
留给我一人  忍受那香精味

男人的话语总不那么如意
一只手拈起一片柠檬时
我盯住那强有力的喉结
但我只是  轻轻咽下一口酒
对你们说:“什么也没有”

一些模糊的身影  背着光
整理他们的眼球  他们
将保证一个美学上级的勇气
他们的手指、音节
和着笑容在屋里飘来飘去
我不相信规则  因此我备受打击
当我带醉咽下一口唾沫
我仍要对你们说:“没有”   

一个声音对我耳语:“有价值
    或无?或者终结.....
    全依赖你个人的世故……”
同一个声音在哼着一首
正当的歌曲
邻座的女孩嘤嘤而泣
多少双眼睛在吞啮她哭泣时的动人
她的美  是否连着
窗外整个黑夜的筋骨?

2

    一男一女  配合着
    饮干一杯金汤力
“请递给我一张手巾……”

一个解闷的女郎不忠实
    她的残酷的偶像
    又一个美学上级过来了
    分给她们奶嘴、奶瓶和
    他永不成熟的观念
    一只手从桌上抽回    久久
    等待另一只    男的问
    女的答    配合着
    一小杯金酒加香橙

  “请保留你的号召……
  让我倾向晚年的洁癖”
  女人的手端起她的微笑
  端起她的心  饮一口“拒绝”

  我向整个岁月倾倒我的本分
  转动两颗好大的骰子
  在我的眼球里  恳请你们
  不要注视我由暴戾向平静
  喷出的鼻息  男人们

  “最后一次了”  她的音调
  在意向上  与他的唇叠合在一起
  她的嘴里含着  一个受伤的
  中邪的诗句

作为情人  或仅是女宾
她想沉默时
  整个的气温沉默达零
  “请保留你机械的漠视……”
  转动他两颗好大的骰子
  在相机的眼球里
但是请不要将我装裱
用现代色情  或不加取舍的
绅士般的体贴

3

当长发掉落在粗呢桌布上
“请让我保留衰老的权利”
挺住一个青春的姿态
让我闲坐  在一群光嫩者中间

她们中间的全部  青春缠绵
使一桌灵魂出窍  当她们
绷紧那闪光白缎的皮肤
我愿意成为  窗外的夹竹桃
保有  危险而过时的另一种味道
把吃掉的口红  藏进
枯萎身躯的中央

那么  请从桌子的那一端  把死亡
换到我的侧面  请把
生理的写作放到另一端
请授权于衰老
把青春期的被内哭泣
换成坐中的杯盏交错
请让我安静地  与死亡
倾心交谈

与死亡同桌  这一刻
我想了多年  也未想出
一个打火机点燃的如此局面
我们分坐两端  各执一副
象牙骨牌
须臾  从它粼粼青光的手上
扔出一张“绝望”
我回应一张“日月悠长”

当它打过来一张“不祥”
而我的判断  被自杀者的
能量和他头骨的凹陷
消费掉
请死亡洗牌  它会将
黑暗填满我晚年的厨房

那么  就让我将痛苦薄薄地说出
像吐出一口浊气那样方便地
吐出衰老的迹象  既不掩饰
也不夸张

打火机点燃少男少女的凸面
他们撮起的樱唇
并非吐出青春的毒药
他们顽皮的嘘声里
有着微暗的火光

  5

一杯烈酒加冰端在
一些男人的手里  正如
一些烈焰般的言辞  横在
男人的喉咙
他们中间的全部
渴望成为幻觉的天空
偶尔浮动  显现、发射出美学的光芒

我满头的银线
此时着了火似的  反射出
鬓旁的蛇形耳坠和地面的月形刀

坐在高凳上的黑衣裁判
吹着口哨  睁开他的牡蛎眼睛
盯着我两手摊开的位置
“最后一次了”  我说
像吐出一口浊气
“什么也没有”

                                             1997.11
2#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08:41 | 只看该作者
翟永明诗选
翟永明(1955- ),祖籍河南,出生于四川成都,知识分子写作诗群代表诗人之一。

翟永明1974年高中毕业下乡插队,1976年回城,毕业于四川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曾就职于某物理研究所。1981年开始发表诗作,1984年完成了第一个大型组诗《女人》,其中所包括的二十首抒情诗均以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和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了文坛。该组诗在1986年《诗刊》社的“青春诗会”发表之后,更是引发了巨大的轰动,1996年出版了散文集《纸上建筑》之后,成为自由撰稿人。在数十年的诗歌写作中,翟永明一直保持充沛的写作和思考的活力,每个时期都有重要作品问世,在中国诗坛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现居成都写作兼经营“白夜”酒吧。

