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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10 11: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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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追求,不同的声音
——介绍《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
| 发布时间:2006-10-15 文章来源:《比较教育研究》2006年第4期 作者: 丛立新 | |
摘要:《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由日本学者藤田英典所著,对日本课程改革的诸多举措与主张进行了批判性的思考。本文介绍了该书对校园暴力、学校周五日制、中学一贯制问题的根源、改革举措及效果的分析与反思,展示了围绕日本课程改革发出的不同声音。
关键词:日本校园暴力;周五日制;中学一贯制;教育改革
上个世纪最后20年发生在日本的基础教育改革,一直吸引着国内教育界人士的目光。通过研究者和各种媒体的追踪介绍,对日本80年代、90年代两次大的改革举措,国内的教育工作者大致都有比较全面准确的了解。有关最近几年围绕日本学生基础学历下降以及与教育改革关系开展的大辩论,同样也有十分及时、详细的介绍。[1]不独如此,给予日本课程改革以深刻影响的学术专著,也陆续翻译介绍到国内学界。如佐藤学的《课程与教师》[2]和《学习的快乐——走向对话》[3],先后由教育科学出版社推出。在此之前,人民教育出版社在2001年便出版了由藤田英典所著的《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4]这两位学者作为上述辩论中的对立双方,分别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在国内,《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似乎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只有一种观点的学术环境是不健康的,只有一种声音支持的决策是危险的。无论是借鉴他人的经验,还是规划自己的改革,了解立场不同甚至对峙的学术思想都是必要的。藤田英典的这部书,恰恰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文本,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了解日本课程改革的全貌,也有助于我们反思和把握自己的改革。故以此文做简单介绍。
一、对于教育改革的基本立场和态度
藤田英典是日本知名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教育社会学。1969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1975年获东京大学教育学硕士学位,1978年获斯坦福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现任东京大学研究生院教育学研究科教授,东京大学教育学部长。在目前关于日本教育改革的种种争论当中,藤田被认为是对诸多改革举措持怀疑和批评态度者,其观点有相当的影响力。[5]
尽管对日本课程改革的若干政策颇有微词,甚至激烈批评,若简单地将藤田视为教育改革的反对者却是不公允的。在该书的中文版序言中,便开宗明义地提出:“在当今急速发展变化的社会中,教育基础也在发生着结构性的变化”,[6]对此,藤田主张通过改革使教育适应时代要求。藤田同意欧美和日本的教育改革存有共同点,然而,与其他一些学者相比,藤田显然更为强调改革的国情:“……改革的趋势也因国而异。由于各国的历史背景、教育制度、社会结构和文化传统各不相同,因此,问题的表现方式也各有差异,改革的立场也不尽相同。”[7]
可以说,该书从整体上贯穿着上述思想。加上藤田在教育社会学方面深厚的造诣,使得他在书中几乎对所有问题的讨论、所有独到而细致入微的考察、所有的观点、结论与判断,都立足于日本社会及教育的特定历史和现实背景之中。
贯穿全书的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则是作者对学校教育性质的坚持:“无论选择了哪条道路,教育的本质性目标都不会发生变化。教育是有关人和社会的基本状态和再生产的活动”。[8]
