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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童话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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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0:52 | 只看该作者

 
  这是发生在一个皑皑白雪的晚上的事情。
 

  还是像往常一样,熄灯之前,“咔当”一声,狗獾把酒杯摆了上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请再来一盘!”
 

  还剩下一位顾客。
 

  “呀,真是太对不起了。”
 

  老爹这样一说,细细眺望,是一位女顾客。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披着一条毛毯披肩,像雪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这个时候了,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坐在杂烩车摊儿上,让人不能不多少觉得有点蹊跷。
 

  “喂。”老爹招呼道。
 

  她抬起了头,浅浅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时,老爹却怔在那里了。不知为什么,女孩这张脸有点像美代。老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心底里,却在暗暗地数着美代已经死去了多少年。
 

  “要是还活着,该是16岁了。”
 

  这么一想,再定睛望过去,毛毯披肩下面的女孩恰好是16岁左右。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老爹战战兢兢地问。
 

  “翻山过来的。”女孩用清脆的声音回答道。
 

  这叫老爹惊诧不已。这满天大雪中,要想翻过一座山可不是一件儿戏。就是一个男人,也要爬上一整天!
 

  “真的吗?山对面是野泽村啊,是从那里来的吗?”老爹又叮问了一遍。
 

  “是的,我是从野泽村来的。”女孩答道。
 

  “为什么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赶来?”
 

  女孩浅浅一笑,说:“想吃雪窗的杂烩啊。”
 

  “哎呀,这可太辛苦你了……”老爹乐坏了,不禁喜笑颜开。“这么说,你是野泽村的人了?”
 

  女孩什么也没有回答,眯起眼睛笑了。越看,老爹越觉得她长得像美代。
 

  而在这个时候,狗獾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车摊儿里面。蓦地,它的直觉对它说:啊呀,莫非说这是一个雪女?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的,女孩除了脸颊上泛出一丝淡淡的桃红色之外,白极了。狗獾回忆起以前在山里遭遇雪女的情景。
 

  狗獾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双雪白的赤脚从洞前“嗖”地一掠而过。当时它正和妈妈趴在洞里,
 

  它连想也没想,就要把脑袋伸出洞外,“嘘──”却被妈妈制止了。
 

  “那是雪女的脚啊,绝对不能出去!要是被雪女逮住,最后会把你冻僵的!”
 

  因为被妈妈拦住了,所以狗獾只看到了雪女的一双脚。不知为什么,它把那个时候的那双赤脚,和面前这个女孩的这张脸联系到了一起。狗獾“咚咚”地敲打老爹的后背,压低声音耳语道:“老爹,这是个雪女啊。要是被雪女逮住,会被冻僵的啊!”
 

  可是,老爹连头也不回,只是高兴地看着女孩津津有味地吃着杂烩。吃光了杂烩,女孩站了起来。
 

  “要回家了吗?”
 

  老爹恋恋不舍地凝视着女孩。
 

  女孩说:“我还会再来。”
 

  “噢噢,是吗,还会再来?”老爹连连点头,“回家路上小心点,可别感冒了。再来哟!”
 

  冲着披着毛毯披肩的女孩的背影,再来哟,再来哟,老爹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狗獾在他后头轻轻地捅了他的脊梁一下:“老爹,那是雪女呀,是的呀。”
 

  老爹转过身来,欢欣地这样说道:“不,那是美代哟。”
 

  “什么?”
 

  “和我女儿美代长得一模一样哟。那对酒窝的地方,那眯眼睛的样子,还有,大约摸年龄也差不多。”
 

  这时,老爹才突然注意到,眼前搁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咦?老爹拿起来一看,是手套,雪白雪白的,安哥拉的手套。可是却只有一只──
 

  “哎呀,忘了东西啦!”老爹喊出了声。
 

  “什么什么?”
 

  狗獾把手套上下了打量了一遍,赞不绝口地叫道:“这不是安哥拉兔的皮吗,这可是好东西啊。”
 

  然后,脸上呈现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这样说道:“这么说来,那是个人啦。雪女是不戴手套的啊。那个人还会再来的,把这么好的手套忘在这里,不会不来的。”
 

  “是吗?”
 

  老爹欢欣地笑了,把手套塞到了怀里。
 

  然而,等了不知有多少天,披毛毯披肩的女孩始终没有出现。
 

  “今天又没来。”
 

  “今天又没来。”
 

  每天晚上,老爹都这样耷拉着脑袋嘟囔道。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
 

  雪上又积了一层雪,已是冰冻三尺了。来雪窗的顾客都吐着白色的哈气,说:“老爹,好冷啊!”
 

  “是啊是啊,好冷啊。”老爹随声应和着,却不是把顾客要的萝卜和芋头弄错,就是心不在焉地把酱汤打翻在地。而且,还总是神情恍惚地眺望着远方的山。
 

  一天晚上,老爹对狗獾说:“去野泽村走一趟,怎么样?”
 

  “什么?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去……”
 

  “拉上车摊儿,翻山过去噢。做生意,常常换换地方才有意思嘛。”
 

  听了这话,狗獾沉着脸把头转向了一边:“老爹,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呀。你是要去找那个孩子啊!”
 

  老爹把手伸进了怀里。
 

  “啊啊,那孩子的一只手很凉吧?”老爹在自言自语。
 
  “可山里是寒风剌骨啊。”
 

  “不碍事。围上厚厚的围巾不就得了。”
 

  “可山里什么妖怪没有啊,鬼呀,天狗呀,额上长着一只眼的妖怪呀……”
 

  “不碍事。我有比别人大一倍的胆量。”
 

  “是吗,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跟随您一起去吧。”
 

  狗獾像个忠实的仆人似地点点头。

1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0:29 | 只看该作者

雪窗


  作者:安房直子

  山脚下的村庄里,摆出了一个买杂烩的车摊儿。
 
  突然亮起来的四方形的窗子里,映出一个缠着头巾、脸上挂着笑容的老爹。写着“杂烩·雪窗”的布帘,在风中呼啦啦地飘扬。
 
  “雪窗,是店的名字吧?”一个顾客问道。
 
  “就算是吧。”老爹一边磨芥末,一边答道。
 
  “噢。可还没有下雪就叫雪窗,是什么意思哪?”
 
  “杂烩是冬天吃的东西呀。”
 
  老爹这样说完,心想,我回答得的点牛头不对马嘴吧?  山里的冬天来得早。
 
  初雪的那天晚上,四野一片白茫茫的。从山顶上下来一个穿着厚厚棉衣的顾客,跌跌撞撞地向车摊儿走来。
 
  “好冷好冷好冷!”顾客叫道。
 
  随后,顾客一边搓着双手,一边点菜道:“请给我上一份那个三角形在哆嗦的东西?”
 
  “三角形在哆嗦的东西?”
 