翟永明的作品曾被翻译成为英、德、日、荷兰等国文字。1986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女人》(漓江出版社); 1989年出版诗集《在一切玫瑰之上》(沈阳出版社); 1994年出版《翟永明诗集》(成都出版社); 1996年出版诗集《黑夜中的素歌》(改革出版社); 1997年出版诗集《称之为一切》(春风文艺出版社); 1997年出版散文集《纸上建筑》(东方出版中心); 1999年出版随笔集〈坚韧的破碎之花〉(东方出版社); 2000年出版诗集《终于使我周转不灵》(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3年出版随笔集《纽约,纽约以西》(四川文艺出版社)。
女人(组诗选四)
渴望今晚所有的光只为你照亮今晚你是一小块殖民地久久停留,忧郁从你身体内渗出,带着细腻的水滴月亮像一团光洁芬芳的肉体酣睡,发出诱人的气息两个白昼夹着一个夜晚在它们之间,你黑色眼圈保持着欣喜怎样的喧嚣堆积成我的身体无法安慰,感到有某种物体将形成梦中的墙壁发黑使你看见三角形泛滥的影子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不可捉摸的意义星星在夜空毫无人性地闪耀而你的眼睛装满来自远古的悲哀和快意带着心满意足的创痛你优美的注视中,有着恶魔的力量使这一刻,成为无法抹掉的记忆母亲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了,脚在疼痛,母亲,你没有教会我在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你是我的母亲,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血泊中使你惊讶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来听到这世界的声音,你让我生下来,你让我与不幸构成这世界的可怕的双胞胎。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那使你受孕的光芒,来得多么遥远,多么可疑,站在生与死之间,你的眼睛拥有黑暗而进入脚底的阴影何等沉重在你怀抱之中,我曾露出谜底似的笑容,有谁知道你让我以童贞方式领悟一切,但我却无动于衷我把这世界当作处女,难道我对着你发出的爽朗的笑声没有燃烧起足够的夏季吗?没有?我被遗弃在世上,只身一人,太阳的光线悲哀地笼罩着我,当你俯身世界时是否知道你遗落了什么?岁月把我放在磨子里,让我亲眼看见自己被碾碎呵,母亲,当我终于变得沉默,你是否为之欣喜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边际地爱你,这秘密来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活着为了活着,我自取灭亡,以对抗亘古已久的爱一块石头被抛弃,直到像骨髓一样风干,这世界有了孤儿,使一切祝福暴露无遗,然而谁最清楚凡在母亲手上站过的人,终会因诞生而死去独白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我是如此眩目,是你难以置信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当你走时,我的痛苦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生命你要尽量保持平静一阵呕吐似的情节把它的弧形光悬在空中而我一无所求身体波澜般起伏仿佛抵抗整个世界的侵入把它交给你这样富有危机的生命、不肯放松的生命对每天的屠杀视而不见可怕地从哪一颗星球移来?液体在陆地放纵,不肯消失什么样的气流吸进了天空?这样膨胀的礼物,这么小的宇宙驻扎着阴沉的力量一切正在消失,一切透明但我最秘密的血液被公开是谁威胁我?比黑夜更有力地总结人们在我身体内隐藏着的永恒之物?热烘烘的夜飞翔着泪珠毫无人性的器皿使空气变冷死亡盖着我死亡也经不起贯穿一切的疼痛但不要打搅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害怕,又着迷,而房间正在变黑白昼曾是我身上的一部分,现在被取走橙红灯在我头顶向我凝视它正凝视这世上最恐怖的内容
静安庄(组诗选二)
第一月仿佛早已存在,仿佛早已就序我走来,声音概不由己它把我安顿在朝南的厢房第一次来我就赶上漆黑的日子到处都有脸型相像的小径凉风吹得我苍白寂寞玉米地在这种时刻精神抖擞我来到这里,听到双鱼星的哞叫又听见敏感的夜抖动不已极小的草垛散布肃穆脆弱唯一的云像孤独的野兽蹑足走来,含有坏天气的味道如同与我相逢成为值得理解的内心鱼竿在水面滑动,忽明忽灭的油灯热烈沙哑的狗吠使人默想昨天巨大的风声似乎了解一切不要容纳黑树每个角落布置一次杀机忍受布满人体的时刻现在我可以无拘无束地成为月光已婚夫妇梦中听见卯时雨水的声音黑驴们靠着石磨商量明天那里,阴阳混合的土地对所有年月了如指掌我听见公鸡打鸣又听见轱辘打水的声音第二月从早到午,走遍整个村庄我的脚听从地下的声音让我到达沉默的深度无论走到哪家门前,总有人站着端着饭碗,有人摇着空空的摇篮走过一堵又一堵墙,我的脚不着地荒屋在那里穷凶极恶,积着薄薄红土是什么挡住我如此温情的视线?在蚂蚁的必死之路脸上盖着树叶的人走来向日葵被割掉头颅,粗糙糜烂的脖子伸在天空下如同一排谎言蓑衣装扮成神,夜里将作恶多端寒食节出现的呼喊村里人因抚慰死者而自我克制我寻找,总带着未遂的笑容内心伤口与他们的肉眼连成一线怎样才能进入静安庄尽管每天都有溺婴尸体和服毒的新娘他们回来了,花朵列成纵队反抗分娩的声音突然提高感觉落日从里面崩溃我在想:怎样才能进入这时鸦雀无声的村庄
我的友人:致臧棣的四首和歌
1、我的建筑师友人“必定意味着光和线 必定意味着瞬间停止的意外”他放下手中的铅笔所有的透明或不透明的材料所有原始形式 为他所用所有的立方体、锥体所有的球体、圆柱体(含圆本身)都是暧昧的类似造型古怪的酒瓶类似赤身裸体时的蜷曲他们与我同住这一空间他们 以及那些建筑体的神情都在表明他们仅仅是 阴霾天空下的性爱之身2、我的动力学友人像一把楔子 直插机器之中 我的动力学友人直插进他设计的炉膛以及他构筑的力度和危险之中他控制着激情的速度火焰的大小涡轮的转率他的身体也被带动着转得飞快像施肥后的草地业已泛滥成灾 弟弟们那么多的技艺动力是主要的 跟得上他的隐秘 跟不上图纸中的判断“于是 炉膛里的天使看到了他的暴露之身”3、我的图书馆友人当她抬头 从那些旧书的钩古索隐中:贪馋注视发黄的月份牌美人(那些美人 红指甲温暖的笑靥爱情中的小玩意儿伤害了我们的信心)我们该怎样 应付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吸进去就像吸牛奶吸进去就像吸进大量的化妆品 并确保我们的皮肤泛出青白的颜色直到有朝一日 她灯笼般映照黑暗的脸醉如金纸 她惯于抚摸纸张的手 皱如恐惧4、我的艺术家友人他本可,在破晓的梦中读到十年前的诗句:“在一所小屋 他梳理一张肖像——画中人的根根秀发和丝丝布纹听一位老年人对她说但愿除了你我别人都没有经历过爱情”他本可,继续梳理——爱情本身也可成为绝活但现在 灯昏夜阑诸般形象都碎成辛苦
十四首素歌(选一)
黄河谣母亲说:“在那黄河边上在河湾以南,在新种的小麦地旁在路的尽端,是我们村”在黄河岸 是谢庄母亲姓谢 名讳若香草和美人之称她从坡脊走来河流扩大坡地不断坍塌 泥土涌到对面的河滩之上母亲说:“我们的地在一点点失去”于是就有了械斗、迁徙就有了月黑风高时的抢劫一个鬼魂的泅渡就有了无数鬼魂的奢望那些韶华红颜的年轻女孩她们的爱人都已逝去“在黄河上刮来刮去的寒风每年刮着他们年轻的尸骨”虽然河水枯黄、石滩粗糙我的母亲出落得动人她的脸像杏子血色像桃花当她走过坡脊她是黄河上最可爱的事物当她在河边赤脚踩踏衣服一古寒意刺痛了岸边的小火使他们的内心一阵阵懊恼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更早像鸟儿一只只飞走那一年年熟视无睹的时间我天生的忧伤锁在骨髓里不被我身旁的年轻人所知也不被睡在我身旁的人所察觉我的四十岁比母亲来得更早“什么样的男人是我们的将来?什么样的男人是我们等至迟暮?什么样的男人在我们得到时与失去一样悲痛?什么样的男人与我们的睡眠和死亡为伴?”我的母亲从坡脊上走来挟着书包 还没有学会一种适合她终身的爱 但已经知道作女人的弊病和恋爱中那些可耻的事情她没有丝绸 身着麻布衣衫谁看见她谁就会忘记自己的一切使遥远的事物变得悲哀使美变得不可重复是你变得不朽时间的笔在急速滑动产生字 就像那急速滑落的河滩上倾斜如注的卵不顾及新坟中死亡者的痛苦流到东 流到南又拍打到对面不顾及人们为它死在两岸
孩子的时光
祖母和孩子坐在戏园半世界苍髯浮生半世界红粉佳人让祖母惹动了痴心在这小镇虽然是夜晚挑起了油灯 我的心也随地毡翻滚也随铙钹帮衬青衣放开歌喉 口吐芬芳她的小小折扇遮盖了她凄楚的脸庞 流盼的波光一样是半壁河山 晴天如洗一样是祖母的小小戏园伴我幼年绕场台步 锦袖翻飞满台月亮照不见一老一少台上已过去前年台下仍是一盏茶的时间——真戏在作假戏在演虽然是夜晚填起了花面我的心也随他“点绛唇”也随他“醉高歌”一声高腔 遏云绕粱的霓裳将军听到了剑在匣中跳动他看到了明天的战场祖母抻了抻她的蓝布衣衫长及膝盖 她的身段也缱绻台上人轻装窄袖 一色的刘海儿台下人击节轻叩 一齐的喝彩祖母出神地倾听想起了尚未出阁的当年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在台下游动鼓点铿锵 我看到了死亡才子与佳人 将军和勇士以及冤死人的鬼魂驾着长风 都在齐声合唱青烟袅袅 水袖飘飘缠住了我一生的目光
戴安娜之死
关于公主 我写过若干不切题的诗句一个二流岁月 公主只能在昨日死去 并被物捣烂 装进瞬间她的死 消失了她暗中的敌人——青春,一切都从这一刻开始,就如一只蝴蝶它的标本比它更美丽公主死了 低级的梦尾随青春的血小板无处可栖 低级情人将疑心她 活着的洁癖并被她的死吓破胆公主 死 使我回忆起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制造者和天生丽质击中了一个生命 它们(铅字)轰然落下 埋葬了一个夜晚我该为她哀悼?当然同时想想自己的账单也会变得 入不敷出于是我微笑 告别一个癌症和一次车祸
我策马扬鞭
我策马扬鞭 在有劲的黑夜里雕花马鞍 在我坐骑下四只滚滚而来的白蹄踏上羊肠小道 落英缤纷我是走在哪一个世纪?哪一种生命在斗争?宽阔邸宅 我曾经梦见:真正的门敞开里面刀戟排列 甲胄全身寻找着 寻找着死去的将军我策马扬鞭 在痉挛的冻原上牛皮缰绳 松开昼与黄昏我要纵横驰骋穿过瘦削森林近处雷电交加远处儿童哀鸣什么锻炼出的大斧在我眼前挥动?何来的鲜血染红绿色军衣?憧憬啊,憧憬一生的战绩号角清朗 来了他们的将士来了黑色的统领我策马扬鞭 在揪心的月光里形销骨锁 我的凛凛坐骑不改谵狂的禀性跑过白色营帐 树影幢幢瘦弱的男子在灯下奕棋门帘飞起,进来了他的麾下:敌人!敌人就在附近哪一位垂死者年轻气盛?今晚是多少年前的夜晚?巨鸟的黑影 还有头盔的黑影使我胆战心惊迎面而来是灵魂的黑影等待啊 等待盘中的输赢一局未了 我的梦幻成真一本书 一本过去时代的书记载着这样的诗句在静静的河面上看啊 来了他们的长脚蚊
午夜的判断
人需有心事 才能见鬼才能在午夜反复见到幻灭中的白色人影不然这普遍的声音充满房间 反复吹动只为一人所听 漫无边际的大脑中 回忆爬过头顶在目击的事物上结网每夜我都害怕梦中依稀的脚步无声无息走上楼梯反复走动 只为一人所苦睡前饮下的药物将我与白昼切断温柔体贴的爱侣在我身边睡去怡然自得 全然不知我夜晚的精神在他乌有世界之外人需有心事 才会害怕才会在白天的墓碑上发现自己的死棋不然死者的来信不会反复击中我的心脏反复告诫 这基本的不可见的事物 强有力的到来它擅长于此 从内心能感到它的威严每夜我都醒来 紧闭双眼面容依稀的人形反复出现周围的墙和天上的墙在错误中合拢双臂上同伴的头颅不停跌落为我担惊哭喊我的来世成为他梦中的负担陌生的空间在黑暗中沉浮加重我熟悉的味道人需有心事 才会死去才会至今也认不清世界的面容不然我们的祖先将反复追问这凄惨的 集中了一切的命运一个人的死包容了所有人的历史一个梦包容所有死的方式每夜我都做梦 午夜两点绕来绕去的月亮用它的大舌头把我紧紧裹上 我无法起步我见过蛇的脸 人的脸山羊完整的身体蜘蛛爬过的痕迹没有一个是快活的!我知道 从梦中直到温柔体贴的手将我与黑夜切断