似乎应当提到作者在书中讲的一则小故事。80年代初,作者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做客座研究员。一次在麦当劳餐厅付款时,收款的女孩将几种食物价格输进收款机后,机器显示总共l美元39美分。藤田表示仅仅汉堡包的价格就是1美元59美分,加上沙拉和咖啡总共应当是3美元9美分。可是对方一直坚持:“机器是这么说的”。最后店长亲自出马,将藤田所点食物的价格写在纸上,经过漫长的计算后,认可了藤田所说的价格。整个事件持续近十分钟。[9]藤田在后来讲课的时候经常会提到这个小插曲。因为虽然像“机器是这么说的”的小插曲他只遇到过一次,但“这并不是一件偶然发生的事,它非常具有象征意义。”“例如找零钱的计算等在日本可以靠心算的东西,在美国要笔算的并不少见。”[10]藤田的结论是“美国青少年的平均学力绝对不高”。[11]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印象深刻,并且认为很好地解释和说明了美国80年代后以“追求卓越”为口号的教育改革。当然,这同样有助于我们理解他对于日本教育改革各种具体措施的怀疑。
一般地说,抽象地谈论上述的思想、立场甚至那个小故事并不会引起什么人的反对。但是如果将它们用来分析各式各样具体的教育实际问题时,则有可能会形成与现行的改革政策迥然相异的看法。藤田的学术背景和经历使他坚守着这样的立场和观点,为读者提供了一份对于日本教育改革独特的解读。
二、对于教育问题的不同诠释
对于日本教育存在的现实问题,藤田的看法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根据他的概括,日本教育改革的理由或背景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日本在70年代中期后日趋严重的校园暴力、以强凌弱及拒绝上学等所代表的“教育病理”问题的频繁发生;第二,对过热的升学考试竞争、管理主义式教育、划一僵硬的日本学校教育特征的批判;第三,经济、文化方面的全球化、信息化等社会变革向教育提出的新课题;第四,伴随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多样化发展中,人们对个性的关心及在教育上的要求。[12]然而,如何认识这些问题的成因,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改革,目前的改革是否恰当?藤田采取的视角与思考,大多与改革执行者们相左,并且往往确有独到之处。下面就该书对几个具体问题的分析做些简单介绍。
1.校园暴力问题的解释
日本中小学校园的暴力问题是我国学者所熟知的,藤田并不否认这一问题的存在及其严重性,然而如前所述,他对这一问题的分析却见解独到。
藤田指出,校园暴力、对教师施暴、以强凌弱、拒绝上学等“教育病理”现象自70年代后期以后不断发生,全国范围的初中、高中都有,并在80年代前后达到高潮,1985年是最高峰,“全国50%的小学、60%的初中、30%的高中都有这种现象。……1987年以后,从正式的统计数字来看,以强凌弱事件已经急速减少,不过在朝低龄化、匿名化、阴险化方向发展。”[13]种现象很自然地引起人们对于学校教育的怀疑和批判,人们对于这种问题的根源也有不同解释,其中比较流行的是,认为这是日本划一的教育和考试体制所致。对此藤田质疑:首先,划一式教育和考试体制确实是日本教育的特征,但这些特征从来如此,在校园暴力问题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如何解释在70年代后凸显出来?而且,校园暴力等问题在美国、英国等被认为与日本有极端不同教育特征的国家同样严重。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改变了这些体制和特征就可以解决问题。不仅如此,在未真正弄清原因的情况下急切以这样的解释指导改革,“在‘宽松的教育’、‘个性化教育’的美名下推行各种措施,不仅不能缓和一系列的‘病理’问题,甚至有可能引起新的问题。”[14]
如果不是由于日本教育体制的特征,那么校园暴力问题的出现根源何在呢?藤田用详细的图表及其阐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日本的高中升学率在战后自70年代以来上升迅速,二战结束时只有40%,到70年代中期则已经超过了90%。同时,刑事犯罪的人数在这一时期也在增加,并且在80年代左右达到了高峰。“以前的问题主要发生在校外,而70年代中期以后出现的问题,如‘学校病理’‘学校荒废’等词所显示的那样,属于校内问题。”[15]“90%以上的青少年的主要生活是在学校度过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多青少年问题发生在校内或者以学校为基础的地方,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在理论上可以这样推测,如果降低学校在青少年生活中所占的比例,那么与学校有关的‘病理和越轨’问题就会减少。”[16]