  老爹一下抬起了脸,天哦,竟是一头狗獾!眼珠圆溜溜的,尾巴像上好的大毛笔一样蓬松。不过,这点事可一点都没让老爹吃惊。早就听人说过了,山里像天狗呀、鬼呀以及额上长一只眼的妖怪多的是,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妖怪哪!
 
  老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说你要什么?”
 
  狗獾朝锅里瞥了一眼,说:“嗨,那个那个,就是那个三角形的东西!”
 
  “我当什么哪,魔芋啊!”
 
  老爹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为狗獾盛了一盘子魔芋,又加上了好多芥末。
 
  狗獾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滔滔不绝地说:“杂烩店真是不错,还有‘雪窗’这么一个美丽动听的名字,我、我太、我太感动啦。”
 
  “喜欢上了吗?”
 
  “当然喜欢上了!漫天飞雪里,只是隐约显现出车摊儿的那一线光晕。窗里弥漫着热气,里面飞出一阵阵欢笑声……我还想再当一次‘雪窗’的顾客!”
 
  听了这番话,老爹开心透了。
 
  狗獾大口地吃着魔芋,问道:“煮杂烩方法,很难吗?”
 
  “哈哈,当然难啦。”
 
  “需要多少年,才能学成啊?”
 
  “我正好学了十年。”
 
  “十年!”狗獾一个劲儿地摇头,“这不是比狗獾的寿命还要长吗?”狗獾叫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狗獾每天晚上都要来。而且,每次来总要挖根问底地把杂烩的事问个明白。有一天晚上,老爹终于开口了:“我说,你当我的助手怎么样?”
 
  “什么叫助手?”
 
  “就是帮我干活。升升火,汲汲水,削削干松鱼什么的。”
 
  一听这话,狗獾乐得手舞足蹈:
 
  “这正合了我的心愿!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
 
  说完,狗獾就麻利地钻到了车摊儿的里头。就在里头,老爹拿过一双长长的筷子,把锅里的东西一个个夹起来,耐心地告诉它:   “这个,是萝卜。”
 
  “这个,是卷心菜卷儿。”
 
  “这个,是鱼卷。”
 
  狗獾一边嗯嗯地不住点头,一边又一个个忘掉了。  尽管是这样,狗獾干得还是相当卖力。它特别会洗芋头,洗得特别干净。自从狗獾来了之后,老爹的活儿轻松多了,而且还好像是多了一位家人似的,有种幸福的感觉。
 
  在此之前,老爹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许久许久以前,妻子死了。后来,幼小的女儿又死了。女儿的名字叫美代。细雪飞舞的夜里,“呜──啊”,老爹总是会听到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美代的哭泣声。特别是顾客们全走光了,孤零零一个人的老爹熄了车摊儿的灯时,就甭提有多寂寞了。
 
  可自从狗獾来了以后,熄灯前的那个短短的片刻,却变得欢快起来。顾客一离去,狗獾就会拿出两个酒杯,“咔当”一声摆好,说:“来,老爹,喝一盅吧!”
 
  一边喝,狗獾还会一边讲有趣的故事给老爹听,唱歌给老爹听。老爹的心情好起来,觉得这世间似乎大了一二圈似的。
13#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8:14 | 只看该作者
 这会儿,信已经跟入到了她们的正当中。信突然害怕起来。

  “这么一大群人,去,去什么地方啊?”尽管强装镇静,信还是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后面的一个女孩子回答他道:“从这个坡往下,一直往下,能下多远下多远,要一直下到下不去的地方!”

  “下到了下不去的地方,那,那干什么呢?”

  女孩子突然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强调说到道:“结束了……可是……”

  信又口吃了,这回,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说:“我们,回到天上去哟!轻轻地一下就上到天上去了。于是,你心中的小提琴也就结束了!”

  “小提琴……啊啊,是那件事啊!“

  信微微点了一下头。

 

  于是,信身边的女孩子们一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不论是谁,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小提琴。今天,是那把小提琴奏响的最后的日子了。”

  “啊啊……”

  信接连地点了好几下头。随后,信开始一心一意地踏起脚蹬子来了。踏着踏着,若干这样的秋天的回忆,就浮上了心头。

  妹妹生病住院的日子。

  隔壁的裕子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日子。

  头一次会骑自行车的开心的日子。

  在原野上捡到一只小猫的日子。

  不管是哪一天,都是秋天开始的日子。然后,信心里的那把小提琴就奏响了。

  信在一大群女孩子里面,继续一心一意地踏着脚蹬子。

  即使是这样,走在街上的人们也看不见信吧?而且,也看不见女孩子们的自行车群吧?

  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人也好,车也好,和往常一样,缓缓地走走停停。不过,吹过街头的风,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甜甜的橘黄色的风,信是知道的。而且信还知道,沿着这条道愈往前面走,这种花香就会愈浓烈。

  ──今年可真香啊!

  ──是呀,风一吹,几百米前头都闻得到。

  ──丹桂的香味太浓了。

  突然,这样的对话声传到了信的耳朵里,是拎着买东西的篮子,在交叉路口等待红绿灯的人们的声音。

  啊,丹桂!

  信终于想起了花的名字。

  丹桂,对了,是丹桂!

  信就仿佛是终于想起来了一个亲切的人的名字似的,松了一口气。信身边的少女们,确实全都是一张张亲切的脸。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你们是谁了!我终于知道你们是什么花的花精了!”信大声喊道。

 

  这时,已经到了下坡道了。是一个缓缓的,长长的坡──啊啊,信想,这是下坡去公园的道啊,信和少女们的自行车,从坡上自动向下滑去。

  滴铃铃,一个少女按响了车铃。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其他的少女们也都按响了车铃,道上车铃声响成了一片。信也不甘示弱地按响了车铃,大声叫喊起来:

 

  “丹桂,丹桂,
  随风去哪里?”


  于是,少女们异口同声地唱了起来:

  “远远的天的尽头,比月亮,比星星还要高。”

  这时,坡道突然变陡了。信的自行车的刹车失灵了。

  “哇啊,危险!”信大声叫道。

  少女们的自行车也都全速朝坡下冲去。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透明的衣裳呼地一下鼓开来了。可是少女们好像还在吹口哨,眼睛好像还隐约在笑,而且,脸蛋儿好像也兴奋成了玫瑰色。

  危险……危险,危险!

  信捏住车把的手,捏出了一手的冷汗。坡下面,冷不防是公园的一道土堤。信和少女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那里滑去。

  啊,撞上去啦,撞上去啦……

  他不安由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咚地一下,信的身体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他像一个木偶似的,被抛到了一片开阔的原野当中。

  四下里静得异样。信的身边,大波斯菊如同梦幻一般地摇曳着。

  我的自行车呢?那些女孩子们呢?

  信就那么仰面朝天地想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少女们的声音:“再见!再见!”

  那声音,就像是淅淅沥沥的雨一样,从高高的,燃烧着似的火红的天空落了下来。

  “哎?”