变化
一某一天的变化成为永远某种原因起因不明一面镜子弥漫了房间所有的变化在寻找庇护所树木在变,然后消失,随季节她的手势,在镜中,成为太多的事情你出走,从你的躯体里谁来追赶这令人心碎的变化二必须倾听变化的声音当我看到年历洁白地行走有人在红色连衫裙下消失殆尽倾听变化的声音使我理智让我拉开与生命站立的位置假装我是一个顽强的形体变化的声音在内部行走站在镜前,她成为衰老的品尝者她哭喊着,从悲伤中跌下来当我看到,一对夫妻醒来整夜忍受着不确定的爱情蒸发出无休止的谈话年历洁白的行走,带来一点点死亡,画着圆圈真实是变化的中心有人在红色连衫裙下站立抽象地站立,稻草人在八月找到生命和生命之外的所有联系消失殆尽的是一种意识的形体意识睡着了,形体也悄然无语必须倾听变化的声音
玩偶
当我厌倦了黑夜常常从梦里坐起 开口说话小小的玩偶闪着褐光我说话 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口吻我说着一直想说的胡言乱语像静物 也像黑暗中的灯泡面目丑陋的玩偶不慌不忙无法识别它内心的狂野当我拧亮台灯 梦在纸上燃烧我的梦多么心酸 思念我儿时的玩伴躺在我手上,一针又一针我缝着它的面孔和笑容梦见未来的一夜 它开口说话来到我的床边白色的床 分开阴阳两界白色的蚊帐 是这玩偶的衣裳这玩偶的眼睛比万物安宁这玩偶的梦飘向我的世界我的梦多么心酸夜夜梦见你站在床前你的手像一把剪刀时时要把我伤害?
敏感的萨克斯
——致J。X。J敏感的萨克斯吹奏于水边黑夜像一支小小的簧片轻轻震荡在唇边桌上 玫瑰花太年轻多像爱侣的亲吻紫色连衫裙包裹她浪漫的身躯水银的戒指正消溶无数爱慕的眼睛苍白的你瘦弱的腰肢吹弹得破敏感的萨克斯恋曲托你而起天花板轻轻倒下像一声叹息一团紫雾感到的空虚被留在夜里爱生病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她耳中定然装满全世界的噪音但压不住那一缕凄楚的低音像一支敏感的萨克斯乐曲自心底升起桌上 一双手太无辜要端起旧日的往事嘴唇一紧一松怎样把幸福笼罩 成为阴影?舞池中年轻女孩舞得嚣张比不上你内心私语的狂放递上一粒美丽古怪的药丸我来告诉你那每天滴进你身体里的药液总是为这样的女人准备天生悲凉的肌肤甩不掉随时而来的月光爱生病的你要经常下床桌上一杯水太擅长要伤害一个敏感的晚上
编织和行为之歌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是什么使得那个女人两手不停?她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那孩子在旁边不停地舔舐仿佛手上抱着一个魔瓶那不是男女交谈的声音也不是一个家庭晚宴的声音那是两根编针切磋的声音是编者内心又快又尖锐的声音那女人两手不停她编织一件衣裳毛茸茸的衣裳手感柔软表面像桃子,丰满、蜇手她置入一颗孤独的心消耗她的激情于是平静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轧轧的机杼声把一团缠绕的线理清从骨髓把剑刃寒气清洗旋转和旋转回梭织出一头青丝直至一架机器腐烂木兰依旧年轻是什么使得木兰双手不停?诱惑她的战争已经平息日子重又简化:唧唧复唧唧一架编织机,一个纺锤一声一声地研磨她内心的豪情 青骢马换了骑手 菱花镜新贴了鹅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是什么使得妻子双手不停?她在给丈夫织一段回文锦她说:“我爱过,现在依然爱你”不是两手的运动不是线和梭子的运动叠句的动,词语的动像雨水滴进罐子的,点点滴滴的动妻子的两手颤抖 随着纺机的律动和诗句的繁衍一首诗的奇迹把妒忌之火浇熄端坐织锦的女人一颗心暗中偷换:为所爱苦思为所爱押韵为负心人反复循环地诵吟折磨她的痛苦偷换成激情?是什么使得三个女人手脚不停?——她们不是为自己的婴儿编织毛茸茸的衣服下置入一颗疼痛的心其中一个在流泪另外两个早已死去当她们合上眼她们那奇妙的编织技艺借女人的肉体在世间流传毛茸茸的衣服下置入一颗被伤害的心唧唧复唧唧两手不停她们控制自己把灵魂引向美和诗意时而机器,时而编针运动的声音谈论永无休止的女人话题还有因她们而存在的艺术、战争、爱情——
迷途的女人
你是一个迷途的女人生来就如此 生来就合体 相称 无依无靠厌倦了生活你是一个迷途的女人于你无损人们一动不动而你四处漂零做你想做的事在夜里梦游发出一种受苦的声音你是一个迷途的女人豆蔻年华 男人们为此覆没而你 总不相信一些谎言将使你痛哭哭得足够伤心迷人的冬天你婚姻失败像个完成者去找老朋友或者大同小异 你是一个迷途的女人于你无损
黑房间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感到胆怯,它们有如此多的亲戚,它们人多势众,难以抗拒我们却必不可少,我们姐妹四人我们是黑色房间里的圈套亭亭玉立,来回踱步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却有使坏,内心刻薄表面保持当女儿的好脾气重蹈每天的失败待字闺中,我们是名门淑女悻悻地微笑,挖空心思使自己变得多姿多彩年轻、美貌,如火如荼炮制很黑,很专心的圈套(那些越过边境、精心策划的人牙齿磨利、眼光笔直的好人毫无起伏的面容是我的姐夫?)在夜晚,我感到我们的房间危机四伏猫和老鼠都醒着我们去睡,在梦中寻找陌生的门牌号码,在夜晚我们是瓜熟蒂落的女人颠鸾倒凤,如此等等我们姐妹四人,我们日新月异婚姻,依然是择偶的中心卧室的光线使新婚夫妇沮丧孤注一掷,我对自己说家是出发的地方
闻香识舞
闻香识舞1有意或 无意她把风抖开 她的蝶衣香烟的香把一曲舞尽既有美臀 何不一舞至死她的腿 胸 她的三围脸和污水酣畅至淋漓 都在争论“灯光,它无法辨别”深处的睡眠和满地的滚动有酒精味闻香识舞2在人群中 她的身体蜷缩除了你的心 我认识你除了你的魔液 我依赖你除了你的体香 我滋养你这就是脾气:全身挺直时我的皮肤映照全场的真理我飞翔 肉眼望不进我的舞 吸干周围的尘土闻香识舞3舞伴 一个黑衣男孩四肢美妙着地当我旋转 转成一根柱另有一人在旁说话:这情景熟悉我为熟悉而舞 也为陌生熟悉的香引我上天堂陌生的香 随污水洒下闻香识舞4舞蹈在体内生长你看不见我舞 它出现它出现 我消失不在舞蹈者平静 而舞运动 手和腿举起又放下 头甩动烈性的舞 和软性的舞 都与它有关闻香识舞5暗香 在衣领间浮动你拖起我 不着地十二舞徒在舞 难道灿烂不再割伤我?漫长的动作束缚我漫长 令我跳跃上升的我 要借助你的发四季的骨骼 借你的歌我的心 竟娶了你闻香识舞6我告诉她:在弹片点燃我的眼睛之前舞拥有我我拥有少女香溢出体液的背 制作香特别是我摸索前行盲 使舞绝对又使舞循环到神经 大脑绝对到 她胁骨闻香识舞7木樨香 堇香一派的香 走过我看见她的头 在冒我看见她的腹 在飘我看见她的步履 在渗出所有你们闻不到的是她走过的香所有我看到的 她关节的扭是她内部的完整我为香而哭她为舞而凝固懂得了 另一种血液闻香识舞8金黄的爪子 你来了斑斓起舞 在梦中从夏天到秋天 我舞把千金散尽哭泣的舞 奔入你闻到你的香 我哭泣所有的游戏 没有不散我的舞 有舞尽之时?闻香识舞9手脚乃镣铐 一个悲哀拴住我你我的水珠 在共同的舞中滑落 温柔如云一个儿子 或女儿风中出生的蝶蛹他 或 她 的香是心和手的肯定的香1998.9.9.
新天鹅湖
舞台上,又搭好了云梯男人们背着牛奶罐列队前行这是他们惯有的战争场面另一面,天鹅们也搭好了树巢他们的四肢软软地搭下这是他们喜爱的温柔场面男人喜欢到处藏着枪从腋下到底下  在全世界晃荡男人也喜欢穿各类防弹背心从胸前到档前把他们的幻想压扁了年轻的男人就要起飞了他们的八块肌肉  惹火得象八片嘴唇他们的黑色头皮与长绒短裤帅呆了年轻的男人只穿着羽毛只骑在月亮的背上只把身体递给长翅膀的另一个家伙八块肌肉的男人皮肤渗出汗味  烟味和臭味天知道为什么  他们不是为我们准备的2001.5.19
轻伤的人,重伤的城市
轻伤的人过来了他们的白色纱布象他们的脸他们的伤痕比战争缝合得好轻伤的人过来了担着心爱的东西没有断气的部份脱掉军服  洗净全身使用支票和信用卡一个重伤的城市血气翻涌脉搏和体温在起落比战争快比恐惧慢重伤的城市扔掉了假腿和绷带现在它已流出绿色分泌物它已提供石材的万能之能一个轻伤的人  仰头看那些美学上的建筑六千颗炸弹砸下来留下一个燃烧的军械所六千颗弹着点象六千只重伤之眼匆忙地映照出那几千个有夫之妇有妇之夫  和未婚男女的脸庞他们的身上全是硫磺,或者沥青他们的脚下是拆掉的钢架轻伤的人  从此拿着一本重伤的地图他们分头去寻找那些新的器皿大楼薄形,轻形和尖形这个城市的脑袋如今尖锐锋利的伸出去既容易被砍掉也吓退了好些伤口
她的视点
她的视点从床的一端射向另一端  看着你的身体从一大堆衣服  手机  鞋和钥匙中钻出来还有你的指头它们修长  刚直似乎能再次听见盆骨和白昼的碰撞声每个人都被阉割了每个人的健康都遗失了每个人都暴露在他的肉体之外要去的地方是个苦难窝既使穿上盔甲  此时也不能把你的穴道包裹起来你的每一寸肌肤终究会慵懒起来  可供抚摸她也会为此快活一番关灯吧  进化论的高潮一再说:你今晚准备献出来的不是那么重要  对她而言(他们的孩子会看见生育的全过程羊水  血  婴儿 唏里哗啦地冲出来没留下一滴精子可供选择没留下一寸空间可供栖息) 2001.7.4
致大麻
她们说:不要你你坐在两个红色口袋之间你的床单是白色的你的大衣  远处的街道是白色的她们说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天在下面  地在上面她们也不知道化身为酒的惊喜男女的声音很远很近象靠过来靠过去的肩膀我说我要你我要抢在DJ到来之前把我和你搞定于是我从空到满从一种白到另一种白不太麻烦她们也不知道你悄悄地塞给我一种能力两个红色口袋象两个贴得很近的乳房你坐在它们中间昏迷
第二世界的游行
我看过第二世界的游行我骑车从他们前面飞过他们走得很慢牵着狗  抱着猫推着小Baby……游行的日子  天气总是很好  那些得天独厚的云朵  又大又白总是飘在队伍上空成为他们的棉花旗帜他们不疾不缓的脚步也象踩在棉花上不是因力竭而落下这些隔三岔五的美丽的游行就象这个国家  百分之百原汁原味地  绽放着满城满街  大气磅礴的花别的游行我还经历过一次这次看上去血光飞溅有砖头  石块和透明盾牌有切.格瓦纳的头像有暴动的年轻人在跑警察在追这次我掉在了他们的后面恋人们在逃跑时喘息和唱着他们的游击队情歌其余的人从四面八方围拢又散开  水落下来了不是动真格的高压水而是弧线的,寒冷的也足以洗去他们脸上的狂怒他们奇怪的头发上喷出鸡冠式的红不是惨烈的红色也不是伤痛的红色而是最接近暴力游戏的一种纯净的颜色第二天  我再次走过这个广场  发现被黑夜推倒的垃圾桶和巴士停靠站已被太阳举起  在阳光下这些市政设施比沿街的私人小店铺更硬朗
中国光头
有好一阵  闪光灯蒸云蔚霞  由疾而缓之后  我又看见红色天鹅绒  垂帘之下站着的  中国光头他们并列  不显露破绽他们无数个  有时合为一个设计者有他们的道理啮牙咧嘴  或者锋利的冷笑  纵声大笑都终极出一个表态或者以一个时代的勾引讪笑  在国际间走来走去 漂亮无比不管你愿不愿意中国光头  有天生神力寒热不侵  而且蓬蓬勃勃涌个不住而且  对外构成  一种否定自古以来  就有一种意志通过男人的脉象发育  因贪婪而充血又有另一种意志连绵不断  如同剥去被围困的茧方有抽之不去的银丝始终贯穿如今  他们遍及全球惹人怜爱  人们开始相信他们人力车夫般的健康身体  与光头同样刚直  骨感同样照眼生辉只管向他们投去  关注和痴情在气喘和酒精的深夜 有很多男人窜来窜去在一些酒吧  在一些暧昧场所  在一些客厅他们转台  说谎换心换肺把酒论英雄  他们谈的是:“中国光头  已成为这个世界的经典”20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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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0:35 | 只看该作者
十四首素歌
翟永明 / 南京大学出版社 / 2011-1 / 22.00