当然,教育的普及并不能直接说明为什么会发生校园暴力、对教师施暴、以强凌弱等问题,所以藤田进一步探讨了高中升学率超过90%的实质性含义。藤田指出,这样高的升学率,使得高中已经成为准义务教育,除非特别的理由,学生和家庭都会选择升人高中。“到60年代为止,不能升学的大约一半至四分之一的孩子,即使考不上,也绝不是失败者或劣等者。但到了准义务教育阶段,只要还有学校之间的等级差别或名词不同,那么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被放到等级之中的什么位置,被迫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相对位置。因此,在升学考试竞争的压力问题里,不仅有来自能不能升人想进的学校和考试复习顺不顺利以及考试失败了怎么办等对考试的积极态度中所产生的压力,而且还有对被放到结构等级中的潜在的厌恶感和无法抗拒的愤怒之情。”[17]总之,“不是升学考试竞争的压力,不是管理主义教育的缘故,也不是当代学校教育与时代不一致,而是这些因素重叠在一起所导致的问题。”[18]
藤田对校园暴力问题的思考,其视角和方法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涂尔干研究自杀现象时的风格,也使得我们又一次反思马克思主义教育理论的基本观点,具体的教育活动总是脱胎于特定社会的政治经济基础,研究教育现象时,广泛的参照系和背景的确可以帮助我们更全面透彻地认识结果与原因的复杂关系。
2.学校周五日制的效果分析
与中国的基础教育类似,日本中小学生的沉重负担也是一个人所共知的问题,长期困扰着教育工作者和整个社会。顺理成章地,减轻负担成为教育改革谋求的结果之一。1992年,文部省开始在中小学实施每个月一次的周五日制,1995年扩大到每个月两次,2003年推行完全的周五日制。[19]
对于这一改革举措,藤田也提出了质疑:“为什么会引进学校周五日制呢?作为社会选择又意味着什么呢?周五日制的完全实施真的就好吗?”[20]他的研究结论是,周五日制带来了若干消极后果,主要包括如下几点。
1.惰性生活时间的增多。以每个月一次周五日期间的调查结果为依据,藤田指出,学生大多的确是把时间都用在休息或参加各种活动上。对此,文部省给予高度评价,而藤田则认为不能乐观。首先,好好休息的比例随着年级的增高而递增,而且上午休息所占的比例较多。“‘好好休息’听起来很顺耳,可对这个年龄层的孩子来说,那又意味着什么呢?可以说意味着‘隋性生活’。特别是初中生和高中生早上睡懒觉不说,什么也不干。”[21]此外,藤田认为这还可能导致亲子关系的恶化。
2.学习时间的减少。“自由时间的增加,并不都意味着积极有效时间的增加。”“对能有效利用时间的孩子来说,生活会越来越丰富,对不能有效利用时间的孩子来说,生活只能越来越枯燥。”[22]70年代以来教育界一直在提大批学生难以理解教学内容,教师们也意识到跟不上进度的学生人数在增加。既然如此,实施学校周五日制不是会因为减少学校时间而使这种情况更为严重吗?
3.增加学生之间的分化和阶层之间的差异。怎样利用休息时间,是由父母和孩子决定的,“这种自由意味着把对孩子的教育责任一部分从学校这种公共的责任主体转移到家庭这种私人的责任主体上来”。[23]可以想见必然会受到家庭文化教育背景和经济条件的影响,学校还给家庭的这一天无疑会增加学生发展上的带有社会阶层色彩的差别。
在藤田看来,学校周五日制的必然结果是教育的私事化、自由化和阶层差别的扩大,而且可能“挖掉至今为止支撑着日本教育精粹的基础东西”。[24]
3.一贯制中学的可能前景
日本公立学校的传统是初中和高中分别开设,在初中升入高中时需经过考试,不难想象,在日本这一考试伴随着激烈的竞争。因此日本教育改革中也很自然地会有主张建立一贯制公立中学的声音,即取消初中升高中入学考试,以便解放初中学生,“将15岁的春天从考试压力中解放出来”,“取消高中升学考试能进行较为轻松的、一贯性的教育”。[25]这种呼声不仅强烈,也有相当的拥护和支持者。
对此,藤田不以为然,认为“这种无论如何都要进行制度改革的做法,就好象沙漠中的一个口渴难忍的行人不顾同行中有经验人的劝说,盲目地奔向海市蜃楼一样。”[26]藤田认为,无论是设立一部分一贯制学校,还是所有学校全部实行一贯制,都会产生问题。藤田以设立部分一贯制学校为例进行分析。
在义务教育阶段,除了为数较少的私立和国立学校外,日本迄今不允许择校,实行就近入学,而一旦实施中学一贯制,则意味着允许部分学生享有择校自由。而在实际上,“可以择校,换句话说,也就是必须择校”,[27]它所产生的影响将会是普遍的。藤田对一贯制学校可能造成的前景做了详细的预测,下面是其中的几点。
第一,一贯制中学的推崇者认为这种学校只适用于少部分的学生,那么,它也就只能解放少数学生,使他们从中受益,大多数学生则与此无缘。尽管主张者极力否认,但一贯制学校几乎无可避免地会走向精英化,从而加剧学校之间的差距和分化,降低现有学校的公平性。所以说这一改革“只会更严重地扭曲中等教育,而不是改善中等教育”。[28]
第二,改革者承认一贯制学校的学生应当通过选拔产生,有选拔,就不可避免地会使人们热衷和追逐于这种学校。“对这种一贯制学校的评价越好,就越会使升学考试竞争低龄化”。[29]几乎必然地,会有更多学生为中学升学考试做准备,考试竞争会影响到小学,使考试竞争扩大并且更为恶化。
第三,扩大选择范围,可以随便去自己想去的学校,还会带来许多另外的问题。比如本来是在居住地的学校上学,因为择校需要到另外的地区去,上学的时间和费用将增加,相应地休息时间将减少,与此相伴还有安全问题突出等等。[30]