  信一下子坐了起来,仰头朝天上望去。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不清的橘黄色自行车,这会儿正在朝天上飞去。飘呀飘呀,就宛如是被刮上天去的无数个气球。

  “喂──”信喊了起来,“到哪里去啊?”

  只听少女们异口同声地唱道:

  
“远远的天的尽头,
  比月亮,比星星还要高。
  今年,就这样结束了。”


  那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然后,连少女们的身影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红点,终于消失在了云里。

  那之后,信在昏暗的公园的草地上坐了许久许久。四下里还残留着一股花香。

  信拖着摔坏了的自行车,慢吞吞地出了公园,朝坡上爬去。

  路上有几棵修剪成圆形的丹桂树。树下面,橘黄色的小花像撒了的粉末似的谢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小花,在黄昏黑沉沉的地面上看上去是那样的鲜艳。

  “今年,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信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有一种感觉,觉得那些少女们终于自由了。

12#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7:55 | 只看该作者
花香小镇


  作者:安房直子
彭懿 译
  又是那样的自行车!

  信想。

  真的,最近这段时间,总是看到那样的自行车,把手,脚蹬子,后架子,甚至连车铃都是偏黄的橘黄色。骑在上面的,是和信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这些骑橘黄色自行车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眼睛发光,吹着口哨,头发在风中轻轻地飘荡。是一群非常可爱的女孩子,信都忍不住想跟在后面追起来了。可是,信对班上的同学说了,同学却一脸的惊讶:“橘黄色的自行车?我怎么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呀!”

  对妈妈说了,妈妈也说:“是吗?我没看到啊!”

  可信还是要想:会不会是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开始流行起橘黄色的自行车来了?会不会是女孩子之间,非常流行骑橘黄色的自行车去郊游了……

  信头一次看到橘黄色的自行车,是在秋天开始的日子。

  是的,就是大约两个星期之前。

  那是一个天特别蓝,特别高,刮着干爽的风,而且四下里还充溢着一种让人想大哭一场的甜甜的花香的黄昏。

  啊啊,这是什么花的香味呢?信以便想一边走。信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种让胸膛暖暖的,有点发痒的香味。一旦吸满了胸膛,说不出什么地方就会一阵阵地痛楚,然后,藏在身体的什么地方的某一件乐器,突然地,就啜泣一般地奏响了。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是这样,到了秋天,一闻到这种香味,心底就会涌起一种小提琴一样的感受……

  信想起来了,当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种香味了。

  “你好!”

  这时,“嗖”的一声,一辆自行车从信的左侧超了过去。

  是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骑在车上的,是一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子。信一楞,呆呆地站住了。

  那是谁呢……哦哦……是谁呢?

  信还是没有想出来是谁,橘黄色的自行车已经笔直地,笔直地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飞驰而去了,变小了,消失了。身边剩下来的,只是花的香味和女孩子吹的口哨声。

  打那以后,信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橘黄色的自行车。

  有时候,一天会看到两,三辆,而且,骑在橘黄色自行车上面的,必定是一个女孩子,当她们超过信的时候,就会招呼一声:“你好!”于是,信的心顿时就充满了那种花的香味。信真恨不得丢下书包,丢下手提袋,去追那些自行车了!

  橘黄色的自行车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十天过去了,信在街角的邮桶前面,看到了三辆那样的自行车。在派出所前面,校门口一带,也都看见了。还看到一个女孩子把自行车停在了鞋店橱窗的前面,一只脚踏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朝玻璃里面眺望着。还看到一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从电话亭里冲了出来,跳上了自行车。不管是哪一辆自行车,都对红绿灯视而不见,向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我好想要那家店里的红鞋子啊!”

  “我想吃葡萄蛋糕!”

  “我想给风打一个电话,可我没有10元钱的硬币啊!”

  信像是听到了少女们的喃喃细语声。

  这天黄昏,信被打发骑自行车去买东西,当听到长头发的女孩子们冲他喊“你好”,并且超过了他时,他想,今天我一定要跟踪你们!

  “等等!去哪里啊?”

  信拼命地骑起自行车来。

  “喂,你们去哪里啊?”

  可是,女孩子们连头也不回,她们那薄薄的羽毛一样的裙子,在风中摆动着,渐渐地远去了。

  等反应过来,又有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从信边上超了过去。女孩子“咝”地一声,吹起了口哨。

  哼!

  信用力蹬起脚蹬子来了。

  今天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在交叉路口,又有一辆橘黄色的自行车从边上轻盈地闪了出来,和信排到了一起。走了没多久,从小巷里又闪出一辆,又闪出一辆……

  哇啊……信眼花缭乱了。今天这是怎么啦?一次涌出这么多的自行车来──

  是的,当信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大群橘黄色的自行车包围住了。橘黄色的车座,黄色的把手,黄色的后架子,就连轮胎和链条都是橘黄色的!这些无论什么地方都是橘黄色的自行车,简直就像一大群红蜻蜓,向着一个相同的方向流去。

  信猛地颤抖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信的心中突然充满了那种悲喜交集的小提琴的啜泣声,信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对他耳语道:“和我们一起去吗?”

  信睁开眼睛,看着女孩子的脸,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女孩子胖乎乎的,白白的,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过的偶人儿。但是,一旦信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立刻就想不起来她长的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了。

  信又一次把脸转咳过去,可方才的那个女孩子早就跑到信的前面去了,后面的女孩子又和信排到了一起。她从侧面看上去,也是胖乎乎,白白的,像个偶人儿一样。一张优美的脸上仿佛隐隐约约地飘出一股香味──这些不论是见过几次,还是一转眼就会想不起来长得什么样的少女们,几十个人骑着一样的自行车,正在向什么地方赶去。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7:24 | 只看该作者


 
  春子今天19岁了。
 

  胖胖白白的,眉目长得十分像曾祖母。
 

  可是,现在这个姑娘只是一个人生活在老房子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曾经那么繁荣的长吉的子孙,有的死与战争,有的死于疾病,更有死于非命的,还有的去了大城市就再也没回来。最后仅剩下了一个人,竟是春子。
 

  去年,一直卧床不起的妈妈死了之后,春子就在家四周的梯田里种了葱、卷心菜,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为太多的不幸哭泣过,这个姑娘已经变得再开朗不过了。再说,她又是那么的年轻。还有,春子就要迎来喜庆的日子了。就要有女婿上门来了,是同村一户农家的儿子。这个肯到无依无靠的春子家里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健康而又心地善良的人。
 

  结婚的那天早上,春子坐在又暗又大的厨房里,悄悄的瞅着那个盘子。现在,春子的骨肉亲人就只剩下盘子里的鹤了。
 

  春子还记得十分清楚,谁死了的时候多了哪只鹤。春子指着一只只自己知道的鹤,轻轻的叫着名字,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曾祖母……这时,春子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被吸进这个盘子里,她不由得一阵头晕。她仿佛觉得,鹤的拍打翅膀声,鸣叫声从盘子里头涌了出来。
 

  “啊……”春子不禁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于是,盘子掉到了地上,一声巨响跌碎了。
 

  春子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然后,当她哆哆嗦嗦地把眼睛睁开时,脚边确确实实的响起了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是鹤。身边全都是美丽的丹顶鹤。它们激烈地拍打着翅膀,从厨房那个大开着的窗口,一只接一只地飞上了天空。数目与盘子里的鹤完全一致。
 

  天空是一个蓝蓝的晴天。鹤群排着与盘子画的同样的队行,向东飞去,向着山峰上林子慢慢的飞去。
 

  ──丹顶鹤来啦──
 

  ──好久不见丹顶鹤,成群结队的来啦──
 

  这个话题,立刻就让村子沸腾了。婚礼的早上,丹顶鹤成群结队的飞过这件事,简直让人们像看到奇迹一样吃惊。
 

  “春子,那是幸运的兆头啊!”
 