)


正如你所看到的
翟永明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2004-12-1 / 18.00元





坚韧的破碎之花
翟永明 / 东方出版社 / 2000-01 / 14.2





终于使我周转不灵
翟永明 / 河北教育出版社 / 2002-8 / 7.70元





最委婉的词 : 翟永明诗文录
翟永明 / 东方出版社 / 2008年3月 / 32.00元





白夜谭
翟永明 / 花城出版社 / 2009-11 / 25.00元





天赋如此 : 女性艺术与我们
翟永明 / 东方出版社 / 200802 / 36.00元





纽约,纽约以西 : 翟永明行走美国
翟永明 / 四川文艺出版社 / 2003-5 / 22.00元





翟永明的诗
翟永明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12-4 / 22.00元





黑夜的素歌
翟永明 / 改革出版社 / 1997.3.1. / 10.00





纸上建筑
翟永明 / 东方出版中心 / 1997-07 / 15.00





称之为一切
翟永明 / 春风文艺出版社 / 1997-10 / 15.80





女儿墙
翟永明 / 鹭江 / 2010-6 / 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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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2:07 | 只看该作者
成都男人:虽不养眼但养人
翟永明

成都山水灵秀,盛产美女。一提起成都,美女二字铺天盖地。而成都男人呢?简直是没有鸟语,没有花香,无人知道的小草。许多外地来的北方男人,对成都女孩欣赏之余,不免又对成都男人独占女之花魁,嫉妒有余。是呵,在他们看来:成都的男人整体高度不够,整体雄心不足,整体面目暧昧。雄性激素,性感指标明显少于低于北方男人,有什么资格挽着高他一头的美女的手,当街招摇而过。最可气的是那些成都美女好象也安之若素,并不觉得自已浪费了资源。
  古来蜀道难,山高皇帝远。再兼成都天府之国,几百年来无灾无害,造就成都男人散淡自在,其乐陶陶的乐观性格。不管时代如何改变,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成都男人只要往茶馆里一坐,个个都觉得自已就是活神仙。成都男人大都不喜欢气吞山河的战场或商场的征战,却喜欢唇枪舌剑的嘴上功夫。所以成都才会有那么多的茶馆,即便现在一切都国际化,连城市带人都变“洋气”了,也不过是茶馆变成了茶楼,“龙门阵”(侃大山)变成了“谈生意”。在成都,有许多男人办公室都懒得要,就在茶馆里办公,照样的一单一单地接生意。而更多的男人悠闲自在,不图大富。虽说脑子灵光,但争权夺利,费尽心机的致富发财之路,却也懒得去做。所以古人说:在川如虫,出川如龙。历史上有些名头的成都男人,都是早早出川,去拓展自已的视野和事业。小平同志14岁就一叶扁州,遂水而下,从此乘长风破万里浪,一去便再未回头。那些成大事业者的,都是出蜀后拾得一片大好河山。留守的成都男人,都是自在散淡,悠闲随意,小康即福的传人。成都男人最爱说的话就是:钱都挣得完嗦?
成都男人如此潇洒,还有一个原因是成都的女人太能干了,她们原本就花气袭人,怎当得又都是心思活络,精明能耐,处处事事抢尽成都男人的风头。成都女人的伶牙俐齿,用心开窍,聪明能干,让成都男人又爱又怕。好处是本地男人和一不小心少年入川的外地男人,可以放心地靠在女人的心窍上睡大觉,省事省心,保管商务事务家务财务,样样被女人安排得妥妥贴贴。坏处是由此盛产了本地制造的男人名牌“粑耳朵”(耳根子软)“气管炎(妻管严)”和“翘脚老板”。小志向而大福气的成都男人其诀窍就是:甘愿躲在野蛮能干女友的身后作一片绿叶,倒也越发地衬得整个成都一片红肥绿瘦。
其实,成都美女也是成都男人养出来或者说宠出来的。那“Made in Chengdu”的粑耳朵又称“粑的”,是成都男人的一大发明。他们因为照顾体贴自已的妻子或女友,在自行车旁加装了一个车轮和座位,这样他们就可以载着自已的女人回娘家。成都男人因此自称为“粑耳朵”,说明成都男人具有幽默感和自嘲能力。成都私家车据称全国第三,殊不知这个数字也与“粑的”有关,成都男人图实惠,并非只买高价车。只要有个三五万,能买个“拓拓”(奥拓车)一样的可载着妻儿出门周游。不象北京上海那些挣面子的大男人,非奔驰宝马不要,弄得妻儿老小望眼欲穿。再说,勤能补拙。在商场常常能看到成都男人背个女式提包跟在女友身后,敫勤备至。最近还有一则新闻:某商场考虑到男士陪女友逛商场的辛苦,特设一个“老公寄存处”,老公们可以在“寄存处”安坐喝茶,另一番含义就是:不得对女友的购物兴致进行打扰。再者,成都男人过日子讲究得很,他们不嫌麻烦,亲力亲为。他们哪怕是开着奔驰宝马,在公司吆五喝六,但回家也要自已下厨操刀,弄出些美味佳肴,与美女老婆一起品尝。遇上周末更是不辞辛苦,开车二三个小时带女友去雅安吃一顿雅鱼,在江边喝茶,发一通雅兴,然后再开二三个小时的车回家。有极端者,如我认识的某人,因女友爱吃宜宾的燃面,特意请了一星期假,带着她到宜宾住了七天,每天陪女友大快朵颐。所以成都的美女们一个个跟着被美食养得唇红齿白,丰姿绰约。试想一个美女被请回家中,不但不被滋润,反被当作家庭劳动力天天使用,三下两下就干枯了,哪里还会有颜色在脸上。
我的一位女友嫁了一位高高大大的北方男人,二人甚为相得。一次随夫前去北方探亲,回来说起简直花容失色。原来在他的老家,女人任你长得桃红李白,只要嫁到夫家,就是小媳妇一个。对男人俯仰其鼻息,伺候得洗脚水都得端到床前不说,吃饭还不能上桌,只能在厨房里与保姆一起蹲着吃。他丈夫回到大男人的气场里,雄性激素当下在血脉中流窜,不免也随乡入俗开始对她呼五吆六起来。我的女友不等假期过完,就嚷嚷着回到了成都。回来后再三告诫女朋友们:还是成都男人怜香惜玉,虽然不养眼,但是养人。
成都男人的“粑耳朵”情结,虽然不免会被来自北方的郎(狼)所耻笑。但在成都女人眼里,却是巴适可爱,正因为他们懂得姐姐妹妹们的心思,所以才能处处留情,人人在意。这又岂是某些蠢笨愚昧的所谓“大男人”能够明白的。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是一个性别可疑的时代。阳刚已不再是男人的专利,正如温柔也不仅仅是女人的特性。当电视版电影版的“野蛮女友”甚嚣尘上之时,成都男人也不怕自已举案齐眉。据称征服世界的力量正在精致化,横行霸道正让位给温言款语。要知道中性的意思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都男人最知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的道理。
顺便说一句,前天白夜酒吧来了两个北方男人,外表就象我小时候常听我妈念叨的:“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会作饭也好看”。进得门来当真如玉树临风,引得白夜的美女们眼波流转。不期酒过三巡,聊至酣热,二人说他们生平没下过厨房,更不沾手任何家务事。这一下简直让美女们倒抽冷气,唏嘘一片。当他们走后,美女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嫁人还是要嫁成都男人。

三个典型的成都男人:
1,司马相如:风流才子加情场高手。年少时“好读书,学击剑”,作客别人家中时,“一坐皆倾”。虽为当世大才子,落魄时也不介意开小饭馆挣钱养家。开创成都男人追求女人的方法论:只需眼前《凤求凰》,那管他日《白头吟》。
2,流沙河:著名诗人兼学者。50年代因写《草木篇》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金堂县去当木匠。有成都老一代美女何洁,如卓文君般冒死相随,甘心情愿地下嫁给木匠。可见《草木篇》之魅力,不输《凤求凰》。名言为:“改革你喝拉罐水,守旧我吃盖碗茶”。
3.石光华:成都诗人。说话腔调、行事原则、一生机遇、风流逸事,均为最典型之成都男人。写整体主义诗、喝下午三点茶、操正宗成都腔、兼四面八方职、饮扑爬跟斗酒、抒山盟海誓情、出一二三本书、过川菜生涯瘾。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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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2:53 | 只看该作者
讲述女艺术家的如此天赋
——读翟永明新著
周瓒


