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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茶座:“教育家”的是是非非(1)
茶座地点:华东师范大学校长培训中心咖啡厅
茶座主持:李振村
茶座参与学者:张华教授,胡惠闵教授,张雪龙校长
陶行知是中国历史上,到目前为止,最后一个教育家
张华:先理清一些概念。比如,教育家是什么意思?当前我们怎么看待从2003年以后这种培养教育家的现象和各种工程?我觉得这是需要反思的。还有,一个教育家可能首先是一个老师,作为一个老师,最根本最核心的是什么,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更有意义。
我个人认为,教育家,在中国的文化语境和在西方的文化语境是不一样的。在西方的文化语境当中,是不存在教育家这个概念的,就只有一个词,叫Educators,就是教育者。没有“教育家”这个词,或者说,人人都是教育家。只要从事教育工作,你就是教育家。在西方是这样子的,你除非再加一个定语,如首席教师,卓越教师,可以加上这样一个定语,但没有一个专门的“教育家”这个词汇。在西方文化语境,你找不到这个概念。
在中国语境中,教育家这个词,有非常特殊的含义,就是一定是从专业到思想境界达到了很高程度的一个人,才称其为教育家。尽管现在有不少人被称为教育家。但我个人的观点,按照从孔子到朱熹这个传统来看,他们都还够不上教育家这个称谓。当然,哪个是教育家,哪个不是,没有一个标准。很难讲。
在近代,20世纪的中国能称得上教育家的人,在我看来,陶行知算一个。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一种本能的关心儿童,他在西南联大上课,或者逃荒的时候,在火车站上,看到失学儿童,就把他们召集起来,就教他们。作为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和胡适基本上是同学,又几乎同时回来,他能和农民一起穿草鞋、穿布鞋,和农民同吃同住,来教平民,这样的,我觉得是教育家。像胡适,西装革履,出入上层社会,但是陶行知不是这样。
像另一个教育家梁漱溟,他的儿子是被陶行知教过的。他说起陶行知来,非常佩服。所以,陶行知有一种教师的人格境界。从这个角度讲,陶行知是中国历史上,到目前为止,最后一个教育家。从陶行知之后,新中国60年以来,有没有教育家,我对这个问题有很大疑问。这是什么是教育家的内涵。
我对当前,旨在培养教育家、教育家工程等等现象,持一个强烈的保留态度。我认为,这样做,是产生不了教育家的。教育家不是宣称你是教育家你就成了教育家,我说我张华是个教育家那没有用的,这是无法宣称的。
我们要培养教育家的话,一个很根本的途径,
要创造教师的民间领域和公共领域
胡惠闵:我听说江苏好像在搞教育家工程。
张华:是的。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江苏教育家工程,这个是我担心的。第二个,国家给四所直属师范大学,每个大学一个亿。叫教师教育创新平台,旨在培养中国教育家。华东师大、西北师大、西南师大……每个学校投资一个亿,旨在培养中国的教育家。
我对这种做法是持保留态度的。因为教育家不是你投入多少个亿就能培养出来的。他需要给老师创造一个自由、宽松,能够进行独立的专业思考和人格追求的环境。
从这个意义上,当前,我们要培养教育家的话,一个很根本的途径,叫创造教师的民间领域和公共领域。换句话说,让老师能够自由的去探索,老师彼此之间——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等,都能有自己的活动场所,有自己的组织——比如专业学会,有自己讨论问题的空间。这是教育家诞生的必要条件。而当前,我们国家老师的民间公共领域,老师自由探索的氛围和条件,都极为欠缺。在我看来,诞生教育家的条件还不够成熟。这是我对什么是教育家,以及当前培养教育家这种现象的一种基本态度也。
一定要严格区分教育家和教育学家的区别
李振村:也就是说,你认为,第一,教育家不是可以培养的,教育家不是像评职称一样可以评定的,教育家也不是官方认定的。教育家一定是生长在教育民间的大地上,自由的生长出来的。就像原生态的原始森林,那是人工培养不出来的。黄河、长江的人造林工程,国家花了十几个亿,造了几千上百公里的防护林工程,现在都毁掉了。为什么?单一的树种,一种小毛毛虫就把它毁掉了。为什么原始森林,大火都烧不了,烧了以后又长出来了?它是原生态的,根扎在大地上。教育家就应该根扎在大地上。
我很赞同最近李希贵一篇文章中的说法,文章题目叫《谁是教育家》,讲了他小时候一个老师,因为犯政治错误,被下放到这个乡村,教他们这帮孩子。这位老师就像教自己的孩子一样:下雨了,把孩子领到家里吃饭;春天,领着孩子去春游,去踏青。孩子读书,他兴高采烈,听着像自己的孩子读书一样。孩子犯了错误,他也满脸怒气。他自己一个人教着语文、数学等所有的学科。这帮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李希贵说,自己今天有学习的信心,有创业的信心,有挑战的信心,都来自这位普通的乡村教师。他没有自己的教育体系,没有自己独立的教育观念,但是我认为他就是教育家。因为他的爱,因为他的教育艺术,影响了这么多孩子一生的性格、命运。
张华:我同意这个观点。有两点。第一点,教育家并不神秘。他不是神,他是普普通通的人。第二点,一定要严格区分教育家和教育学家的区别。
李振村:对。
张华:教育学家是学者,研究教育的人。教育家是实实在在创造教育本身的人。打个比方来说,国内有个音乐家,叫华彦钧,就是瞎子阿炳。他是瞎子,也不识谱,但他用二胡创造了了不起的音乐。他死在音乐演奏的舞台上。他创造的《二泉映月》也好,他的艺术风格,他的什么东西,都是别人研究、记录下来的,他就只管创造。就像你刚才讲的问题,他就有一种和学生交往的爱和专业融为一体的一个东西。甚至一个教育家总结自己的东西,并不一定能讲得非常清楚,因为他沉浸在其中了。那些讲得很清楚的人,并不一定是教育家。你像,研究华彦钧的二胡演奏风格,写一篇论文,这个是音乐学教授、博士可以做到的。相对来说,也比较简单。而像华彦钧本身,对自己的风格,认识的并不一定像别人那样看得那么理论化和体系化。
我觉得当前培养教育家,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就是混淆了教育家和教育学家这两个概念原本的区别。这是两个不同的领域。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让老师写逻辑化的论文,有时候并不一定有助于他的成长。
李振村:你这个比喻太恰当了。瞎子阿炳他不懂音乐理论,中外古今的音乐史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凭了一种天赋,凭了一种对音乐的天然的热爱,凭着生活阅历的沧桑和艰难,加上他的天赋、禀赋,对音乐的执着追求,创造了伟大的作品,他就是最伟大的音乐家。
张华:而且这里面他不一定是不懂。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比如口耳相传,因为他是瞎子,他用耳朵和手去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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