  “这家是鹤之家,一定会兴旺起来的啊!”
 

  村人们纷纷交口相传。春子一边点头一边想,盘子里的鹤,果然是一条一条的命啊!爸爸和妈妈,还有先祖们,全都是在为我的结婚祝福哪!
 

  直到现在,春子还珍爱地保留着那时散落在厨房里的蓝色陶瓷碎片。如果把那些碎片拼起来,就成了一个蓝色的盘子的形状。没有任何图的一个天蓝色的盘子。

10#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7:04 | 只看该作者

 

  好了,就从那个时候起,怪事出现了。
 

  长吉死的那天,那个蓝色的盘子的正当中,突然浮现出来一只鹤的图案。那是一只丹顶鹤。
 

  张着美丽的翅膀,向着东方,悠然自得地飞去的样子。向着东方──是的,长吉的媳妇的确是看出来了。尽管盘子放的位置不同,鹤飞翔的方向也就不同,可是鹤头顶上的那个鲜红色的冠,却像被旭日映红了似的。从前,长吉就说过,他在山峰的林子里打下的那只丹顶鹤,就是正向着旭日的方向飞去的。现在已经成为了老奶奶的长吉的媳妇,每天就这样一个人瞅着那只鹤的画过日子。渐渐地,她就把它当做自己的夫君长吉了。因为那只鹤的画,是长吉死后,简直就像是剪影画一样浮上来的。
 

  (是的,这就是他的灵魂呀!)
 

  老奶奶这样一思量,就想:这盘子果然不是个普通的盘子!她想把这事讲给儿子们听,可又突然想到:如果对家里人说起这事,那就不得不把从前长吉杀过丹顶鹤的事抖落出来了!
 

  就把话头打住了。
 

  老奶奶回忆起自己嫁到长吉家的那个晚上,长吉毫不犹豫地告诉她那个秘密,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她道“对谁也不能说啊!”是的呀,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啊!蓦的,老奶奶的心里一下里涌起一股异样的甜蜜,她瞅着那个盘子,越发亲切了。
 

  这一带,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见着丹顶鹤的身影了。也许从前长吉打下来的那只丹顶鹤,是残存下来的最后一只丹顶鹤吧?也许是那只丹顶鹤把长吉的灵魂变成了一只鹤,嵌进了盘子里,代替了自己的生命。
 

  老奶奶对着盘子里的鹤,轻轻的呼唤道:“他爹哟……”
 

  从那以后,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这件事情,她就一个人把厨房里的活儿全包揽了下来。特别是用那个大盘子盛菜,那必定是老奶奶的活儿。一盛上食物,盘子上的鹤就别彻底地掩盖掉了。
 

  吃完饭,老奶奶又会先把那个大盘子收干净,收到壁橱里。
 

  不久之后,老奶奶的三个儿子就上了战场。
 

  然而,去了遥远的外国的儿子们,到了第二年突然就杳无音信了。三个人一起没了什么音信。
 

  “出了什么事呢?”
 

  时不时地,年迈的母亲和三个耳媳就会不安的唠叨一阵子。到最后,她们索性就默认了: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音信。
 

  有一天,老奶奶无意中把那个盘子取出来。只瞥了一眼,她就吃惊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盘子里的鹤的图案,一下子增多了。一共有四只。就在长吉那只鹤的后面紧跟着三只排成了一列飞翔着的鹤。
 

  老奶奶抱着盘子,跌坐到了厨房的地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叫起了儿子的名字,号啕大哭起来。其他的儿媳妇还有孙子连忙跑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时。老奶奶指着盘子上的一只只鹤,一遍又一遍的地说:“他们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家里人还以为老奶奶的心情突然不好了。
 

  随后不久,三个儿子战死的消息就送到了家了。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盘子的秘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不过这个大家族里终于有一个小孩子察觉到了鹤的图案。
 

  是曾孙女春子。春子从小的时候起就受到了曾祖母的疼爱,老奶奶洗盘子的时候,总是在一旁帮忙。老奶奶格外的爱惜这个盘子,惟有这个盘子洗完之后,会再细致的揩上一遍。而且,在收到壁橱里之前,春子还看老奶奶会“一、二、三”地轻声数盘子上鹤的数目。
 

  春子懂事的时候,鹤还只有十来只,但到了她上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多了起来。“姥姥,这个盘子里的图案,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一天当春子这样问过之后,老奶奶用含混的声音应答道:“啊啊,是的呀。”
 

  “可是,我怎么觉得多了起来呢?这只小小的原来就在上面吗?”
 

  啪,春子弹了盘子边上那只幼鹤一下。想不到老奶奶抓住了春子的手,一张脸变得十分可怕。“住手,那只小的,不是你的弟弟吗?”
 

  春子吃了一惊,她四岁的弟弟去年因为吃青梅,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弟弟?”春子追问道。
 

  老奶奶摇了摇头,嘟哝道:“不,因为是一只可爱的小鹤,和死了的小男孩有点像……”说完,就一声不吭的擦起了盘子。
 

  春子真正知道盘子的秘密,还是这位曾祖母死的时候,老奶奶是九十多岁的时候死的。
 

  于是,在领头的长吉的鹤下放,突然浮现出来一只老奶奶的鹤,春子扶摸着那只新的鹤抽泣起来:“姥姥……姥姥……”
 

  老奶奶的鹤和长吉的鹤一起挣翅飞翔着,静静的,婀娜的,幸福的飞翔着。
 

  老奶奶死了以后,盘子图案的怪事仍然不断。家族里头,只要死了一个人,盘子上鹤的画,就会增加一只。大的鹤也罢,小的也罢,都是从嘴到脚伸展成一条直线,向东,向东飞去。不过,发现这些图的,只有春子一个人。盘子上的鹤,迅速的增多了,多得已经快要数不过来了。飞向远方的鹤头上的红顶,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了。翅膀都变成了细细的线,如果不好好地,好好地盯着看,都没法数了。
 