摆在我面前的这两本书,由同一家出版社同时推出,作者为当今最具魅力和影响力的诗人、随笔作家翟永明。一本为作者的诗文近作选,一本为关于“女性艺术”的随笔专著。两本书同时出版,除了如作者在《序》中所称,其中之一是“原本该在2005年出版的书”,另外大概还有如下原因,一则可能为了突出“女性艺术”那本随笔的专题特征;二来把诗及与诗有关的文字辑录一册,以便于读者能完整地读到诗人的诗歌近作。
虽然有文类和论述主题的区分,读者还是可以读出两本书鲜明的共同点。那就是,翟永明在这两本新著中,一以贯之地探讨了身为艺术家(包括诗人、画家、装置艺术家、前卫音乐家、摄影艺术家、电影导演等等)的女性们的创造秉赋和她们艺术生涯中经历的种种困扰、磨难以及她们的抗争与追求的不懈。
身为女性,又以女艺术家为观照对象,可以说,翟永明的性别视点出自这样一个提问,“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这个问题也是上个世纪美国艺术史家琳达·诺克林曾经提出过的。只是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尽管问法相近,翟永明在书中展现了与琳达·诺克林不同的立论向度和辩驳视野。
身为诗人,翟永明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通过其诗歌写作回答了这个问题。翟永明的成名作组诗《女人》,可谓一部缩微版的女性精神史诗,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女性生存其间的精神黑夜。诗人的“黑夜意识”具有双重性,它既是历史积淀下来的压抑和塑造着女性的重负,又为女性认识世界、创造世界提供了特殊的意识起点和现实契机。在新著“诗文录”《最委婉的词》中,翟永明的诗歌依然延续了相关主题,只是诗歌风格已和从前大不相同。现实观察、历史分析下的女性代替了原先总体象征的具有“集体无意识”色彩的原型女性。近作中,无论是抒写自己的生活,还是赠答友人,或与历史中的女诗人进行想象的对话,诗人的成熟和睿智反映在她对其他女性的深切理解上。在这一意义上,翟永明通过自己的诗歌和随笔写作,对男权体制下的女性历史进行了颠覆和重写。诗人鱼玄机不再是个因妒行凶的杀人犯,而是父权和酷吏的牺牲品;薛涛也非妓女,她痴情、执著,倾心于写诗和制作精美的纸笺,选择独立而自由的生活。和她们相比,生活在当代的女艺术家田曼莎、姜杰们(被写入诗中的诗人的友人)就幸运多了。当代的女艺术家们可以互相唱和、赠答,共同思考着社会和艺术问题。
经过了女性积极投身其间,以启蒙、救亡、革命为中国政治和文化关键词的二十世纪,进入了所谓的“全球化”时代,女性已经争取到了从事写作、艺术创造的自由,中国当代的女作家女艺术家也越来越多,女性可以写作、画画、做雕塑、排戏、拍电影……,那么,接下来,我们(她们)面临的问题是什么呢?正如翟永明早年的一首诗里提出的,“完成之后又怎样?”,是的,有了受教育的背景,自由的选择权利和宽松的艺术环境,一位女诗人、女作家、女艺术家还需要些什么,才能帮助她实现梦想,如果我们可以在梦想前面再加上“伟大”二字的话?这可以说就是翟永明近年思考的主要问题。
也许有人会替她或我回答这个问题,既然有了创造的自由,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就努力地写、画、雕刻、演戏、拍电影呗。这话虽然没错,但现实对于当代女性而言,依然是活生生的、变幻莫测的。换言之,现实不只一种。细加辨析,在当代,女性选择艺术事业,仍然意味着需要冲破新的障碍,也还常常遭遇尴尬。翠西·艾敏可以说是这样一位当代女艺术家,她偶遇艺术经纪人杰伊,在后者协助下,以现成品艺术作品《1963-1995年我与其睡过觉的人》和《床》而一举轰动英国艺术界。她的成功和她“少女的记忆、愤青的经历,暴露狂的心态,清算社会的姿态”以及杰伊的发现与推销当然分不开,有趣的是,在她的作品《床》展出的当天,长驻伦敦的两位中国男艺术家就同时推出了他们的行为艺术:“跳上艾敏的床”。在长达十多分钟的“艺术过程”中,他们将艾敏那张被视为“有象征意义的杰作”践踏蹂躏了5分钟,又施展中国功夫与艺术捍卫者——画廊警卫搏斗5分钟,被带至警局约5分钟,完整地完成了这个作品。诚如翟永明评述的,两位中国男艺术家的行为艺术“与艾敏本人的作品倒是意旨一致,相映成趣”,但他们的艺术行为的投机性和观念的单调,反而强化了艾敏作品中揭示的性别问题的严重性,当然,这里面还有国族问题。
在另一本新著《天赋如此》中,作为艺术批评家的翟永明所要揭示的现实是:我们现在依然生活在一个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我们的社会体制的结构仍然是父权制的;女性在选择一项符合她的秉赋才能的人生时,还得面临“爱情和事业”的冲突。由此,女性艺术家、诗人所要展开的工作必然是,继续为赢得表达自由和思想尊重而奋争。
二十多年前,因组诗《女人》和一篇随笔《黑夜的意识》,翟永明一跃成为当代中国“女性诗歌”的杰出代表,一直以来,她也通过自己的文学活动实践着女性写作的种种可能。当我们单独将“女性诗歌”或“女性文学”作为一个实践场域和美学空间时,女性诗歌和女性文学在不期然间被孤立成饱受争议的概念,各种立场简单的标签和非议接踵而至。由争取独立而可能遭受孤立,面对这种尴尬处境,女诗人和艺术家的唯一选择,就是永远保持对当下现实的敏感性,永远不回避非难和质疑,而将更前卫、更积极和勇敢地,建立和当前各种政治与文化话语的对话关系。这也就是我从翟永明的两本新著中看到的,一个诗人和艺术批评家的立场。


(《翟永明诗文集:最委婉的词》、《天赋如此》,翟永明著,东方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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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8:09 | 只看该作者
你的淡入淡出不关我的事情
孙昌建

2009年4月从青川回成都,问洁尘有哪可逛的,她提了一个叫宽窄巷子的地方。跑去一看,其实有两条巷,一条叫宽巷,一条叫窄巷,做得很旧的样子,然商业气息十分浓郁,美女也是穿梭其中,极大地提高了成都的回头率和知名度。于是我便跟大名鼎鼎的白夜酒吧不期而遇,因为是白天,夜的裙子还没有迎风飞舞,我们便成了匆匆的参观者。随便拿起一本诗歌刊物,也许我都能讲出个前朝往理和子丑寅卯,但是,除了拿起傻瓜相机咔嚓几下之外,我还是没有买一杯酒喝——这也证明我对世间的诸多事情,有时会采取一种叶公好龙的态度。
现在读到翟永明的随笔集《白夜谭》,于是才知道一年前我看到的只是新白夜。那么老白夜呢,对于我们这些喜欢谈论成都的人来说,那只有出现在文字中了。无疑的,翟永明是成都诗歌的大姐大,放到全国范围来看,也应是这个段位,当然她的另一个身份便是酒吧老板。在我印象中,一般诗人开吧,总是赚个名声亏个人民币,要两手抓两手硬的实属罕见,虽说现在的诗人也不是孔乙己了,但他们在社会中毕竟只有一小撮,更多的人听说那是诗人和文青的据点,便会避而远之。本来去酒吧,都是有点小想法的,但是这种小想法,诗人和俗人又并无什么本质区别,而且往往是诗人在醉了之后还要说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于是乎便有点泾渭分明的样子了。
翟永明的随笔很是老到,她跟同是成都的高手钟鸣、柏桦们有所不一,他们近年来有点靠书本写作的意思,考据文章做得很漂亮,而翟姐(有人这么称呼)的文字都是她的耳闻目睹,或者她是把一个个跟“白夜”有点关系的人都拿来说叨一通了。说诗人的,我倒没有什么什么兴趣,因为成都诗人和文人的名声早就畅销于江湖了,她写得有意思的是她的那些女友和酒客,包括讲到酒吧里的某一种酒,那都有一个好玩的故事,比如百利甜、B—52轰炸机,鸡尾酒等。在以前的印象中,一般比较先锋的女诗人都有点女权,但是看了她的文字,我才发现女权也是“叶公”,在酒和色面前,基本也是落荒而逃。《白夜谭》里面的那些故事,不比小说逊色,而且也常常是影视剧的素材之一,此酒吧也常有民间的影视活动,这一点跟以前杭州的凡人酒吧有点相似。
酒吧本身就产生故事,产生谈资,产生擦肩而过的艳遇和昙花一现的灵感,那么《白夜谭》便有点像一幅文人浮世绘,某些人物粉墨登场又一一卸妆,她们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有时只是提个词的群众演员,有时也仅仅是酒客甲,酒客乙,当然,会有朗诵和喃喃自语,会有自恋和他恋,会有绵绵不绝的刻骨铭心,也有太阳升起后的苍白和呼呼大睡,这也正如翟姐所说的那样——你的淡入淡出不关我的事情。

《白夜谭》翟永明著  花城出版社  定价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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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8:57 | 只看该作者
翟永明访谈
木朵

  ①木朵:以你的近作《哀书生》为例,你对于标点符号的运用并不重视,你是如何看待转行的技巧与诗句铺开时不知不觉生成的语调的——在这些方面,有没有特别的关照,比如有些诗就是针对它们而写?这首诗的体态,也即分节方式,看起来也有且行且停的随意,并不强行把诗的各个小节弄得匀称;你觉得在节与节之间存在的那空白(节距)是怎么形成的?往往出于什么考虑,你决定另起一节?
翟永明:我对于诗中对于标点符号的运用并非不重视,只是,在诗句转行中,我更多地考虑音韵的需要。在这首诗中,我更强调音韵之间的转换。至于节距,我基本出于对一气贯通的气韵的考虑。在这首诗中,因为有对《桃花扇》的摹写,也有对现实的摹写,更多地是在时间和空间上“且行且停”的随意游走和穿梭。所以更多地从语言的音律和古韵的效果上来决定另起一节,或者不。


②木朵:也许做一次创作成果的统计,读者会发现:“组诗”这种体裁占据大部分位置。也就是说,读者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往往优先寄情于组诗的作者,似乎那炽热的情感烙铁坠入组诗中,才能发现令人啧啧称奇的吱吱声。平常在准备写一首篇幅较长的诗时,都会考虑什么——会不会一开始就已涉及了诗的尾声?有时,你会事后去回顾写作一个组诗的秘诀是什么吗?在驾驭、组织它们时,较大的困难会是什么呢?你是在感情滚烫之际,还是在一种可谓冷静侍候诗神的时机,动手写作一首诗去容纳、消化你对一件事或一个人的见解?
翟永明:“优先寄情于组诗的作者”?不,并不完全如此。其实是否用组诗来完成,全在于我对题材和诗的主题的需要。有些时候,我认为我要表达的东西四句诗就够了,有的时候,我觉得需要四百行。就想小说家准备写短篇或长篇时所考虑的一样。
“准备写一首篇幅较长的诗时,都会考虑什么——会不会一开始就已涉及了诗的尾声”?是的,大概会有一个感觉。但往往中途会产生很大的变化,一切视写作的需要和感觉而定。
驾驭、组织它们时,较大的困难会是你的写作有时不会随着你的计划而行,有时,是灵感随时在变化,你得顺应这种时候。我总是在感情冲动之际动手写作,但最终是在冷静理性状况下完成它。

③木朵:“我看到了来自远古的影像”——这是你在一些诗中对读者的屡屡提醒:当你打算诉诸某个主题时,很乐意把背景设定为过去的某个时期,哪怕是描摹现在的人情世故也运用一种远古气氛,就像是为今人的身姿找到了一个可信赖的舞台来呈现。另一个角度看这个现象,或许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种虚实结合的古代情境提供了一种便利性,为你抒情奉献着亦真亦幻的渊源。你认为不断浮泛的历史感或历史意识给写作带去了润滑效果,或是可信度吗?可否理解为你在剖析现时处境时常常倚重某种有源头的文化心理?
翟永明:我诗中的背景其实并非刻意设计,它们总是与我想要表达的题材有关。比如《周末与忙人共饮》《重逢》或《乡村茶馆》,以及《盲人按摩师的几种方式》这些诗,也都是一种当下情景,甚至与“有源头的文化心理”也离得甚远。这是因为我写诗的题材是多变的,我所诉诸的情怀、我关心的问题、我着意刻画的某个背景都是多变的。很难总结出一个有规律的结论。我想这也是我所希望避免的:一个“便利”的、有“润滑效果”的、可“倚重”的——规律。


