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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人生
陈寿江
学者是什么?学者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但这样界定,世界上能称得上学者的人似乎太多了。学者是以毕生探索真知,奉献国家,服务社会,并以此为人生最高境界和人生最大乐事的人。倘若以这样的高标准严格界定学者,世界上能得上学者的人就不一定很多。
著名数学家华罗庚生命的最后一息是在讲台上,著名美学家朱光潜的最后一息是在书桌上,著名核物理学家邓稼轩临近生命的最后一息才广为人知,顾准的学问是死后才为人所知,著名学者、作家钱钟书闻名天下,应邀到我国访问的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慕名想接见他,但被钱钟书婉拒了,理由是“既然鸡蛋好吃,又何必要见那生蛋的母鸡呢?”……环顾学林,当今有如此人生境界的又有几人?然近两三年我接触的几位学者,大大地减少了我的疑问,且对人的启发教育更直接具体,更生动感人。
2004年10月,我到贵州师范大学拜访恩师汤国铣教授,见他的书桌上放有一本王尚文先生的著作《语文教育学导论》,便捡起随便翻翻,但一拿到手竟读得如痴如醉,不忍释卷。汤老师见状,没等我先开口,就说:“既然你那样喜欢,就先借给你读吧。”随后,汤老师便和我谈起王尚文。“你知不知道王尚文?”他问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不能不承认,差不多有近十年的光阴,我因为忙学问之外的事太多,对学术和学术界,太孤陋寡闻了。他说,王尚文是我国当今著名的语文教育家,有语文界的叶圣陶之称。从汤老师那里回来后,我终于找到了王先生的电话,冒昧打电话给他,说要寄钱买他的书,没想到他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读者竟十分爽快、热心:“不用寄钱,凡我有的,你需要的,我都寄给您。”不久,我便收到了他寄来的著作。此后,我又收到他寄来的新作,但不是我开口索要的。这样我便得寸进尺,将我的习作寄给他修改,而他总是很认真地修改后又很快地寄回来。他还为我开列了一份阅读书目。正是有了他的鼓励、关心和指导,更坚定了我的研究方向和信心。王先生对一个陌生后学的提携让我感动得说不出理由。后来,我在《中国教育报》2006年10月30日第八版读到一篇题为《那“一滴油”的温情》的文章,说的是三年困难时期,王尚文先生因病休学,他的老师夏承焘先生(我国著名词学家)带他到一精通中医的教授家里按脉开方,教授还嘱他要注意营养,他信口发了一句牢骚,说“山区连油都缺呢。”夏先生笑笑,叮嘱王尚文离校返家前再去他家一趟。王尚文去了,夏先生拿出事先包好的一捆香肠给他,说“这东西里面有点油的”,1988年,王先生调到浙江师范大学任教,有一家境贫寒的学生,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三年都住在他家里。他的许多学生常常戏谑地说:“跟王老师在一起真好——永远是他请客。”原来他的学生都浸润着那“一滴油”的恩泽呢!我无缘直接受业于王先生门下,但我却幸福地成为浸润着那“一滴油”恩泽的一员。王尚文说他的老师夏承焘先生:“文学是人学,先生在文学研究和诗词创作上之所以取得那么高的成就,这决不是偶然的。”王尚文是当今著名的语文教育家,但著名的不仅是他的学问,还有比这更重要的起决定作用的——著名的人品。因而他成为当今著名语文教育家也绝不是偶然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文章与道德、文品与人品、治学与做人的关系。
因为研究工作的需要,通过电子邮件和电话,我结识了福建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潘新和教授,然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上一面。他不止一次给我寄来了我急需的他的、还有经他弄来的被人的著作,并一再叮嘱我不要寄钱,因为去邮局取钱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他也不止一次通过电子邮件发来我急需的研究资料,指导和批改我的习作。我为此常常感动:潘先生这人太好了,对一个陌生的后学总是有求必应。近来,我读他120余万言的煌煌巨著《语文:表现与存在》,书的《后记》中深情回忆了他的老师林可夫教授对他的关爱与提携,说他大学毕业时,是林教授看中并留下他,引他走上了学术之路。他的第一本专著《中国现代写作教育史》出版时,林教授已癌症在身,多次的化疗使林教授非常疲惫。但接过他书的那一刻,却显得特别有精神。后来,还特地捧着他的书拍了一张“读书”的照片送他。他1999年编写《高等师范写作三能教程》时,林教授正寓居上海养病,但仍常通过电话与他交谈心得,切磋学问,一谈就是20分钟或半小时。书出版时,林教授的病情已十分危重,但仍勉力翻阅,打电话给他谈自己的看法,话没有说完就虚弱得说不下去,然欣喜和勉励之情溢于言表……读至此处,我不单感动了,也明白了。原来中国一代又一代真正的学者,薪火相传的不止是知识、学问,还有终生求知、泽被后人的最宝贵的精神品格。
现在学界,有不少人著书立说是为了评职称、评奖,但我的老师汤国铣先生绝对是例外之一。他退休后,论文一篇接一篇写,也一篇连一篇发,有不少文章还被国内重要学术期刊全文转载。最近,我又收到了他寄给我的20万字的《写作是对话》的书稿,并一再叮嘱我要多提意见。一次,有家学报要收他的版面费,他说他写文章一不为评职称,二不为评奖。只是心中有所感有所思,想负责地表达出来贡献于社会罢了。也许是那家学报被他感动了,说服了,没有坚持收他的版面费。他的眼睛高度近视,加之患有眼疾,稍有不慎,就有失明的危险。有一次,我去看他。他说,他活着就是读书写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倘若有一天眼睛失明了,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闲时,我喜欢逛旧书摊和书店。不时发现有的刚出版的崭新的厚厚的学术著作就摆上了旧书摊,究其原因,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即使不说,已尽人皆知,而到书店,则常发现有些几十年前出版的学术著作,现在仍一版再版,有的甚至是几家出版社竞相出版。这样一比较,我多少明白了真正的学者应如何著书立说的道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真正的学者要耐得住清贫寂寞,要不为眼前的名利所诱惑;“文须有益于天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真正的学者不单要关心眼前事,更要关心未来事;不单要关心自家事,更要关心他人事,大家事。这才是真正的学者人生。(黔南日报2007年1月17日第四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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