  实际上,长吉一家这几年里遭遇了相当多的不幸。
 

  “那户人家,接二连三的死人呢!”村人们嘀咕着。

9#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6:43 | 只看该作者
鹤之家

 作者:安房直子
彭懿 译

 
  是从猎人长吉要迎娶新娘子的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一个秋天。
 
  猎人伙伴们各自带来了酒啊肉啊什么的,祝贺了一番之后,只剩下长吉和新娘两个人面对地炉了。这种时候,应该说一句什么逗乐的话才好,长吉一边想,一边拨弄起地炉的灰来。
 
  新娘子脸一下子红了,垂下头去。
 
  就在这时,从开着一条缝的门外,“簌簌簌”响起了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紧接着,就从门的窄缝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来道喜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时候了,谁呢……)
 
  长吉和新娘子这才头一次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吉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雪白和服,头上戴着红色山茶花的亭亭玉立的女人。
 
  “是来道喜的,这是我真心的祝福……”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扁扁圆圆的东西递到长吉手里。
 
  “哎?”长吉不由得双手接了过来,正想问一声你是谁,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才是谁呀?”新娘子靠了上来,用怀疑的声音问道,可长吉也猜不出她是谁。
 
  “哎呀,这样的女人,我从来也没见过啊!穿着白色的和服,头发上插着红色的花……”
 
  忽然,长吉恍然大悟地闭上了嘴,连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方才那不是鹤吧?不是前几天误杀的那只丹顶鹤把?长吉气喘吁吁的想。
 
  就在三天前,长吉稀里糊涂地打下一只禁猎的丹顶鹤。
 
  一个人走在山道上的时候,从对面山峰的林子里,一只白色的大鸟轻轻飞了出来,迎着旭日,飘飘悠悠的非区。是一只幻想般美丽的鸟。长吉立刻瞄准了“砰”的就是一枪。但当觉得打中了那一瞬间,长吉的心头不由得一阵颤栗。他觉得方才打落的那只鸟,头顶上似乎有一个红冠,翅膀尖儿,似乎是黑色的。
 
  (啊,不,红是因为旭日,黑是影子)
 
  一边这样想,长吉一边跑进林子里去捡猎物了。快要灭绝了的丹顶鹤,不可能偏偏出现在了这样的地方,他还这样说给自己听。
 
  然而,当在林子里的落叶上看见那只被打落的鸟时,长吉一下字面如土色,当场就瘫坐在了那里。毫无疑问,正是一只丹顶鹤。射杀这样珍贵而又美丽的鸟的人,是要被罚款的!
 
  (不,说不定还不止是罚款呢,不是枪被没收,就是坐牢……)
 
  长吉浑身哆嗦起来。一边哆嗦还一边想:幸亏今天是一个人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趁早把鹤藏起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长吉心急火燎的在那里挖起洞来,他挖了一个深深的,深深的洞,飞快的把鹤埋了进去。
 
  “真是对不起了!”
 
  然后,长吉就跑了起来。他扛着枪一个劲的猛跑,一边跑还一边想:如果今天夜里下一场雪就好了。要是下一场厚厚的大雪,洞的痕迹就彻底消失掉了。
 
  长吉对新娘子坦白了这个痛苦的秘密。
 
  “对谁也不要说啊!”他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新娘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战战兢兢地低声说:“可方才那个女人,真的是鹤吗?”
 
  “嗯,肯定是。不管是长相也好,体形也好,说不出来就是有点怪怪的。但那前真万确是一张鹤的脸啊!”
 
  不过,方才那个女人却没有露出一点点憎恨的表情,不仅不憎恨,而且还登门道喜,甚至带来了礼品。
 
  两个人用煤油灯照亮了那个礼品,出神地凝望着。那是一个盘字,是个漂亮的蓝色盘子,大大圆圆的,没有任图案。
 
  “嘿,着究竟是怎么烧出来的呢……”
 
  长吉来回扶摸着光滑的盘子。新娘子也轻轻的摸了一下。那种蓝,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丽颜色,比晴朗的天空的颜色还要蓝。是一种盯着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的浓浓的颜色。
 
  (死了的鹤,出于什么而要送我们这样一个东西呢……)
 
  两个人战战兢兢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蓝色的大盘子,被收到了贫穷的猎人家的壁橱的最里边。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怎么也不肯使用这个盘子,他们觉得丹顶鹤在上面施了咒,看着就害怕。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猎人的媳妇偶尔就想用它一下了。光润的天蓝色的盘子,不论盛什么都会好看吧!她想,尤其要是盛上刚摘下来的水果,那看上去不知道该有多诱人了。
 
  有一天,媳妇终于下决心把饭团排列到蓝色的盘子上。接着,就禁不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不过是麦饭上抹了点盐的饭团,可往蓝色的盘子上一放,立刻就变得雪白,看是去喷香可口了,媳妇兴高采烈的把它端了过去。
 
  起先,长吉瞥见蓝色的盘子还皱了皱眉头,可是一看到盘子上盛着的饭团就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把手伸过去。只吃了一只,长吉就叫道:“好吃!”
 
  还是头一次觉得麦饭团那么好吃!麦饭的甜味和盐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越嚼越香。
 
  打那以后,两个人就每天用蓝色的盘子吃饭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食物,只要一盛到这个盘子里,就觉得好吃了。因为是贫穷的猎人,所以白天的那顿饭,有时不过是蒸白薯。但两个人从来没有觉得不满足过。
 
  就这样,自打用上这个蓝色的盘子以后,长吉有点胖了,腿也更有劲儿了,跑起路来,比从前不知要快上多少。不用歇息,一个气就能爬到山峰的林子上。枪法也更准了,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神枪手。一旦被长吉瞄上的,准逃不了。长吉的猎物多了起来,盖了大房子,还建起了仓库。后来,长吉家竟一连生下了八个儿子。
 
  “哎呀,没想到这是一个幸运的盘子呀!”长吉对媳妇低声嘀咕道。
 
  八个儿子,眼瞅着长大成人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接下来,当儿子也都各自娶了媳妇,还生下好几个孙子的时候,长吉因为点小病,突然死掉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5:59 | 只看该作者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问:‘找到你父亲了吗?’听我这么一问,他悲伤地摇了摇头:‘慢慢找吧。’他说。他抽起烟来。一股好闻的气味。打那以后,我们常常在山里约会。一开始,我还只不过是打算戏弄戏弄人。可到头来,等我清醒过来了,好了,已经答应嫁给人家了……”
 

  呵呵呵,雪子破涕为笑。
 

  “这么说,他还不知道这个藏身之处了?”
 

  雪子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你是鹿了?”
 

  雪子又点了点头。
 

  “可是,这能一直隐瞒得下去吗?就算戴上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人的模样嫁了过去,也总有一天会原形败露的啊!”
 

  “没事。”雪子回答得十分干脆,“妈妈会用一种特别的魔法,把我完全变成一个人。”
 

  “嗬,你妈妈真是了不起的鹿啊!”
 

