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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会有好日子》(原载《阳光 》2011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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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6 14:15: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也会有好日子》(原载《阳光 》2011年9期)
作者:谭岩

  
                                               我也会有好日子


短篇小说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和煦的阳光照得人心窝儿暧融融的,像又抱了一兜儿的鸡蛋。鸡们撅着屁股在河边的柳林安祥地啄食,风吹动它们轻柔的羽毛,个个的尾巴上就像挂了一朵在风中颤绽的花儿;细长的柳枝随风轻摇慢摆,像在一汪水中舒畅地伸展慵懒的身躯;多日不见的喜雀落在门前的大柳树上,叽叽地喳了几声,又匆匆飞去:一切的景象都预示着将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会有什么好事呢,像自己这样一个孤人!如果不是那在空中轻摇慢摆的柳枝,时时水泡似的汩汩落下几串黄叶来,还真以为是在春天。就在昨天的晚上,久不做梦的杨春花梦见那个死鬼丈夫了,还像青春年少的缠绵了一夜。她抚摸着醒来后仍在发烫的脸颊,一夜的春梦既让人舒坦慵懒,又让人怅怀。她检起一片从窗口飘到床上的落叶,心中不由轻声唉叹,树叶儿黄了,人也不再年轻了,一副脸也没有了过去的光滑,这黄瓜打锣去了大半截儿,自己的好日子在哪儿?

没有想到,好日子还真的就来了。



在这之前,杨春花觉得自己是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过的,过得都是苦日子,苦得绞得出水来。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杨春花住在高山上,上坡碰脑壳儿,下坡撞屁股,山高没有水,山大没有柴,姑娘到了十七八,嫁人都往低处跑,往平地跑。可一低就低到了最底层儿。

山下有个镇,叫马良坪,一条河流绕镇而过,河流的两旁是一畈又一畈平平整整的河水田,一到收获的季节,风吹稻浪,河流的两旁全是金黄的稻田,象铺满了遍地黄金。在人们的传言中,这住在马良坪的人个个都是良田千顷,家藏万贯的主儿;一说起这个地方,姐妹们的眼中就充满了向往和神迷。能嫁到马良坪,当然是山里的姑娘们的首选和荣幸。

没有想到,自己嫁的却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男人。房子是与人家共墙搭瓴,在两户人家房子的一个丁字形角落里,自己只有打了两封墙的两间窄窄的土坯房,田倒是有两块,可现在的日子,哪个是靠种田发财的,顶多不过保个肚儿圆。

嫁的男人向大贵呢,说不上好逸恶劳,但起码是好吃懒做。没读过几年书,倒像一个老师样框着个眼镜儿,比老师还老师,还洋气,那眼镜还是宽边的,一见太阳还变色;本就是个种田人,你就种田人打扮呗,他却闹得别具一格,到田里去媷个草,打个药,穿着件花衬衣,还打一把洋伞儿,倒像哪儿来了一个港商,一个阔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自己嫁了一个好人家儿,在马良坪过上了好日子,可出嫁来十几年,两间窄窄的土房子还是两间窄窄的土房子,人家架了自来水,她没有,人家装了有线电视,她没有,欠的电费无钱交,电管员把线卡了,那个大男人却不恼,嘻嘻哈哈自己找把钳子去接上。人家的男人除了种田,还这手艺,哪手艺,要不出门打打工,搞个副业什么的,总能拿回一些钱来,可他这个四眼儿,要本事没本事,要身体没身体,唯一的打工门路是替那些牛贩子照看几天牛,把牛赶在河滩上放,自己坐在树荫下和人嘻嘻哈哈。人是轻松了,可是钱呢?挣赚回的钱还不够他抽烟喝洒。抽烟当然是最劣质的烟,喝酒也多是一碗辣椒,一个喝得却滋有味儿。煎辣椒,炸辣椒,张开嘴一碗碗地嚼,早晨也能从坛子里掏一捧泡辣椒,倒上一杯塑料酒——辣椒是自己菜园里产的,不花钱。酒是他的妈,是他的爹,比命还命,一顿也离不得。也跟他吵过,闹过,摔过他的酒坛子,可隔不了一天,他又端起了酒杯子,喝去喝来,不到四十岁就得喝成了肝癌。没有钱去住院治病,最后他是在家里疼死的,就倒在那门槛上,踡得像条蚯蚓。戴着的那个变色近视眼镜儿也摔破了一块镜片儿,半截手指头儿都插在土里。