这样,一贯制学校的前景与改革者的目标几乎完全背离了。
除了上面几个具体例子之外,藤田的讨论还涉及诸多领域,比如中等教育的性质、个性化教育的口号等等,他的主要观点是:“现在的学校教育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是学校或教师能解决的,还有些问题是学校或教师无论怎样努力都解决不了的。然而,近年来的议论都期望通过教育改革来解决各种教育问题。”藤田质疑:“现在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真的能解决‘问题’,真的能改善教育吗?”[31]这样的讨论及观点,与国内近年来介绍的日本教育改革支持者的观点相映成趣,从另一种立场向我们展示了日本教育改革的风景。
三、藤田式思考的价值
如上所述,《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一书是很能引起读者兴趣的,当然也是非常有意义的。无论是改革举措的制定者,还是反对者,都充分展示了他们对于日本教育的深入思考,也触及了许多超越国度和民族差异的教育命题。面对双方观点的对峙,让人联想到有学者概括的西方思想史上最根本的紧张和对立:“科学的崇尚理性的、深思熟虑的希腊哲学思想传统与狂热的、奉献的、推崇道德的基督教信仰之间”的冲突。[32]毕竟,如同这个世界一样,教育是不能没有激情的,但同样也不可以缺少冷静。我们当然不必以藤田英典的观点为日本的教育改革做结论,却很应该珍视和尊重他作为一名学者的态度与方法。就此而言,藤田这本书中体现的对待教育问题的视角和思路,大概比他的具体观点有更高的价值:作为教育学者,能够始终自觉地将教育置于具体的、历史的社会生活环境坐标之中,能够在人们司空见惯的教育现象中搜寻出耐人寻味的线索,从而见人所未见。
在日本对待教育改革剑拔弩张的对立之观点间,甚至在国情不同的日本与中国教育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共同点:使教育能够适应社会与时代的发展,因而分歧所在早已不是要不要改革,而是怎样改革。与日本类似,国内的一些教育改革措施也面临严峻的现实:取消小学升初中入学考试的改革,结果引发大批家庭为躲避电脑派位的无奈奔波,[33]大力推行中小学“一费制”,却已经被批评为名存实亡,[34]期望减轻学生负担,结果是学生的负担更重,追求教育的公平,结果是不公平在现实中越发加剧。为什么教育改革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为什么良好的愿望会演化出如此南辕北辙的结果?就此,藤田的警告别有意味:“重要的是,不应把一系列的‘病理’问题归咎于特定的原因,不能以为改变其原因就能解决问题这种短见的想法来推进教育改革。也不应被当代学校教育不合时代要求这种没有责任感的印象论所困惑,而摧毁以信赖为基础的教育。”[35]在他看来,当下日本社会弥漫着的对于教育的怀疑和不信任,是极为有害的。
教育活动是复杂的,教育改革是艰难的。在进行这样一项复杂而又艰难的事业时,多一些藤田式的思考和质疑,将是十分有益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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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日)佐藤学.课程与教师[M].钟启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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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6] [7] [8] (日)藤田英典.走出教育改革的误区[M].张琼华,许敏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序言1,2,3.
[5] (日)市川伸一.学力低下论争[M].筑摩书房,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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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美)斯特龙伯格.西方现代思想史[M].刘北城,赵国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4.
[33]
一场逃离电脑派位的马拉松[N].北京青年报, 2005—6—20
[34]
中小学“一费制”名存实亡[N].南京晨报,200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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