④木朵:写于1992年的《壁虎与我》,对读者来说,算是一次同步观察你写作伦理与技法的机会。一方面,它呈现出你拥有怎样的题材,也即怎样看待人与世界他物的关系;在你跟一只匿名的小动物对视之际,如何梳理彼此之间可能存在的种种关联,应是不小的考验,或许,诗歌流派的分歧也由此而生。你并没有将这只壁虎具体化,而是把它当成所有的或笼统的壁虎,也可说,发生在诗句中的一个人的心弦轻拨,是一厢情愿的、冥思式的。另一方面,从技法上看,我很关注你是如何结尾的,也即你如何从一种偶然关系的纠葛中解围出来;其中所涉及的“我”、“你”人称可谓标准的做法,如果借用壁虎的口吻(诗句中的“我”变为壁虎),互换视角,情况又会如何呢?原先诗中人的呢喃会不会等同于壁虎的叩问?
翟永明:我想每个人对每首诗的解读都是不一样的,正如作者写作时的对象不一样。诗中的壁虎是一个与我们生活在不同空间的小动物的替代,如同我的《十四首素歌》中小女孩对蚂蚁的呢喃是一样的;它们全部是我对微观世界的想像。当然,互换视角是一个很有趣的角度,原来诗中的主题和冥思应该变了,我想视点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角度。也许我会用看待外星人的角度(也许会用看待恐龙的)来看待人类。因为,尺度变了,一切都变了。伦理、分歧、思考以及标准也都变了。诗也变了。
⑤木朵:《咖啡馆之歌》和《小酒馆的现场主题》都提醒读者你有一类题材拾遗于一个特殊空间:当你的目光从咖啡馆或小酒馆的一隅幽幽投射出去时,一种空间意识就随即产生了。你将看到阴阳、善恶、美丑、强弱纷纷集聚于此,尤其是你不巧发现了人性的某些弱点,比如一些密友的性格缺陷,在诗中,你会不会克制住不去批评这些美中不足呢?如果你对这一方面的题材弃之不顾,又将靠什么技法来弥补写作领域的美中不足呢?
翟永明:《小酒馆的现场主题》和《周末与忙人共饮》都是我开了白夜之后的写作。此后我也有过许多写到饮酒和酒吧的诗。如你所说:这些诗都是从咖啡馆或小酒馆的一隅近距离观察而来的,也确实有一种空间意识。因为我发现:在一个封闭空间和一个特殊时刻,人是最松弛的。也是最真实的。这是对人性洞察和描摹的最佳角度。我不会对善恶、美丑、强弱这些主题弃而不顾,但也不会简单地作道德审判。人性的弱点,密友的缺点,因其复杂而更具魅力。更可从中发现最深沉的诗意。这样的题材吸引我,挑战我,也引导我去克服对写作的无聊感。
⑥木朵:《咖啡馆之歌》写于近二十年前,不少读者认为它是你的风格发轫之作,也即“永明体”赖以形成的基石之一。当我们讨论一种风格时,意识上往往带有对一个时代一群诗人的相互对照,换言之,风格得以促成的前提之一很可能包括这种个人风格不只是个人的属性,它还必须是文学大树上有着利他作用的奇葩。这首诗确立了写作的一些清晰观念或戒律,也寻找到了如何在诗句中发出个人的声音的秘诀;由此,我们或许还可以上溯到五世纪出现的“永明体”,在这种经过多位诗人杂糅的风格属性中,我们也看到个人风格向集体特征的靠拢,也听到了诗句中那独特的声音。如同“永明体”是诗学史一个关键的过渡时期,你在1990年代写下的大量作品对于之后的十年算不算一座结实的拱桥?
翟永明:“永明体”这个说法我第一次听说,而且针对《咖啡馆之歌》更让我吃惊。当然,我自已是很满意《咖啡馆之歌》这首诗的,它是我写作《女人》之后的又一次出发。我相当重视它,这是因为当一个诗人风格成熟之时,也正是他创作进入僵持阶段之时。成熟意味着瓜熟蒂落。如果你还希望自已的“文学之树”常绿、再次开出“奇葩”,那必得经历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你既希望保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写作风格的魅力,又想在此基础上开辟出新的写作可能。而这种你已经习惯了的思维和风格会如影随形地附着于你。一个人不去复制别人很容易,可不复制自已则很难。尤其是这种个人风格演变成集体风格时,怎样保持自已“独特的声音”更是一个考验。90年代我写的作品如你所说:它们上可以追溯到我八十年代的风格,下则为我提示了此后十年写作的可能和演变的依据。所以,90年代的写作,尤其是《咖啡馆之歌》是我写作生涯中一条重要的线索。
⑦木朵:在一篇谈论李清照的散文中,你提到了“李清照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她极少甚或根本不用典,白描时如当今现代诗中之口语诗,但却毫不拖泥带水,细致入骨,如传诵千年的《声声慢》,通篇白话,无需任何注释。但声韵却极其讲究,音乐性极强。且无一字用典,但无一字多余;通篇无一险字,也绝无一赘词。连小学生都读得懂而又无人能够仿效。这是我心目中诗词的最高境界。”尽管你是在介绍一首词的特性,却又触及“最高境界”的界限(比如“无”什么、读得懂、难模仿等),如果另行总结几条标准,还可以怎样来表述?李清照有一则短小的《词论》,比如提到“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茸之诗尔”,也在点评他人的语调中界定了诗与词的分水岭。如果直接回答“什么是诗”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反倒有点犹豫。如你所言“无一字用典”,实际上耳畔回荡着山谷的“无一字无来处”的审美定律,这也刚好说明尺度的各取所需。你觉得新诗已经彻底摆脱了用典的审美束缚吗?
翟永明:我想这一番话是我个人的标准。世上所有的标准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已的标准。比如李清照的《词论》就是她对词的标准。而古典诗和现代诗的标准更不一样。所以,用典与否并不构成界定一首诗好坏的标准,用得怎样才是关键。词藻典故当然是容易生滥,但用到绝处,反而生出新意,出人意料。比如李清照“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说到新诗,最重要的也并非用典一类的问题,而在于新诗怎样去接续传统诗歌的精髓、又与时代相融合。
⑧木朵:像《二月的一天》这种两行一节的短诗,在你的诗集中并不多见,如果给予你宽裕的时间,或许你也能把这首诗所涉足的主旨写成一个组诗。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诗人,在处理个人的激情与庞杂的素材时,很容易失去克制,写作前预备的各种信息或情景很可能统统倾倒在诗的轨迹上,再加上写作过程中不期而遇的其他成分的参与,导致一首诗要么变成大杂烩,要么失去了初衷,而偏离了既定轨道;有的诗人为了保持清晰的思路,会缩短篇幅或减少寓意的振幅,或是紧紧偎依叙事脉络,或利用起承转合的制度,有的诗人宁肯池底铺垫着一层淤泥,也不拧开清洁的水源。当一个有诱惑力的意象或素材硬闯你的写作进程时,你会保持原初写作策略的矜持呢,还是容忍它得寸进尺,为之融入其中而调整原定计划?在历来的写作中,你品尝到了因为克制而带来的种种惊喜吗?
翟永明:我想一个优秀的诗人,足以把一个词写成一首组诗。我也早就说过:长诗短诗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古今任何一个诗人写作时,遇到的都是同样的问题。长诗短诗都需要克制。长诗是在激情中克制;短诗则是在限制中克制。处理庞杂的素材和处理一个意象,需要同样的智力,就像李白在《静夜思》和《梦游天姥吟留别》里所处理的题材,同样的需要付出相对的智力。这也是我心目中的“大诗人”的标准和境界。也说是说:超越一切现存概念;超越大或小、长或短、新或旧这样的概念;但又能将这些概念全部融入自已的作品中。在克制中得寸进尺;在尺度里天马行空。
⑨木朵:在与时代相融合的诉求下,大多数写作者因居住在城市与人群中而显示出他们写作题材的内在相似性,对于当代诗人来说,说出他对城市或人群的感觉,优先于谈论他的自然观或与山水的关系。城市里汹涌而至的形象有可能让个体变成麻木的人、“没有个性的人”,也可能迫使人成为一个类似边缘角色的漫游者。城市,变得失控了,是一种动荡的、不安全的未知领域。有趣的现象是,当一个诗人说到在小镇上写作时,读者往往认为他涉足山水性灵是恰当的,而如果一个生活在人潮汹涌的都市里的诗人频繁写着这方面的题材,就有可能被认为虚伪、不诚挚或不称职。我们该如何重新认识“城市”给写作带来的影响?又当如何省视传统诗歌中的“自然世界”?
翟永明: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深圳一次关于诗歌的研讨会上有一个发言,我可以在这里重复一下我的观点。我想,如果要谈传统诗歌中的“自然世界”,我们首先要谈到诗意。按照传统观点。诗意首先来自自然、山水。城市生活是没有诗意的。这也是大多数中国人对诗意的认识。所以,当代诗在中国很难被人认同,是因为它与人们心目中的认同的“诗意”,是有差距的。在一般人的理解中,“诗意”,就是人们心灵里面不食人间烟火的那部份。人们首先认为“诗意”与人间烟火与现实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才有许多人认为某些东西、某些词语能够“入诗”,某些不能入。而当代诗反映的都是人间烟火,“只见物质与人”,不见山水,不见花鸟。因此也才有人们认为的“新诗”不是诗这样的观念。
实际上,在我看来,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诗意,每个时代最重要的气质就是这个时代的“诗意”。不管我们喜不喜欢,现代化、城市化都是目前这个时代的气质。我们生活在现代化、城市化的时代背景之下,既便是山水、花鸟,明月、清风,也都是经过现代化、城市化的伤害。今天的“自然写作”必然不可能与古代的“自然写作”相同,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不能写山水诗,而是今天既使写自然、写山水,也必然会写到物质与人,写到现代化对自然和山水的伤害。这是常识,也是真相。因为已经没有一个山水的净土和未被处理的自然。如果我们仍然还在自欺欺人地描述一个所谓的传统的、自然的山水,不如仍然去写古体诗,把古体诗作为一种仪式,把“农业社会状态下的诗歌写作”当成一种仪式、一种想像来发挥,这样会更好地保持一种写作的纯粹性。
时代是变化着的“势”,对时代的描述也在变化中。今天的诗歌创作,必然带有今天的气息,连同当代诗的尴尬,连同城市化对诗歌写作的伤害,连同诗歌所处的这种边缘位置,都是今天这个时代的一部份,也散发着这个时代特殊的诗意。端看我们怎样的去表达和认识它。

                                 2010.5
8#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21:28 | 只看该作者
翟永明:读图时代的诗人
采访_欧阳婷 摄影_夏至

一直处在边缘感中

MING:很多的女性结婚生孩子之后生活会越变越窄,你的个人经历非常丰富,到了现在仍然尽可能地尝试体验很多种不同的生活,这是否跟你的性格有关系?
翟:第一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第二你的选择也跟命运把你安排成这样有关系,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你选择走这条路,命运也让你不得不走这么路。这两种路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美妙之处,也可能对于某些女性来说,她选择一种比较单纯的生活比较幸福,这是无可非议的,当然如果能把比较单纯的生活变得比较丰富一点可能会更好。