算了,不想了,想起那些事儿就坏情绪,今儿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这个时候,田里没有什么事了,该种的种了,该收的收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东家串,西家聊,有的就凑在一起打打牌。望春花不打牌,顶多是坐在一边看看,就是人家出错了牌也不多嘴,只是抿着嘴笑,因此人缘儿很好。打牌的人叫她上,她是不上的,很谦虚地说,你们打你们打,就起身走了。没人看见她那转过的脸很自卑,很难过。虽然这些嫂子媳妇们输赢不过上十块钱,可这上十块钱对她来说就是天文数,不像有男人在外打工,什么时候衣袋里总是装得叮当响,掏出来少不了是一把把的零钱。当然十块钱还是有的,她把它藏在衣袋的最底角儿,那是攒的十天半月的鸡蛋钱,是要出电费的。男人生前无脸,死后不要让人还说他无脸。

不看人打牌了,就去聊天儿。妇道人家凑在一起,坐在那院场里,不过是东家长,西家短,可那天讲的事儿,却让杨春花感到兴奋。哪个日子熬出头了,如今嫁了一个退休的老干部,进城去住了;哪个过上了好日子,找了一个伴儿,俩人说好了不办手续不结婚,合得来就在一起过,女的帮忙弄弄饭,洗洗衣服,那老头儿只要活着,每月就给三四百元的零花钱——比打工还划算呐!哪个在县城找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儿,也是这样搭班儿,每次那老相好的想回家了,那头儿还给车费,给她买给孙子们零食的钱。

是不是真的哟?望春花听了,忍不住插一句嘴。这在于她,如同在听天上掉馅饼儿。

几个嫂子正讲得起劲儿,听见声音,这才像突然记起旁边还坐了一个大活人。望了望这坐在一旁半天没啃声的杨春花,心想这不就是一个和那些故事中身份一样的人吗。于是嫂子们就开她的玩笑:

春花,是不是动心了,等嫂子明儿也给你介绍一个——

我哪有那个福噢。

谁说的?说话的嫂子捏了捏了春花的身子,你看你这还像一个姑娘样,保证会找到一个好的,至少比那余学银的老婆强吧,你看人家今年春节回来的那架式——

每次想到这里,杨春花总会悄悄地露出自信的笑容,两眼放着光,又怕人发现了似的四下里看看。好像那好日子就像鸡蛋一样躲在哪个角落,只等她去寻,去捡。这天早上,睡了一个懒觉的杨春花,被那几声匆匆离去的喜鹊声叫起了床,心里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对着挂在墙上的那个镜子,嘴角咬着头发夹子,梳着一头黑黝黝闪亮亮的头发,竟然发现自己苍白已久的脸颊飞起了两片红晕。看这黑亮的头发,看这还红润的脸蛋儿,看这还有些曲线,总比余传银的老婆,那个水桶身子强的腰身,心想怎么着,自己也会过上好日子!

上午,杨春花到田里去转了转,随便扯了一篓猪草。田里才下过雨,油菜,小麦吃足了墒,先前枯黄的景象变得青绿,变得神采飞扬,如同人样逢到了什么喜气的一身爽朗。吃了中饭,又提着半篓猪草,转过两家屋场,去喂了猪。房子人住的就不够,猪栏就建在菜园里,挨着一户人家的厕所。人家的猪早是添加剂,复合饲料喂养了,只有她的还是很原始的猪草加米糠。是没钱买饲料;不过,大伙儿都说还是她的猪肉好吃,绿色食品,香。

喂完了猪,正回到家里洗手,突然感到背后的门口一黑,一个人影跨进门来。

杨春花洗着手,又绞了一把毛巾擦着脸,头也不回地问,余学银,你还没上工去?

可后面的人没有往常样半玩笑半认真的回话,响起来的是一个让她完全陌生的声音:请问,您是春花小妹吧?

