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朝阳：想象一种自由的教育=[蓉城记实之二/原创首发]

卢丽君

见到蔡朝阳，让我想起那句话：男人四十一枝花。一年不见，蔡朝阳看上去神清气爽，比去年英俊多了。对了，去年见他时他好像感冒了，印象中不时地擦鼻涕。

蔡朝阳登台的第一句话很天真：“我怎么操作我的电脑呢？”惹得大家一片笑。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把我当成对教育有点想法的人，其中一个是李玉龙，另一个不说了。”

“什么是自由的教育？什么是自由？自由的教育离我们比较遥远，所以只能想象。”

蔡朝阳罗列了几件事。

其一是湖北孝感一中高三学生一边输液一边备考，输的是氨基酸。“我当时疯了！”我心里想：蔡朝阳的疯点真低。在中国生活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有真疯，真不容易。

其二是新闻晨报登出的一张照片，一位高三女生和她从初三到高三的所有试卷亲密合影，试卷等身。“这就是教育的现状！”

其三是湖北仙桃某中学高考结合后学生在撕书，蔚为壮观。

“一般人所理解的教育就是这种应试。既然是应试，怎么叫教育呢？应该就没有教育！”

其四是网上的段子。“君子坦荡荡，小人写作业。商女不知亡国恨，一天到晚写作业……”

蔡朝阳讲到最要好的朋友“古典的河流”。“到底要提供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

“当我们谈论教育时，我们在讨论什么？”蔡朝阳讲起他参加CCTV的节目，别的几位老师认为教育就是应试，一位被称为史上最牛的地理老师一直在谈成绩，他问这位老师：“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彻底的环保主义者呢？”

秦晖说过一句话：教育有问题，但不是教育的问题。

蔡君说：“教育有问题，是社会问题在教育上的反映，也有教育本身的问题。”

在讲座中，蔡朝阳引用了刘支书助理《中学历史的四大痼疾》：一、腐朽的臣民意识。二、僵化的唯物史观。三、不讲理的民族主义。四、一元化的革命情结。

看来这一拨儿臭味相投的人，像连理枝一样密不可分了。

他讲到和衡水中学校长对话时，他问：“如果我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我有没有不跑步的权利？”该校每天要求学生跑两千米。“你说要我好，我不想接受，因为我不喜欢。”在节目现场，该校长说：“可以。”并说，要把蔡君这样特立独行的老师招到学校去。

“你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吗？”

蔡君自问自答：“打麻将夜晚三点多输得净光，走到火车道上，很危险的。你们知道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海子。”

大家笑。

“我的学生每周看一部电影，看完讨论。有一次，看过《肖申克的救赎》《飞跃起疯人院》后，有一个学生说，老师，我发现还有一个地方很像监狱，就是学校。学生和犯人、病人一样穿制服，学校对人实行身体和时间上的控制，这在本质上和监狱是一样的。学校具有监狱的性质，通过对学生身体的控制影响学生。”这一观点我听来并不新鲜，因为之前读郑伟的书时他多次表达过类似观点。

“如果一种机构试图通过施加于人们肉体的精确压力来使他们变得驯服和有用，那么这种机构的一般形式就体现了监狱制度，尽管法律还没有把它规定为典型的刑罚。——福柯《规训与惩罚》”

听到这里我对所谓的思想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我发现所谓的思想和剪刀糨糊粘贴出一篇新文章有相类似之处，那些所谓有思想的人的所谓思想，经常是东抄西借的。究竟哪些东西是完全出自他自己的内心，是他原创的？实在令人怀疑。我们所崇敬的一些有思想的人，他们的思想都是这样东一本书西一本书拼凑起来的。所以越来越觉得思想是个虚无的东西，哪里有它！

之前我就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有一种作者是以知识取胜，他读书多，经常引用一些妙文来点缀自己的文章，所以他的文章读起来视野开阔、文字精美，颇有大家气象。但仔细想一想，这种文章就像扬州炒饭，其实没有什么创意，但吃起来还算可口，所以能讨得大众喜欢。站在讲台上讲课的人，也多半是这种类型。因为思想这个东西，你越想越觉得它是没有什么原创性的，只是依据读书的多少和深浅而学来的，完全是个大锅烩菜。只不过，善烩者烩出来一种可口的味道，能让大家吃得欢喜。不善烩者就把一锅菜烩糊了，成了死读书的书呆子。

扯得远了，还回到蔡朝阳的讲座上来。

蔡朝阳又表扬了一番郭初阳，说郭初阳对课堂做出革命性的实践后，他才发现语文教学是很有魅力的，明白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大的事情。课堂，是实践自由最好的场所。

阅读用来干吗？用来翻墙。小男孩怎么翻越挡住他世界的围墙？用书把自己垫高。（出示了一张小男孩脚下踩书面向围墙的图片）

蔡朝阳自称是“不想被改变的人”。曾有一位长者拍着他说：“小蔡啊，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世界。”他说：“其实我们是不想被这个世界改变。我们不要成为那种当年我们反对的人。有一些人，曾经号称自己是理想主义者，但是他没有任何的抵抗，马上就和这个社会同流合污了。”