  “是的。虽然白鹿全都拥有魔力,但妈妈的格外强大。所以,我们才会活到今天。”
 

  说完了这句话,雪子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呀,老师,您还是不要去想魔法的好。连尝试一下魔法,都绝对不能去想啊!”
 

  雪子的声音是非常认真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可就在这时,雪子闭上了嘴。母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然后,一张严峻得可怕的脸,死死地盯住了雪子。
 

  随后,我教起雪子打电话的方法、寒暄话的说法来。还把蕺菜的叶子能作成治疗疖子的药、万一感冒了,喝口加了蛋黄和砂糖的酒就会好了的事,也统统教给了她。作为答谢,雪子教给我这样一个可爱的魔法。手掌上盛满花瓣,然后猛地吹一口气:“你看,这样一来,不就形成了一场小小的花的暴风雪吗?趁它们还没有落地,赶快许个愿。如果赶在花瓣一片不剩地落到地面之前说出来,那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我总是许愿能成为一个好的新娘子。”
 

  后来有一天,雪子终于要嫁到人类的村子里去了。代替帽子的是,头发上插满了野玫瑰,绝对再也不会变回到鹿了,美丽的新娘子打扮的雪子,一闪身,从玫瑰的堡垒里钻了出去,走了。
 

  只剩下我和母鹿两个了。
 

  母鹿用与往常一样彬彬有礼的口吻说:“您受累了。”它的眼睛,像玻璃一样。在这一刹那,这匹鹿的配偶的形象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村中的小学里,成了剥制标本的雄鹿的玻璃眼珠……想到这里,我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突然就想下山了。
 

  “我要回去了……”一边说,我一边拽起自己的背囊,向出口处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母鹿凛然的声音:“那么,让我来教你帽子的魔法吧!”
 

  这让我心惊肉跳起来。
 

  “我不想学魔法了。我已经看得够多了。”我拒绝道。

 

  但是,母鹿摇了摇头:“不行。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您不戴上那顶帽子,我会觉得对不起您的。”
 

  真的是这样吗?我想。不过,我转而又想,如果现在学会一招简单的魔法,以后倒也方便了。
 

  野玫瑰的帽子,就扔在我的脚边上。我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那么,请把帽子戴上吧。”母鹿说。

 

  我轻轻地把帽子戴到了头上。
 

  母鹿在我的前面跑来跑去,念起了咒语。长长的咒语。我被一股甜甜的野玫瑰的花香包围了,就那么站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啾啾啾,肩头响起了一阵小鸟的啾啁声,我一下睁开了眼睛。
 

  白鹿一动不动地卧在我的面前。玫瑰的叶子,泛着晃眼的亮光,摇曳着。周围和先前没有任何的不同。我想伸开手臂,打一个哈欠,不想却吃了一惊。自己的身子变得异常的坚硬了。简直就像是棒子一样。
 

  我想说句什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想扭动一下身子,也扭不动了──
 

  啊呀,我变成了玫瑰树啦!
 

  被变成了一棵正好堵住了堡垒出口的树。
 

  “好了,这下您也变成了一棵守护鹿的野玫瑰了。”母鹿肃穆地说道。
 

  然后,就开始了长长的、长长的唠叨──
 

  “您以为我骗了您吧?可您知道人是怎样欺骗鹿的吗?他们是用鹿笛来引鹿上当受骗的。
 

  “因为鹿笛能模仿出雌鹿的叫声,秋天的晚上,一听到它的声音,长着漂亮鹿角的年轻的鹿们,就会信步走进月光中。随后,它们就遭到了杀身之祸。我的父亲是这样、哥哥、表兄、配偶也全都是这样。人就是这样欺骗鹿的。
 

  “为了一次能捕捉到更多的鹿,人们会纠集成一大群,把山团团围住。女人、孩子,甚至连狗也加入到了猎人的队伍当中。他们组成一个巨大的半圆,把鹿群追得无处可逃。
 

  “这样的事,有过好几次。那么多的鹿,从山道上冲过去时,就宛如是一道白色的疾风。人们尖叫着,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白雪的伙伴,就这样急剧地减少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是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吧,为了守护女儿和自己,我使用了一直秘藏在身的魔法。我把把我们团团围住的人们,一个不剩,全都变成了野玫瑰。从那以后,我们就隐居在里面了。这里这些野玫瑰,全部都是那时候的人。不止是猎人,还有村子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就是现在,也常常会有家人来寻找这些下落不明的人。
 

  “这就是我对人的最大的报复。”
 

  我因为惊恐,浑身哆嗦起来了。一边哆嗦,一边这样想:(即使是这样,也用不着把我也变成野玫瑰吧?我连想也没有想过要捕鹿啊!不单没有想过,还教了雪子那么多东西。)
 

  母鹿读出了我的心声,连连点头:“不错,您的确是教了我女儿不少东西。可是您看到我女儿出嫁了。所以,我才把您变成了树。”
 

  “……”
 

  “因为您是惟一一个知道了女儿秘密的人。是的,即使是有一个人知道那孩子是鹿,就无法守护住那孩子的幸福了。我就是为了保守女儿的秘密,才把您变成野玫瑰的。这是我最后的魔法了。”
 

  说完,母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过去了好长的时间。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蜘蛛把一根银丝,慢慢地挂到玫瑰的树枝上,随后又返了回来,编成一个美丽的几何图案。我目送着蜗牛慢吞吞地爬远、数着蚂蚁长长的队列。
 

  太阳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落下。以为会是一轮黄色的圆月亮,想不到却是像餐刀一样,细细的,闪着亮光。我感觉自己仿佛在那里站了有几十年。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哪?”
 

  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了人的声音。
 

  “你在那站了老半天了,在想心事吗?”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像是当地人。可我还是纹丝未动。因为玫瑰树是动不了的。这时,男人“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也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双膝猛地一弯,人软瘫瘫地倒在了地面上。
 

  “你怎么了?”
 

  男人在我的脸上扫了一眼。
 

  我就那么两手撑住地面,喘着气,把我的经历从头到尾地给他讲了一遍。
 

  “那是幻觉吧?你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生活在这座山上的白雪的幻觉啊!”男人说。
 

  “可是,这帽子……”
 

  我把手举到了头上,头上没有野玫瑰的帽子。还不止是帽子呢,白鹿、玫瑰的树丛也都不见了。周围只是一片黄昏中的杂木林。男人张开大嘴笑了起来:“迷路了吧?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是是……中原……”
 

  我把手插进兜里,把那张皱皱巴巴的明信片掏了出来。男人伸头一看:“哈哈,这是前面的那片树林呀!你刚才下错车了,早下了一站。”
 

  我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终于犯下了这么一个大错。可是,男人却对我说:“如果从这里走过去的话,也就三十分钟左右。天还亮着就能赶到。要我给你当向导吗?”