杨春花惊讶地转回身,因为惊讶,嘴半张着。这跨进门来的,像一个工作同志,五十五,或者五十八岁,穿着整洁,一身蓝色的工作服里,领口袖口露出洁白内衣的衬领。衣着颜色层次分明,不象种田人不讲究。让杨春花惊讶的不是那一身的穿着,她的房子临近路口,也时常碰见问路的,进来两个单位上的,就是当干部的也并不稀罕,倒是这人一开口的调音,很悦耳的普通话,还有对自己的熟悉,对自己的称呼,按他那个年龄,自己不应该是小妹,做个晚辈差不多。县里有一家国营工厂,多年前从东北迁来的,她虽然不知道那工厂到底建在那里,但有一点儿她是知道的,那军工企业里的人都讲普通话,而且工资高,不失业。

果然,这人就是那厂里的。见杨春花疑疑惑惑地啄了一下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人就长舒了一口气,不客气地自己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像个常来的邻居似地埋怨说,你到哪儿去了,我上午就来了——随着他的目光,杨春花这才瞧见,门外的院场角落,停了一辆嘉陵车,自己进出门的怎么就视而不见呢,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全怪昨夜的那一场梦——

——我叫——你就叫我老王,或者王哥好了。这个叫老王的把自己介绍了一通,边说边掏出了一个本本儿,说是工作证,递过来叫杨春花看,杨春花瞥了一眼,没有接,手里忙着刷洗茶壶,给来客泡茶,心里突然地卟卟直跳,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杨春花没有猜错,来人是来相亲的,说是知道她去年爱人去世了,现在一个人过得很艰难,而他的老伴儿也离逝多年,一直以来想再找个合适的,等自己退了休——他说还有两年就退了,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别人都说你不错,条件也适合我想要的,我这两天休息,就来了。那男的一双眼望着她,说起这种事儿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像那些贩子在向她收购土鸡蛋。

杨春花注意到,这男人一进门,一双眼睛就随着她转,在她脸上转,身上转,杨春花知道是在打量她。她暗自庆幸自己早晨起床时,特意找了一件草绿色的上衣穿上了,那是一件穿了上十年的衣裳,唯一一件称得上穿得出门的衣服,还是刚结婚时男人买的,洗了多少次了,颜色都不掉,这一身的草绿色正好抬她的白白的皮肤,让她多了些青春和妖娆。她不由挺直了腰身。她知道,这衣服,这身段儿,男人见了多会像猫儿见了鱼一样,不叫也要瞄几眼儿的。她瞥见了这男人的眼神儿,知道那一番打量的结果还是对她很满意的。

于是那只老猫儿像捡了什么便宜似的——这比传说的还有姿色,眉眼里全是笑;一副很开通的样子说,我年龄是比你大了些,可像我们这样的,不是没有——你跟我在一起,结婚也行,不结婚也行,我给你的条件都不会变的——当然啦,主要还是尊重你的意见,我想听你一句话——能说会道的男人,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笑容,从椅子上欠着身,盯着这个手忙脚乱,显然已经动了心的小寡妇。

的确,自从这男人说明了来意,杨春花的心就乱了。让人有点儿遗憾的是,还真像这男的自己说的,两人的年龄相差有些大,可是听到他一个月工资就是退了休也有三千多<天!>,还准备托关系,把自己只读了一个初中,就去跟人家学瓦匠的儿子,介绍到那个工厂去当工人时,杨春花承认,自己已被这个男人说动了。

你吃了中饭没有?——

男人见他这样一说,欠着的身子就完全靠在了椅背上,是那种办成了大事儿的放心样儿,一边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说,听说你的烹调技术也不错啊——

泡上茶,又在床下的坛子里抓了一瓢儿花生放在桌上,陪着说了几句淡话,一边扭开那个男人死前才买上的二十五吋的黑白电视机,算是让它来陪陪客。把客人安顿好,杨春花进里屋去,照着那挂在门背后墙上的镜子,抿了抿头发,拍打了两下衣袖上的灰尘,扯了扯衣襟,望着镜中那张有些发烧的脸,那是比突然在竹林里捡到一窝意想不到的鸡蛋,比捡到天上掉下的烧饼儿还要兴奋的喜悦。她藏住了一脸的兴奋和喜悦,走出屋时跟那男人说,要他先在家看电视,吃花生,自己去去就回。