MING:是什么把你推到你现在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和状态的?
翟:当然可能还是写作把我推到这样的生活状态,如果我没有选择写作,可能就在以前的单位西南物理研究所过着非常稳定的生活,效益非常好、前途也非常好。但那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从我大学刚毕业,我就能看到我的人生从开始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对我来说这没有太大的意思。我喜欢我的生活中充满一些变数,虽然我是一个比较喜欢稳定的人,性格上也是脚踏实地的,但是在稳定中又希望有一些变化。当然这是一个比较难的事情,所以我的生活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希望它稳定,但它实际上不可能稳定。

MING:回想当初你的某一些比较重大的决择,有没有感到后悔或充满遗憾的时刻?
翟:应该说没有,可能会有一些选择不一定那么正确,但是我从没有后悔过。因为虽然不正确,但它是我那时候的一个选择,它可能带来一些不太好的结果,但也带来一些比较好的结果。我觉得好和坏都是相辅相成的,祸福相依,你走了这条路,可能另外一条路上的精彩你没有看到;你走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上的精彩你也没有体会到。我觉得人生不可能去要求一个完美的结果,任何一种生活状态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一个很稳定的生活状态,有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它可能会比较枯燥;一个比较丰富多彩的生活,那也可能它就没那么稳定,或者说它就有一些风险在里面。所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就坦然地接受命运吧。

MING:你很早就脱离了体制,这些年来有没有过一种边缘感?
翟:我从来都有一种边缘感,一直就是处在边缘感当中。一是本来我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是边缘的,第二诗人在这个社会上现在也是个边缘的群体,第三,女性在社会的主流的地位中也是边缘的。

MING:我记得木心先生说过一句话,边缘感能够让人保持一种清醒的客席的态度。
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处在边缘,你会对主流的东西有一点警惕,对主流的价值观也会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所以可能会保持自己比较独特的思考能力。

MING:这两年你出了一些散文集,是不是从写诗的方向在向散文的方向转变?
翟:散文其实从1997年之后一直在写,算是一个副业。有些诗人现在完全转行写小说再也不写诗了,有的诗人则在写诗的同时也在写小说,其实他们都是想通过另外一种文学形式来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诗歌。这有点像一个人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回头来看自己的故乡,用这样的眼光看就会对故乡有重新的认识。我觉得我去写小说,或者写散文、写剧本,其实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写诗歌,通过写散文、写剧本来发现我可以在诗歌里进行再创造的一种机会,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的。

MING:写了这么多年,诗歌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仍然还是至高无上的?
翟:对,或者说它对我是最有魅力的。这种文学形式,写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它很有魅力,还有很多可能性没有被挖掘出来,还可以发展出来一些可能性。

MING:你的《在古代》那首诗很多人非常喜欢,跟当下人的心态很接近,有共鸣,跟你早期的组诗《女人》系列相比,现在的姿态好像越来越放松了,很轻柔。你自己觉得在创作上的转变是什么样的?
翟:我觉得每个作家写作肯定都会有变化,因为你的思想、阅历、经验都发生改变了,写作也会跟着发生改变。这就好像修行一样,比如《五灯会元》里说的,刚开始修行的时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写作也是这样,到了中途,写作就变成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到了后来,你的写作又回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状态,我想写作到最后就变得非常放松、轻柔。实际上经过这么一些阶段以后,它变得举重若轻了。我自己看,我的写作始终是跟我的生活有关,生活发生改变了以后,创作也在改变。我想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开白夜以后,这是个最重要的改变。

写诗就像是一种心灵安慰
MING:你的白夜酒吧在诗歌史上几乎像是一个符号化的象征了,提到成都诗歌圈几乎都会有白夜的影子,你是否很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特别繁盛的那个时光?
翟:我当然非常非常怀念,但是那个年代也算是一去不复返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可能是诗人最理想的年代,而且也是最适合诗人生存的年代,在那以后,一切都发生改变了。首先诗人从一个比较耀眼的位置退到一个非常边缘的位置,我觉得这也算是正常的;其次诗人本身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许多诗人放弃了写作,这也很合理,因为他必须首先考虑生存环境。因为诗人发生了改变,那么一个很理想的诗歌环境也不复存在了,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的诗人更觉得孤独,再也没有过去80年代诗人在一块畅谈诗歌、或者是互相交流的理想状态了。其实我觉得我做白夜酒吧,实际就是在试图找回一个80年代的诗歌环境,一个诗人们互相沟通、互相交流的环境。白夜一直没有倒下去、一直在坚守着,是因为还有很多跟我一样想法的诗人,他们在白夜凝聚起来,让这里成为一个诗歌交流的平台,相当于在白夜周围形成了一个比较良好的诗歌交流的氛围。

MING:为什么在现在这个大环境里诗歌的地位一直在不断地下降?
翟:整个80年代之后,不仅仅是中国,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尤其是互联网的兴起以及电影、电视的发展,总的来说就是一个读图时代的到来,导致大家更喜欢看一些非常直观的、不太动脑子的、一目了然的、看了就忘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视觉艺术会发展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被社会和大众关注、接受,大众也越来越不喜欢看那种复杂的、充满了文字游戏的、充满了深刻思想的以及各种隐喻的文学形式,他们越来越不耐烦了。尤其现在你看差不多到了一个微博的时代,在140个字以内表达思想,长篇大论更不想看了。但有人提到一个说法挺有意思,说微博又回到了让人们接受诗歌的时代,因为必须在140字里面,把语言精炼再精炼到一个像诗一样的语言里。实际上最精练的文字就是诗歌的文字,比如古典诗词的文字完全是最精练的。所以未来是否会重回诗歌时代,也未必不可能,但它也许是另外一种方式,也许不像我们现在理解的诗歌的方式了。

MING:现在是一个快速消费的时代,大家的阅读也非常快速,浅尝辄止。我想要体会到诗歌的魅力,大概不能心急,就像是一头扎入湖中,并不为立马游到对岸,而是要享受在水中的那种乐趣。
翟:对,诗歌它不可能真正给你提供一个实际的东西,不可能给你提供一个方法,不可能给你提供一个赚钱的机会,但是诗歌它能给你提供美感,你可以沉浸在里面,体会它每一个字的含义。对于很大一部分对诗歌没感觉的人来说它是无用的,但它可能对某些人是有用的,很少的一部分人能体会到这“无用”里面“有用”的部分。

MING:你现在怎么看国内的诗歌现状?很多诗人都转行了,是不是比较悲哀的事情?
翟:我觉得可能全世界都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无所谓悲哀不悲哀,可能就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但是我觉得这两年好像又有所改变,因为现在国家也开始有钱了,经济发展好了,回过头来又发现除了钱之外文化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所以现在国内的文化气氛比前几年好一些了,这种情况下诗歌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特别蔑视诗歌了。过去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整个社会对诗歌比较排斥、有偏见,好像觉得诗歌是个特别没用的东西,现在慢慢有所改变,大家开始重视文化了。尤其是沿海一带,比如我去深圳参加过那边的珠江诗歌节等活动,在深圳书城每个月也会举办一次诗歌活动,有朗诵、诗人的讲座,每年年底还有一个比较大的诗歌朗诵活动。我去参加过几次,深圳书城里差不多有上千个读者来听诗歌朗诵,听完也是非常认真地在提问,总的来说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热爱,因为从他们的提问里可以感觉到他们平常是读诗的,对诗歌的现状是了解的。深圳已经建立起一个比较良好的氛围和气氛,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到这么一种氛围里面,诗歌才能发挥它的作用,首先要进入,必须要下水,才能知道水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在里面浸泡了之后你才能找到那种感觉、有切身的体会。

MING:为什么南方对诗歌的热情很浓,在北方似乎还感受不到,大多数时候诗歌仍然还是停留在小范围内的朗诵会阶段。
翟:除了深圳之外,我确实还没有在别的地方看到在公共空间里举行这种很有水平的诗歌朗诵会,而且听众能达到上千人。北京的一些诗歌活动,都是很小的范围,比如在学校的、文学的圈子里,而不是一个公共的空间里面,没有真正走进大众。深圳书城是个非常公共的空间,另外去年搞过一个首届深圳诗歌节,和广东第三届诗歌节联合在一起,在很大的一个剧场里,完全像演出一样的诗歌节。我觉得这两个活动都是在公共的空间里,跟老百姓大众共享诗歌,这一点我在别的地方没有看到过。在成都的情况也差不多,我们在白夜曾经尝试过跟大众一块互动,效果特别好,发现非常喜欢诗歌的人还是大有人在的。所以我觉得这里面还是一个观念的问题,把诗歌放在公共空间这一点是个非常重要的突破,让大众来接受诗歌,而不是在一个小圈子里互相欣赏。你重视它,它就会深入人心,你不重视它,它就始终在人心之外。

MING:在公众空间举办诗歌节,这其实是回到了诗歌最本源的那种状态,像最早“嚎叫派”诗歌的那些发起人,就是在街头、站在广场中间现场即兴朗诵的。
翟:对,我也参加过旧金山诗歌节,这个诗歌节当时就是金斯伯格和垮掉的一代在旧金山发起的文学运动,那里现在还保留这样的传统,每年在当时金斯伯格他们朗诵的小广场上举办诗歌节,有很多过路人会即兴加入进来,非常有感染力。所以我想这个事情慢慢会有所改变。

MING:在诗歌特别不受重视的时候、落差特别大的时候,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或者当白夜繁琐的经营占据你很多创作上的时间和精力的时候,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坚持和追求?
翟:我没有,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写诗对我像是一种心灵安慰,也有点像修行一样。比如在不愉快的时候我写诗,在特别愉快的时候我也在写诗,我始终都是通过写诗这种方式让自己获得平静的。写诗是跟功利的目的没关系的,是值得享受的事情,那么当然就不会考虑它是不是在边缘的状态、是不是在衰落期这些问题。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的诗歌其实都是“抽屉文学”,对广大诗人来说肯定也都是那样的现状,就是抽屉文学,写完了扔在那里。我写完了就放在电脑里面,当然也不是发表不出去,可有的时候人家也把你的诗作当成点缀式的,就觉得没意思,何必要发表呢。自己写完了挺高兴的,给朋友看一看就行了。我觉得这就像是回到了诗歌最原初的状态,以前诗人写诗就是为了寻找知音,在朋友之间传阅,朋友看了很喜欢自己也就很满足了。某一个我很看重的朋友读了我的诗,他很喜欢,我就觉得很满足。

在最没有诗意的现实中寻找诗意

MING:诗歌跟其他文学形式相比给人带来的精神籍慰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
翟:跟小说相比,可能它还是文字上的魅力吧。比如小说需要很大篇幅表达的东西,诗歌可以在很有限的文字里面表达得很精彩,它高度凝练的语言,可能是我一直觉得诗歌最有魅力的地方,也非常有挑战。