  我跟在男人的后面,一边走在林间小道上,一边揪起道上盛开的山绣球花的花瓣来了。还悄悄地试了试雪子曾经教过我的魔法。当蓝色的小花暴风雪纷纷落下时,我想起了真正的中原雪子。雪子一定是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吧?腿一定是长长的吧?而且还是一个天真、温柔的少女吧……我蓦地想到,往后,我还会再一次见到已经来到了人世间的鹿的雪子吧!
 

  一个长长的夏天的黄昏。

7#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5:35 | 只看该作者
我朝四周扫了一圈。我听出来了,那个声音,是从我边上的一片浓密的树丛里传出来的。我正想钻进去,可马上就被玫瑰的刺勾住了,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
 

  这时,从树丛里头传出了这样的对话: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拿着枪吗?”
 

  “不知道。我一次也没回头。”
 

  不知为什么,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凝目向玫瑰的树丛里望去。于是……透过好几层叠到一起的叶子,我看到了白色的活的东西。还在动。两匹。
 

  (是鹿!)
 

  我顿时就明白过来了。是两匹白色的雌鹿──大概一匹是母鹿,一匹是它的女儿。鹿女儿的头上,孤零零地扣着野玫瑰的帽子。
 

  我仿佛是看到了幻觉。
 

  这时,母鹿的眼睛与我的眼睛“啪”地遭遇到了一起。它说:“谁呀?”
 

  鹿确实是这样说的。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于是,母鹿又问了一遍:“谁呀?”
 

  声音里透着一种凛然。不愧为是鹿,这种动物连态度都是这么地庄严。我是彻底地张口结舌了。
 

  “啊……我是家庭教师,我迷路了……”
 

  母鹿想了想,问我:“家庭教师,是不是就是常说的老师呢?”
 

  “唔,就算是吧。”
 

  “是吗?那么正好。”
 

  “啊?”
 

  听我呆然若失地这么一问,母鹿慢慢地说:“那么,能顺便教一教我的女儿吗?”
 

  我一听就慌了。
 

  “不不,我怎么教得了鹿的女儿!再说,我现在还必须赶到中原家去。”
 

  然而,鹿夫人实在是热心不过:“求您了,只要两、三天,不不,一天、半天就行。请大致上教一教这个孩子。完事之后,我一定会致以厚礼的。”
 

  “厚礼?”我有点心动了,“你能给我什么呢?”
 

  母鹿用一种郑重的声音说道:“我教你帽子的魔法吧!”
 

  (哈,)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个鹿女儿方才就是戴了顶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了一个少女。可我要是戴上了那顶帽子,会变成什么呢?)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那好吧,就让我当一会儿家庭教师吧!不过,我教些什么才好呢?”
 

  母鹿慢慢地说:“就教教读写和计算,还有一般众所周知的常识吧。”
 

  “常识?”
 

  我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眼睛。
 

  “是的。比方说,寒暄话的说法、迎客的方法、写信的方法、请人吃饭的方法、赠送礼物的方法……还有……”
 

  我有点烦了,中途打断了它的话:“我觉得,鹿没有必要记住这些东西。”
 

  想不到,母鹿放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声:“不,这孩子,马上就要成为人的新娘子了。”
 

  “……”
 

  “我一开始就不该教这孩子帽子的魔法啊!这孩子戴着野玫瑰的帽子,变成人的样子,漫山遍野地到处跑。没多久,就和猎人的儿子好了起来。这不,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
 

  “是这样啊。”
 

  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母鹿继续说:“我们虽然叫鹿,但又被叫做白雪,这是一种高贵的出身。从前,这山里还有好多伙伴,但被野狗追的追、被人杀的杀,如今只剩下两匹了。我们是最后的白雪。我们所以藏在这个地方,是因为玫瑰的刺在保护着我们。”
 

  “是这样啊,原来是野玫瑰的保垒!别说,不注意还真闯不进去呢。不过,可以让我进去吗?”
 

  “当然。请绕到背面去。背面有一个一棵玫瑰树大小的缝隙,请从那里钻进来。”
 

  我点点头,从树丛边上绕了过去。正好在相反的一边,有一个窄窄的缝隙,那就是入口。我从那里钻了进去。
 

  树丛的中央是空的。玫瑰树围成了一个圆圈,当中有一座房子大小的空间。两匹雪白雪白的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哇……”
 

  我眯缝起了眼睛。倏地,我觉得自己仿佛飞进了一幅年代久远的油画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已经被白鹿施了魔法了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彻底地忘记了中原的山庄。而且,我觉得这鹿的女儿就是雪子,自己从东京远道而来,就是来做鹿的家庭教师的。
 

  鹿的雪子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相比之下,鹿妈妈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冰冷,多少让人有点担忧,不过,我想,那是对心爱的女儿即将成为人的新娘子的一种悲叹吧。
 

  我坐到了草地上,吃起青苹果来,许是饿了的缘故,我一口气连吃了五个。
 

  自那以后,我究竟和鹿呆在一起,度过了多少长的时间、我究竟靠吃什么才活了下来呢?这些事,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背囊里,我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几册学习参考书、少男少女的读物、植物图鉴、地图册、吉他的乐谱、写生薄和绘画的工具、谜语和九连环。这些东西,全部都派上了用场。
 

  像教人一样,教一个对人世一无所知的鹿的女儿,我费了不少心血,不过雪子的记忆力过人,通常的读写和计算,一下子就学会了。
 

  有时候──当母鹿外出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向雪子寻问一些关于她的“婚约者”的情况。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这么一问,雪子的白耳朵就会突然一抽,欢快地回答我:“是个像拂晓时分的月亮一样的人。”
 

  然后,她呆呆地眺望着远方,继续说:“头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去看爸爸回来的路上。”
 

  “啊,你有爸爸?”
 

  “是啊。我爸爸在村小学的理科教室里。爸爸有一头漂亮的鹿角,玻璃的眼珠,就那么一直站着。不过,爸爸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呼吸。尽管这样,可我还总是变成人的模样,去看爸爸。我就是在回家的路上,与他不期而遇的。因为雾太浓了,鼻子都快碰到一块了,也没有发现。我吃惊得都快要跳起来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帽子就掉到地上了。他突然开了口:‘你在这一带看到猎人了吗?’
 