她是出门上街买菜打酒的。这男人来的第一顿饭,不得不慎重,一来说明自己是个知节明礼的人,家里虽然穷,但并不穷在礼节上,不是可以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随便人;二来也有意显显本事,要让他知道找了她并不后悔,只要有来的,烹煮蒸炒无样不会,比自己漂亮的,年轻的女人还多,但她不是那些空长了一副女人皮囊,中看不中用的贷。有了一些长远心思的女人,打定主意要办一顿隆重的晚餐,就迈着碎步儿跨出了门,可走了几步就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袋,这才想起对她来讲并不菲薄的一餐开销的来源。但也只是愣怔了一瞬间,她的脚下又加快了步子。

她是要去找个人,余学银。

余学银的老婆进城去给人家做保姆,做了两年,人家的老伴儿死了,就跟了那老头儿,还把两个儿子也带进了城,现在余学银是孤家寡人一个。嫂子们常拿来做比较的女人,就是他的老婆杨小珍。这本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余学银却无所谓,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人生就是这么几十年,杨小珍要去求她的前程,他也拦不住。可背地里,他却偷偷对别人说,你以为我是对她?是对我两个儿子,只要把两个儿子带出去,带到那大地方去,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来,总比在家里玩泥巴果果儿强!前年他们的大儿子结婚了,过年时,杨小珍还带着两个儿子,才进门的新媳妇,回来住了两天,余学银还慎重其事地洗了一头猪,请了人帮厨,还请了几桌客,像过喜事样的招摇和隆重。她的媳妇杨小珍,原先还有些身段的,小巧玲珑的样子,十年不见,完全成了一个小老太婆,也许是日子过得好,发富了,上下身子一样粗,可人家一身的珠光宝气,不是自己这些种田的女人们所能比的。手上带着金晃晃的戒指,脖子里也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项链,惹得一帮子姐妹儿们这个伸手摸模,那个伸手捏捏,满眼的羡慕,满嘴的奉承,可一转身却呸的一口,把人家说得连渣滓都不如。杨春花知道,这多半是对人家的嫉妒。

余学银虽然孤身一人,可过日子也难不到他。近年来打工的多了,出门大都是男人,乡村剩下的男劳力少,这就成了宝。谁家没有要使力的活儿,再说今天补补墙,明天要捡捡瓦,后天要修修猪栏,也不是女人干的事。这余学银就像个百能先生,什么事儿都会两把,虽然不是很专业,但能挡风遮雨,能把那日子对付过去就行。这余学银又勤快,身体又好,态度更好,随叫随到,工钱可以随你给,只要有饭吃,有杯酒就行,村里人都离不了他。

当然,也有让他使了劳力不给工钱的,有的是的确一时半刻身上没有钱,有的是存心不给钱,有的是他自己喝了酒,管不了自己,对人家动了手脚的。所有这些,这余学银全是一个响亮的哈哈,说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给,从来不找别人要。这为他赢来了好人缘儿,他也就像条得了水的鱼儿样,虽然是个鳏夫,却也活得快快活活,自由自在。

男人向大贵去逝了,杨春花总想敢变一下这霉头霉脑的生活,想把这一进门就头痛的两间泥巴屋修整一下,就去找了余学银。余学银二话没说,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他的那套家什来了,瓦刀,抿子,水泥桶儿,还扛来了两块木板。

你想怎么个整法儿?余学银进了屋,接过她敬上的一根烟,眼打量着这低矮灰暗的房子说。

请师师为主,你看能怎么整就怎么整。杨春花一副全权委托的样子。

果然不到几天,这灰暗逼窄的两间土房子变得明亮宽敞,窗子换了,装上了琉璃,大门改向了,正对着公路,对着河,不仅光线好,没事儿时还可望望河水,望望河滩儿的一片竹林儿解解闷儿,地面铺上了水泥,墙壁也涂了一层涂料,显得亮堂干净多了。

那几天,余学银是天一亮就来了,忙到天黑了,还在那里和沙浆,泥墙壁。他做事是舍得下力,可从来没见他这么下力。邻居们见了就开春花的玩笑,说这余学银是在当自己的事儿搞啊?

不知邻居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见他们俩都是孤男寡女,人缘也还都不错,都有些凑和的意思。可是杨春花心里有主意,她是穷怕了,说到天去,嫁人也不会再嫁穷光蛋了。况且这余学银大自己一二十岁,虽然他勤快能干,是比向大贵强一百倍,可是毕竟他已快六十了,身体再好,也干不到几年了,到时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负担,找时背?