“如果把所有过错推给体制，问题一点也得不到解决。”

“我不需要你的话语权，我有我的自媒体，我有博客、微博、讲座。在网络时代大家都是公平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民主的生活方式。我们不再需要唯我独尊的权威。”

蔡朝阳颇有些义愤地讲到某位校长和书记在高考前夕带着教师去拜菩萨。看来他认为这很荒唐。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识局限，都很自以为真理在握。我不能说我真理在握，依佛经上说，毁谤佛法要堕地狱的。我在这里先发一个愿：若蔡朝阳万一死后堕了地狱，我一定要修成菩萨下地狱去度他——人家教过我吃小田螺的。当然我祝愿他此生了后能上天堂。

蔡朝阳讲到了江成博事件。这件事大家都不陌生。其间有一句话比较有趣：“有人歌颂祖国六十岁生日，我说中国五千年历史了，文字都有三千五百年历史了，你撺改了（祖国的岁数），你这个卖国贼！”蔡君请学生思考江成博是怎么逃过处罚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成为舆论热点，不是每个反抗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好命。蔡君所在学校有四个高二学生向校长提意见，校长态度很好，但到高三时他们的班主任被拿下了。班主任替孩子们承担了责任。

蔡君来了一段内心独白：“我不是船长，我也是囚徒。我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用16年寻找自由，直到今天，也从未觉得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因为首先自由生长在我心里，而要得以实现，需要很多外部条件。若不考虑这些，那是庄子式的自欺欺人。”

“在中国，你注定只是一个在路边打酱油的人。”还好，蔡君这个悲情的判断还未令我感到绝望。能打打酱油还是很悠闲的事，比躲炮弹要幸福一百倍。

菜虫虫的大名虽不至于如雷贯耳，但已经非常熟悉了。虫虫之父——蔡君说：“我极端地想，我们中国是不适合带孩子来的。菜虫虫喜欢吃多宝鱼，一天一条，报上说鱼里有孔雀绿。菜虫虫吃奶粉时，报上说奶粉里有三聚腈氨。我们一路担惊受怕。直到有一天站在楼上眺望远方，看到三个车夫在树下打牌，他们很快活。我突然想：菜虫虫长大后为什么不能做三轮车夫？未来是孩子自己的，只要他们能用双手养活自己就行了。这个路必须是他们自己走的，你没法替代他。人生是什么，每个人只要他感觉快乐就好了。”

如果每个人只要感觉快乐就好了，路上的傻子可以成为我们的学习榜样。他们是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人，而且身体奇健康无比，吃垃圾箱里的食品都不会得肠炎。

“我们不能牺牲现在换取将来，幸福就在当下。没有现在受苦将来就幸福了这一说。牺牲今天换取未来是错误的逻辑。”这个观念也不陌生了。

“批判即建设，批判本身就是建设。”这个观点不错。

“不要说，你批判，你来试试。这是中国足球队的思维。网友对发改委的批判就让发改委两次降低了油价。”

“我可以一点都不脸红地说，我教过的孩子和别人教的肯定不一样。”

互动环节有老师问：“有朝一日你当了校长、局长、教育部长，在机构这一块如何重组？”

蔡朝阳说：“这是不可能的，我连特级教师都不是。”

大家哄笑。

“自由是什么？尽量不依附于任何体制。不过，中国的教育改革怎么办，我还真想过。很简单，政府行政权利退出就行了。放开民办教育，办教育不用审批就行了。”

“我给学生的励志话是：少壮不努力，一生在内地！”

大家又是一片笑声。

有一位高二学生提问：学生和老师能成为朋友吗？

“当然可以。如果老师没有成为你的朋友，说明他的民主自由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如果你一针见血地批判老师，他因此而嫉恨你，他就不值得尊重。有一个孩子写格律诗骂我，我还表扬他，因为他写的诗很合格律。也有学生骂我自恋狂。男同学叫我朝阳兄，女同学叫我蔡叔。”岔辈了。照这推测，蔡君的女学生要管男学生叫叔叔。

“我最讨厌打着爱的旗号来折磨学生的老师！”

“我是一个修正主义者。我会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观点，把自己放低一点，谦卑一点。我是一个行走在路上的人，所以会不断地修正自己。2001年我还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后来不断地读书才发现真相。”

其实蔡朝阳的成长也说明一个简单的道理：每个人和真理，都是一种渐渐接近而尚未到达的状态。但只要你愿意学习，真理不会离你越来越远，只会越来越近。真相只是真理的很浅的表象。因为目前你所看到的所谓真相，一定还有很多假的东西是你没有发现的，它只是一个相对层面上的真相。

自由的教育在哪里？如果它已经在我们的想象当中，那它终究会到来。

当月亮的宫殿出现在人们的想象中时，月亮就已经离人们越来越近。现在，我们不是早就登上月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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