MING:你现在跟朋友坐在一起还会大量地谈论诗歌吗?
翟:要看什么样的朋友。这样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因为很多人已经不愿意来谈了。而继续在写的人,他也不一定想要来谈了,到了现在这种阶段,自己埋头写就行了,没有必要再探讨、碰撞。但偶尔我也会跟朋友谈到,比如跟欧阳江河、西川他们,或者与成都的朋友们,有时候突然一下子又谈到诗歌,感觉特别好。有时候欧阳江河写了新诗了,也给我们朋友看,大家看了觉得特别好的话,会抓起电话会聊一下。

MING:你现在每天花在写作上的时间有多少?
翟:这个其实比较随意,我没有特别地按照一个计划来实行。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写作已经是一个不一定以数量取胜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我要写以前没有写过的东西,如果不断地重复自己,那我就觉得可以不写。要保持自己的创造性,一个人的创造性是要不断挖掘的,应该不断地去找一个自己过去没有表达过的形式或题材,这不是一个很容易的事情。

MING:回过头看你过去写的诗歌,对自己是什么样的评价?有没有特别想改动它们的冲动?
翟:应该说我还是部分地满意自己,但我觉得还是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可以被发现的。这不是说我现在写的东西自己就非常满意,我觉得还没有达到我想象中的理想状态,可能还没有把诗歌最好的一个精髓表达出来。
过去写的东西是没办法改的,因为每个阶段自己的体会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没有办法再回到以前的那种状态去写作。我在当时写某个作品的时候是一个进入的状态,现在再回去想改它的时候,其实那个状态我是进不去的,不管那个东西写得好还是不好,我自己已经是不可能再进入的了。就像是一个老照片一样,它就摆在那里,完不完美就是那个样子了。

MING:刚才你说到诗歌还有更多的可能性,对你来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努力方向?
翟:就从语言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诗歌语言还不尽理想,它远远没有达到中国古典诗词那样语言上的高度,当然我们又不可能回头去写古典诗词,因为所有东西都发生了改变。那么就说明还是有一种可能性存在的,即用我们现在这样的一种语言,有没有可能把现代汉语的语言推到一个极致。就像当时古典诗词把中国古典语言推到一个巅峰状态一样。所以我觉得当代诗歌还有待更多好的作品来证明。

MING:你是否觉得新生代的写作者,他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跟你们这代人不大相同,或者说更多元了?
翟:当然肯定是更多元了,他们有他们的一种价值观,跟我们不一样。当年我们也会反叛,但是反叛的方式和内容跟现在不同,比如我们当年会反叛体制,体制对我们是一种束缚,体制对我们的一种压迫,但现在年轻的作家们并不会去反叛这些东西,他们甚至有可能和体制合作,当然他们可能有他们新的反叛方向。

MING:有没有来自于生活中的焦虑?
翟:生活上的压力应该说没有,我对生活基本上属于逆来顺受,因为生活中你不能控制的东西太多了,很多未知的、而且也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你不可能去控制它,它发生了以后你只能去接受、去顺应。而写作是可以去控制的,因为它是听命于你的,你可以去改变它,可以去发展它。当然白夜的经营是比较繁琐的,完全是现实层面的、我不擅长的,有时逼迫着我不得不去处理它们的时候,我就很焦虑。

MING:你平常创作的冲动、灵感来自于哪里?
翟:还是来自于现实。以前80年代可以说是来自于内心的体验,来自于内心的纠结,现在是来自于身边所有的现实生活状况。80年代那会儿我内心的纠结比较多,因为比较年轻嘛,年轻的时候好像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能接受的东西,有很多对抗的东西,现在并不是说这种对抗没有了,但是自己会比年轻的时候更有能力去处理了,更加从容一点了。所以我前一段时间我和一个朋友聊天时,就说了一句,现在的写作也好、创作也好,其实是在一个最没有诗意的现实中寻找诗意。因为可能按照一种比较传统的诗学观来讲,诗歌必须要有诗意,可现实生活是没有诗意的,尤其一些很丑陋的事情就更没有诗意了。但是我们的写作必须要接触到这个时代和现实,它肯定就会去表达这些,那么诗意从何而来?肯定就是从这些最没有诗意的地方去寻找到一种诗意了。

MING:那么你认为什么样的诗歌是好诗歌,或者说什么样的诗歌才能打动人?
翟:我觉得首先是一个表达了真实情感的诗歌肯定比较容易打动人,还有就是你写的诗歌表现了一个比较普遍的经验,而且是别人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表达出来。大家都有这个经验,但大家都没有想到怎么样来表达,你把它表达出来了,也就是说出他人未能说出的经验。另外就是诗歌最独特的语言方式,最有创造性的语言结构,综合起来就是最好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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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0 19:49:28 | 只看该作者
翟永明自述:谁说诗歌“无用” 它永不可替代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0月18日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连身牛仔裙的女人,朗诵着自己的诗。她时不时抬头张望周围,双瞳闪耀着光芒,偶尔被远处的相机打扰到,她察觉,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多了一丝不自然。
  她的眼中含着一汪湛蓝的湖水,她仿佛已经融入到了这诗的意境中,如痴如幻,她的声音柔和又淡静,如梦呓般低语回环。
  读着《女人•独白》,仿佛看到了1986年的翟永明第一次参加北京《诗刊》社举办“青春诗会”的场景。
  自1980年开始的《诗刊》“青春诗会”,曾以专号的形式让北岛、舒婷、顾城等一夜走红。翟永明也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在那届诗会上,翟永明发表了组诗《女人》,她以女性独特的视觉,用自白式口吻,夹杂着激烈、沉重的情绪,铸就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而一举成名。
  接下来,数十年的诗歌写作,她享受着诗歌带给她的这份隽永,“对我而言,从小我就喜欢诗歌,诗可以让我避开现实的烦恼,让我进入一个与现实无关的世界。这一点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
  诗歌有着永恒的磁力
  翟永明把采访时间安排在中午,她说就现在吧,等下可能就没有时间。现在的翟永明很忙,她忙着在路上游历,忙着参加诗歌会,忙着经营“白夜”,但她也一直坚持在创作。“对我来说,诗歌的力量就是一直吸引我坚持地写作下去。”
  说到坚持,她显得很淡然,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只是一直对诗歌很喜欢,还没有别的东西把我的吸引力给吸引过去,所以就一直坚持写到现在。”
  但翟永明其实有自己的要求。“我是一个在创作中不喜欢重复的人,我不能忍受重复。”
  所以,1986年成名,她重复创作短短4年后,在诗歌事业上如日中天的情况下选择去美国。“去美国之前,我对我的写作有些不满,始终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状态。写作到了一个重复的时候我就很难忍受,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写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寻找一些变化。”
  在美国呆的两年,翟永明没有写过一首诗。她到处旅游,从新墨西哥到阿拉斯加。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大花长裙,挎着一只腰包。
  从美国回来,她打开了眼界,所以改变也自然发生了。“在国外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东西,看问题的视角就改变了,也不想像从前那样写作了。”
  画家何多苓说,“她回来以后不像早期那么紧迫地想要表达自己,内心变得宽阔了。”翟永明回来后,很快就发表了《咖啡馆之歌》完成了她期待已久的语言转变,从前的自白式口吻一扫而净,代之以一种平淡而冷静的叙述语调,诗风由以前的激烈、沉重变为平静、智慧和从容,题材也更为开阔。
  “忧郁缠绵的咖啡馆
  在第五大道 转角的街头路灯下
  小小的铁门 依窗而坐
  慢慢啜饮秃头老板的黑咖啡。”
  更令人意外的是,翟永明做了一些诗歌以外的事情,1998年,她在成都玉林西路开了白夜酒吧。“白夜”没有开成商业酒吧,而是随着翟永明的性子,经常做一些以诗歌、文学、艺术为主题的沙龙,逐渐成为众多文艺青年到成都不可或缺的一站。
  翟永明说,“‘白夜’让我的写作视界和对现实的理解都大大地打开了,并且让我的写作发生了很根本的变化。从1998年到现在,我的写作可以说是非常自由和多变,这在很多时候都与我关心的事情发生改变有关。我认为作家的写作应该跟随内心,内在的思想和观念变了,写作一定会变。”
  诗人始终是不会让自己枯竭的,所以他们需要不停地创新,翟永明也是如此。“对我来说,写作的空间还没有穷尽,我们对于诗歌的可能性是没有被挖掘出来的,所以,我希望不断地寻找创作边际,找新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些,写作就很难继续下去。”
  一直会有人读诗,一直会有人写诗
  整场采访下来,翟永明都很平和,语速很缓但很干脆,淡淡地说话。只是当我问道,“现在很多人都说诗歌‘无用’……”她打断了我的话,激动起来。“谁说诗歌‘无用’?谁说诗歌‘无用’?”这让我感受到,诗人爱诗,有些偏执,容不得半点瑕疵,翟永明也不例外。
  我们静默几秒钟后,她又平静了,语气渐渐缓下来,“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出现这样的言论——‘诗歌无用,读书无用,精神追求也无用,’这要看每个人觉得什么对他最有用,有没有精神方面的需求,有没有文学方面的需求。”
  翟永明很敏感,稍稍触碰到她的点,就会尖锐起来。
  当我提出诗歌是一个“短命”的写作,而上世纪50、60年代的大部分诗人都停止写作时,翟永明又不淡定了。
  “什么叫‘短命’的写作,我觉得不能这样概括,什么叫50、60年代的诗人都停止了写作,这是不对的!我所了解的50、60年代的诗人都在写作,但不一定被大众所知道。现在是一个网络时代,你们所接触到的写作都是在网络上的,那么50、60年代的诗人都没有上网的习惯,他们只是手写出来没有拿到网上去发表,这不能说明他们停止了。”
  “不可能没有人读诗,怎么可能没有人读诗呢?!读诗的人不会越来越少,可能在上世纪90年代是最少的。只要有年轻人,不断会有人去读诗。”
  她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经历过诗歌最好的时代,也经历过诗歌最差的时代。所以她看得更通透。每句看似激烈的话语背后,都蕴藏着诗歌的真理。
  “诗歌一直就是年轻人最热爱的,我觉得年轻人对诗歌是最有感觉的,所以每个时代都会有年轻人出来,提倡某一种诗歌观点,掀起一股新的诗歌浪潮。现在的中国也是这样,在诗歌最沉寂的时候,也有新的年轻人加入诗歌的队伍中,就算那些年轻人成年后,进入社会被物质所淹没,不再写诗了,但还是会有新的年轻人出现,他们有新的主张,新的诗歌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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