也就是房子修整完毕,邻居们开玩笑的那一天晚上,当杨春花在晚饭时,说要余学银看这工钱要多少,料子钱要多少,算一算帐——几包水泥钱是余学银垫付的,一副旧双开门也是他从镇上拆建村学校偷偷扛回来的,现今没有钱,以后总要慢慢付的。喝了两杯酒的余学银,见说到工钱,就壮着酒胆,色迷迷地凑过来了。

嘻嘻,我要你付这个——

当然,杨春花没有让他得逞。俩人就像牛抵架似的,他喷着粗气把她逼到了墙角,她扭过了脸,紧紧闭着两片嘴唇,一边双手用力推着这发情的老公牛。她那时就想,再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自己交出去,隐隐约约地,她想会有什么好日子,一定会等着自己。俗话还说,人是三节草,必有一节好嘛。

余学银没事儿时,就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这家转转,那家转转,杨春花的家就在大路口,有时眼一眨,余学银就来了,今天那老王进屋时,还差点儿当成了他。屋里有聊天的,他也凑进来说说笑笑,没有外人时,他就无大无小地跟杨春花开开玩笑,有时见杨春花的心情好,还讨点儿手头上的便宜。杨春花呢,心想这男人也可怜,摸一下就摸一下吧,又不会掉去二两肉,也就不太认真计较。可是从现在起,她却不能这样随便了。

余学银这两天在跟学校做院墙,下墙脚。找到余学银时,他正站在挖好的墙脚沟里,往上面撮土。

你怎么来了啊,想我呀?

一见面,余学银就开起了玩笑。这一段院墙是他一人承包了的,诺大的空场地,只有他一人,所以说话也无所顾忌。

呸!狗嘴里就吐不出一句人话!?她一眼瞧见旁边菜地里正有两条撒欢的狗,接下来到嘴边的咒骂又压下去了,这是要来求人家呢。

借钱?借钱干什么?余学银直起腰,端着撮起的一锹土,好奇地问。

你管干什么!一句话,借还是不借?!杨春花突然有些气恼,皱着柳叶眉,一副抬腿就要走的架式。

借借借!余学银赶忙丢下铁锹,从墙脚沟里跳起来,拿起挂在旁边树桩上的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卦子,一边掏钱,一面想,这娘儿们是怎么了,平时开玩笑也开过,今天怎么象变了个人,这么这么一本正经,开她一句玩笑,就像要吃人样?

五十元够不够?要不拿一百去?

杨春花这才像气消地说,五十就够了。

接过钱,杨春花一边撩起衣襟往裤兜儿里塞,一边说,晚上帮我去陪客!

余学银眼睛点了火样,盯望着杨春花腰中露出的那半截红腰带,那半圈儿白肉,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咂了咂嘴,喜笑颜开地说,怎么,你爹来了?

杨春花装了钱,扯伸了衣服,正要转身上街去,一听余学银的话,柳眉又竖了起来,恼怒道:你爹才来了!

余学银不解地问,那是来了哪个稀客,还要我陪?

见余学银的确不像在装样儿,杨春花这才一五一十地把老王自己找上门来相亲的事说了。余学银站在墙脚沟里一边撮土,一边听,听到最后,心里不免酸溜溜的。他把一满锹土狠狠往堤上一摔,满脸的苦大仇深样儿:好啊,都到好处去了啊,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乡亲哟。

杨春花半是征求意思,半是说出自己心思的在跟余学银说事儿,莫看平时热闹,可真有了什么事儿,要找一个说说心里话儿的,还真没一个合适的,可这家伙,人家把他当了人,正儿八经地想听听他的意见,可你听那阴阳怪气的口气,是当了人学鬼叫嘛!

杨春花便一改刚才说事儿时,多少有些难为情的,彷徨又痴迷的姿态,柳眉倒竖,语气也一下变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硬蹶蹶:你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听了这突然变换的口气,余学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人家又不是自己的亲自己的戚,更不是自己的老婆,吃的哪门子醋?!心里苦笑了一下,脸上忙换了一副不在乎的嘴脸,嘻笑着说:

来,来!有酒喝有饭吃,不来才是傻瓜!