  “我不说话。于是,他一口气地说了下去:‘没遇上一个穿皮上装的男人吗?是我的父亲。出去打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特别明亮,我怕了,向后退了几步。于是,他突然笑了起来:‘不用怕呀。’他说。我不知怎么搞的,害羞得要命,说了声:‘去找呀。’就咚咚地跑开了。可是,他那张笑脸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我竟会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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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25:15 | 只看该作者

野玫瑰的帽子


  作者:安房直子
彭懿 译
  女儿雪子特别盼着老师的到来。当天,会去公共汽车站接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画上一幅简单的地图。
 
  我一只手拿着这样的明信片,寻找起中原家的山庄来了。
 
  下了公共汽车,谁也没有来接我,结果,我只能凭借着这张简单的地图,边走边找了。可是,这幅地图简直是谬误百出。从公共汽车站到冷杉树,不过是一段眼睛到鼻子的距离,可它画得好像比火车的一站路还要长。而对面远远的一个拐角,它却画得似乎只有两、三步远。照这样子,我要走多远,才能走到山庄呢?我心里连一点谱也没有。写这张明信片的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从刚才起,我就有点冒火了。
 
  那山庄里住的,是这个夏天我要教的一个名叫中原雪子的少女,还有她的妈妈。
 
  住到山里的别墅去当家庭教师──当别人把这项工作介绍给我时,我真是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了。我想,这可太好了。要教的孩子,已经是个中学生了,不会太累。而且还给三顿饭,据说津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把想要读的书塞满了背囊,还带来了写生簿和吉他。尽管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不是去玩的唷,可我还是把口哨吹个不停。啊啊,有多少年没去过山里了?
 
  然而,当公共汽车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山中的车站急速远去的时候,特别是当我发觉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我一下子不安起来。
 
  时间是午后的3点。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大白天的山里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我在公共汽车站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迎接,就照着地图,一个人慢腾腾地走了起来。走走停停,走几步又歪过脑袋想想,好歹算是走到了地图上画着的那片杂树林。林子里,像地图上画的那样,有一条细细的小道穿了过去。我松了口气,上了小道。
 
  就在这时,右手林子的深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咦呀!)
 
  我凝眸看去。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孩子。拎着个大篮子,看样子已经习惯了,摇摇晃晃地走着。那样子像是被打发去买东西了,正慢悠悠地往回走。不久,那身影就奔出了林子,突然出现在距离我大约三十米远的前方。随后,便飞快地往对面走去。
 
  是个戴着一顶大帽子的少女。
 
  一看到她的背影,我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不像是帽子在走路吗?)
 
  少女的草帽简直是大得有点离谱了,帽檐上,饰着一朵朵白色的花。不,与其说饰着,不如说是插满了一朵朵白色的花。就像南国狂欢节的帽子。
 
  那花全是野玫瑰。
 
  插满了野玫瑰的帽子下面,两根长辫子,光溜溜的,一直垂到了腰那里。从劳动布裤子和白短袜之间,看得见她细细的脚脖子。大概是个都市里的少女吧。年龄呢,十三还是十四……就在这时,我突然恍然大悟:
 
  (这大概就是中原雪子吧!)
 
  我急忙朝地图上瞅去,在这一条道的尽头,就应当是中原家。因为是一张不准确的地图,距离吗?看不出来还有多远。不过不管怎么说,山庄就在这片林子的尽头,是不会错的。
 
  (这么说,她果真是雪子了,那我跟在她后面就行啦)──冒出来这么一位美丽的向导女孩,我快乐地想。
 
  少女和我的距离,还是三十米。少女好像是丝毫也没有发现我跟在后面,仍然急匆匆地走着。从竹编的方篮子里,露出来好多青苹果。雪子大概是被妈妈打发去买东西的吧?妈妈一定是说过了,老师今天就要来了,去多买点水果吧!我真想快点坐在山庄的阳台上吃那些苹果了。
 
  不过,我也许应该在这里招呼少女一声。
 
  但是,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竟一反常态地胆怯起来了。不过就是招呼一声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少是今天,我却像是需要不得了的勇气似的。虽说如果少女扭过头来,我只要微微一笑,嗨上一声就行了。
 
  “你是中原雪子吧?”轻快地打个招呼就行──
 
  少女根本就不回头。只是笔直向前,简直就像是军队在行军似的,大步流星地向前面走去。
 
  我想象起雪子的相貌来了。
 
  戴着花饰的帽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黑眼珠,一幅有点类似洛朗森的画的少女像在我的心里浮现上来。
 
  可不管怎么说,山庄也远得有点离谱了啊!这一带,本该是快看得见漂亮的红屋顶了,然而湿漉漉的林子里的这条小道,却走啊、走啊,怎么走也走不完。
 
  我很快就焦躁起来了,稍稍加快了脚步。
 
  于是,不知为什么,少女的脚步也快了起来。我再快一点,少女也再快一点。
 
  嗒、嗒、嗒、嗒……两个人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明摆着的,少女已经意识到我跟在后面了!也许说不定,早就发现我了。尽管如此,她却连一次头也不肯回,好一个害羞的孩子啊!
 
  渐渐地,小道变得又窄又险了。我不是被蔓草绊住了脚,险些摔倒,就是被小鸟尖锐的叫声吓了一大跳。
 
  (这种地方,会有山庄吗?)
 
  我蓦地想到。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开始醒悟过来,这个人也许不是中原雪子。我也许是胡乱认错人了,跟在一个陌生人后面追了这么久。
 
  我终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啊……喂喂!”
 
  我这么一喊不要紧,突然,少女竟猛地跑了起来。篮子里的青苹果,两个三个,咕碌咕碌地滚落到了地上。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只被猎狗追赶的兔子,只是发疯了一样地狂逃。
 
  我一下惊呆了。不过,我马上也跑了起来。
 
  “用不着害怕呀──喂喂!”我大声地喊着,朝少女追去,“喂──我只是想问一问路呀──”
 
  但是,眼看着,我和少女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了。羊肠小道的尽头,野玫瑰的帽子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子。白色的帽子,看上去就宛如是一只林间的蝴蝶,飘飘悠悠地飞远了。
 
  “真没办法!”
 
  我站住了,喘着粗气。
 
  可我只能去追少女。公共汽车站是回不去了,因为太阳已经西斜了。我不能呆在这种地方过夜。只要跟在那个孩子后面,山小屋也好、烧炭小屋也好,不管怎么说,肯定能走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我磕磕撞撞地迈开了步子。
 
  又看见野玫瑰的帽子了。远远的、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小白点。
 
  (我又要开始追啦!)
 
  我加快了脚步。
 
  可是追了一会儿,那个白点一下子模糊不清了,成了两个。
 
  (……)
 
  我揉了揉眼睛。
 
  这下白点成了三个。
 
  (怪、怪了!)
 
  我站在那里,凝眸望去,这回成了四个、五个、六个……
 
  我忍不住奔了过去。我想,这一定是一大群戴着野玫瑰帽子的少女,突然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我愈接近,帽子的数量愈多。我已经眼花缭乱了。
 
  “嗨,雪子──”一边奔,我一边大声地喊了起来。
 
  可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前方变成了一片白色的野玫瑰的花海。
 
  ……
 
  不知什么时候,我误入了野玫瑰的树林。
 
  这里,连一个戴帽子的少女也没有。
 
  静极了。我闻到了一股甜甜的花香。如果说活的东西,就只有我一个了……这时,我突然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妈妈,吓死我了。不知是谁从后面追过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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