余学银这天给自己早早地放了工,回家特意洗擦了一番,找了一件干净衣服换上了。这不是随随便便地去吃顿饭,是去当陪客,当陪客要有当陪客的样子。承蒙那春花妹子看得上自己,这村里男人也不止一个,怎么单单选上自己呢。这既让这个汉子有些虚荣的满足,同时也有些失落。他妈的,好女人都让城里人X了!不过在出门前,在换干净的衣服鞋子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不能让自己自私的心思露出一丝一毫来,更不能坏人家春花的好事。自己的老婆杨小珍长得像个水桶,就知道进城去找个好男人,下半辈子有依有靠,舒舒服服,更何况这春花比自己的老婆年轻,长相也好,人家更有这个权力嘛。

这样一想,余学银心里便坦然了,像个有身有份的陪客样儿,脸上挂着微笑,天擦黑时,准时迈进了杨春花的门槛。

可是那要陪的客人,余学银见头一面就不舒坦,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儿。这倒不是吃人家的醋,自己也打定主意要当好这个陪客,他知道杨春花请他当陪客的意思,一是孤男寡女的,弄一个男人在家算是什么事儿?现在虽然大家对这号事不再象以前那样大惊小怪,可邻里邻居的也得有个说法,他来算是帮忙,以绝日后说是聊非的后患的;二来也是对他的尊重,请他作个中间人,按过去的话说,算是请的媒人。既是媒人他就要摆出媒人的身份,至少要认真听听他这个中间人,媒人的话吧,可那家伙,才进春花的门呢,倒象这屋里的大老爷们似的,大口大气地吩咐春花做这,春花做那,几次他想说正事儿,那家伙总是让他插不上嘴。他感到这家伙爱说大话,说好听的话,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感到这不是一个实在的主儿,怕春花要吃他的亏。可春花那小娘们,倒像喝了什么迷魂荡,弄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是买的啤酒,又是买的白酒,被那男人支唆去,支唆来,跑得屁颠颠的,一脸的顺从,幸福得不得了。看那俩说话时,望来望去的眼风,就知道这下半天俩人在一屋,这家伙肯定已对春花已使了什么手段,下了什么手。

俩人推杯换盏,喝了白酒喝啤酒,杯盘狼藉时,已到深夜,外面狗的叫声已清晰可闻。俩个男人都喝得有些醉意,那老王说话的声音越提越高,指手划脚的幅度越来越大,余学银吃菜很少,虽然胃里倒了不少酒进去,但脑子却越来清醒,见那春花也被这叫老王的家伙强行灌了两杯酒下去,这时也是两颊绯红,两眼迷离,怕她再吃什么亏,就要拉着那老王跟着他去住宿。

可那家伙伸手一挡,拦回他要扶起他的手,说,我没醉,这点儿酒算什么!我说老余啊,以后你就常到我们那儿去吧,春花小妹的菜的确烧得好——

余学银又伸手去拉他,好好,我一定去——这时不早了,到我家去休息吧。可这家伙仍然伸手一挡,老余啊,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和春花小妹说几句话——

余学银看看杨春花,可那喝了迷魂荡的女人却像没看见他投来的目光,听了老王那些天花乱坠的话脸更红了,一脸的神往和幸福,时时偷偷地望老王的一眼,也是满眼的迷醉,憧憬,望着那家伙就像望着一尊神,一个什么大恩人,见自己去拉那老王出去住宿,她不仅没有站起身来有送客的意思,反而坐在那里不动,红红的脸垂得更低了,完全是一副要甘任那个家伙得寸进尺的意思。

好,算我多事。余学银心里苦笑一声,心想自己这个电灯泡也该走了,就一边告辞,一面去拉开了虚掩的门。他的后腿刚跨出门槛,就听背后砰的一声,这迫不及待的关门声撞得他心头一紧,也召来了黑中巷子里的几声狗叫。余学银仿佛听见那狗也在说,完了,这羊落进狠嘴里了。



可杨春花不这样想,她不是落在那狼嘴里,不是余学银说的那见不得人家好的乱嚼牙巴骨,她是老辈儿人说的,从糠坛儿里一下跳到蜜坛儿里了,是自己向往的好日子到来了。那老王说了,下个休息时他再来,商量结婚的大事情;要她学会打牌什么的娱乐活动:人就是要学会享受,不能光会种田喂猪,特别是晚年,要有一个夕阳红!我三千块钱的工资,给你一千拿去玩!老王听说她打牌什么的都不会,就皱起了眉头,说她进城了会不适应,于是教训一番后又信誓旦旦,说得这怀中半推半就的女人又羞愧又幸福,最后是把那不好意思的脸往那男人怀中一扎,尚末下定决心的迟疑的双手,也跟着毫不犹豫地伸了出去。

老王是第二天早晨走的,吃了她打的八个荷包蛋,开了大门出来,凯旋回归的样子。清晨大早的,从她屋里钻出个男人来,左邻右舍肯定会好奇。管它的,就跟老王说的,人活着不是为了给人家看的,何况自己这是名正言顺地跟老王谈婚论嫁呢。这样一想,这个平时缩手缩脚的女人也就大大方方了,大大方方拉开大门送老王出门,大大方方和那些晨起的邻居说话,当老王去推他放下檐下的嘉陵车时,说是轮胎没有气了,她还没事儿似的去找邻居借气枪,在大伙儿面面相觑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着气枪走回家,和整修嘉陵的老王说说笑笑。当然,老王也知道邻居们在看着他,看他修这辆已过时的,一发动就像摇晃着一车铃当的旧嘉陵,有意抬高了声音跟她说,这回去就买辆摩托车,太子的,没事时就载着她到处去兜风——就是去游玩,怕她听不懂,老王一面哼哧着给轮胎打气,一面解释说。

此后的杨春花果然就变了一个样儿,说话不再唉声叹气,走到哪里也不再像矮人一等的缩手缩脚,拘拘谨谨,脸上也不再是一脸孤苦无依,看不到前途的悲慽样儿;她感到自己有了低气,有了主心骨儿,无限美好的未来日子就像这秋阳一样,照得她全身暧融融的。她变得开朗,豪爽,和群,先前别人打牌她只在一旁看看的,现在也争着上,瘾还特大,卖鸡蛋的几个钱输完了,就名正言顺的欠着,说是等她的老王下次来了,一齐还。她跟人家说,老王说了,下次来,发了工资,就给她一千块钱,打牌钱。这女人说得一脸荣光。的确,只要一说到她的老王,那位神仙,她就满脸红光,这不仅有显耀,还有真正地感到人生的幸福。到底人家是公家人,有知识的,虽然年纪大点儿,可做起那事儿一点也不偷工减料,就像在修理他工厂里精密的仪器,修得她要死要活,会突然地抱紧那精益求精的男人喊说一句:我的神仙哟。相比而言,那些村里的男人,还有自己的丈夫,那已死去的向大贵,都是凡得不能再凡的俗人。

心里有了一尊神仙供着,对待村里的那些男人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见了一个稍有姿色的寡妇日日空闲着,村里的一些男人们,没有不像有一只猫儿的爪子在心里时时爪两下,要去动动嘴,还想动动手的。先前,都是左邻右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事还要请人家关关照的,只要不太过分,就让那些爪子沾沾腥。可现在不行了,她是老王的人了,动动嘴还说得过去,要想动手,那就妄想!

那一次,老王走了没几天,余学银又来了,说着说着就又动起了手。她恼了,咬了他的胳膊一口。余学银气愤愤地说,那姓王的动的,我怎么就动不的?!

杨春花一面扣着自己的衣扣,掩上被余学银拉扯开的胸脯,鄙夷地笑道:

你还跟人家老王比?跟人家添屁眼儿还嫌你的舌头粗糙——

一句话把余学银哽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涨红的脖子有桶粗,指头指着她:你、你、你——

余学银为什么胆敢对自己这样呢?无非是自己错了他的钱还没还。于是杨春花掏出攒了好一向的鸡蛋,卖了准备去还人家牌钱的五十元钞票,一把摔在他脸上:给,你的臭钱!

余学银望了望落叶一样飘在地上的钞票,没去捡,只是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了一句让杨春花大不以为然的话:你以为别的男人都象我对你一样?!

时间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一个月,杨春花天天盼望的老王,让她容光焕发,让她过上天堂般好日子的那尊神并没有来。她一面等着老王来,一边天天吃了饭就去打牌,她要让老王来了看看她的牌技是如何的长进,那人人都会的享清福的日子她照样能一学就会。田里也懒怠去照看了,小麦,油菜,要下底肥了,她也无心去管,老王说了,她种了半辈子的田,辛苦了,以后跟着他到城里去享福,那田就把给人家去种。就一门心思操练牌技,不仅跟邻居们打,还打到街上的茶馆去,那些专门让人玩乐赌博的场所。欠的帐多了,她搬出天王老子也不灵了,什么老王老八,人家要的是现钱。有时大伙儿见她兜里没钱,不让她上,她就整天整天地坐在旁边看,看时又喜欢多嘴多舌,就和一个了钱,一肚子火的嫂子动起手来,有一次还被人家被抓掉了几缕头发。

那个老王,那个天天盼着来给她还赌帐,一个月给她一千块钱,接她到城里去过好日子的人,仿佛从此消失了。她天天站在门口望,门口那些发黄的树叶儿全落光了,也不见老王的影儿。天黑了,她也不再早早关门,一听见巷子里的狗叫,一听远处而来的摩托声,她都要打开门,探出头来望半天,看是不是老王。她不信想老王会骗她,她一想起老王的那些话,那些柔情蜜意,她仍会心跳,会脸上发烧。老王说,他是在武汉住办事处,很忙的,或者真有什么事儿扯着了。人家是公家的人,都是担有责任的,有人管的,不是这些种田的泥腿子一盘散沙,说走就可以走,一撂腿儿,想到哪儿到哪儿的。她不是没有想到去找老王,可是那个国营大厂,还有武汉,她从来没去过,一想就像大海一样没有着落,即便是找着了,没有经他的同意,老王见了会不会高兴呢?

她欠那茶馆,那赌博场上的钱,到了她定下的时间还没有钱还,人家找上门来了,可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就搬走了那个黑白电视机。搬吧,你们搬,老王说要买一个大彩电,还是什么等离子的,真好给老娘腾地方。她不气也不恼,冷着眼,真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样,抱着膀子,平平静静看着那帮凶神恶煞的人,在她屋里翻厢倒柜,拿走一些可以变点儿钱的东西,还到门前的竹林里,撵得鸡飞狗跳,那是在捉她几只下蛋的鸡。还有喂的一头猪,早被她卖了,早早地准备跟老王进城去过年,卖的几百块钱,也早丢到牌桌上了。看着树林里那些被撵得飞跑的鸡,她仍是不急不恼,几只鸡算什么,有老王呢。

见田里的油菜,小麦,像人一样营养不良的黄了,再不追肥,明年就没有吃的了,余学银给自己田里撒肥时,也给杨春花责任田里撒了两包化肥。可田主人却不买他的帐,把这个行为当作是报功缴好,是挤兑人家老王的又一个证据。言词之间就充满了讥讽,不过最后一句说得还算有良心:这田以后就给你种吧,你种你收!像一个家有万贯的地主婆似的。

没想到,这句气头上的话,后来还真灵验了。杨春花左等右等的老王没有来,临近年关时,门口开来了一辆法院的车,下来两个穿制服的法官,他们是来调查那个姓王的人的。余学银怀疑的没错,那是一个专门针对留守乡村的女人,死了丈夫的寡妇,到处骗吃骗喝,骗色骗财的骗子。

听了法官的那些话,杨春花当场眼就直了,此后眼就那么直着,仿佛什么都看见了,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有时她会跑到街上的茶馆,挥舞着不知从哪儿撕来的一大叠纸,要挤到那牌桌上去:看,我这是一千块钱——

余学银比以前更忙了,除了种自己的责任田,还有疯了的杨春花的田,都要他照顾她。杨春花一到茶馆,闹得人家生意做不成,也不知谁多了一句嘴,说这疯女人和那捡瓦整屋的余学银最熟,于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成的茶馆儿老板儿就掏出手机给老余打电话。好在现在的通信方便,捡垃圾的都腰里挎着手机。打过一次后,疯女人一来扰他的生意,老板儿二话不说,就掏出手机气冲冲地找余学银。一接到电话,再忙,余学银也会赶过来,好言好语的把杨春花拉走。

嘻嘻嘻,我要跟你到城里去过好日子。疯女人直直的眼变得柔和了,她一把抓紧余学银的手,头也偎了过去,把他当成了她的老王。

好,好,听话,我们走,我们这就去。刚从工地上跑来的,一身泥土一身汗的余学银,轻言慢语,拉着杨春花离开茶馆,一边伸手摘去她头上的草屑。

见余学银像服侍老者样,牵着疯女人的手走远了,茶馆的人就取笑道:这个余憨包,要自在不得自在,还弄个妈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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