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教师之友网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孝感管季超向曾明了大姐致敬。。。。。。。。。。

[复制链接]
11#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9:07 | 只看该作者
忠诚于自己的漂泊
■ 曾明了
  深夜里我八十六岁的老母突然打来电话问我:“你为什么一直在外流浪?你是在寻找什么吗?过去你从四川到新疆,是为了知青的上山下乡,你必须要去;后来你为了求学,为了文学,你毅然放下记者工作,放下生活的舒适和即得的利益(因为我当时正面临升级);从新疆去了北京。可是你在北京呆了十二年之后,你又突然抽身去了广州;而且这种转变让旁观者都感到莫名其妙。我们都知道,你去广州一不是为了爱情,二不是为了金钱,三更不是为了什么仇恨去寻找仇人复仇……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真的,我无法回答永远对我牵肠挂肚的老母亲。
  在久久地沉默之后,我负罪地对母亲说:“也许这是我生命的需要,也许我只能靠这种不停的行走,来弥补我生命中的缺憾;也许这是命中注定……”
  母亲说:“你的解释使我十分迷茫。”
  我为什么流浪?这是我最不想追问自己的问题,我经常在思索中绕开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我找不到答案。
  记得我十七岁时,在西部的大戈壁中,常常独自站在空旷而苍凉的戈壁滩上,遥望着远方,远方是茫茫无边的戈壁,空旷得连一棵站出来遮挡人的目光的树都没有。那种无遮无拦的空茫,让我心生悸痛。我总是幻想着远处的世界——那一定是神秘的。这种不可知的神秘使我向往和迷醉。我想那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我希望的一切,那一切都在那里等待和呼唤着我……这种念头一经产生,就不可遏止地疯狂起来,我的心几乎被那个神秘的远方紧紧地拽去了。
  因为我身处的世界除了孤独就是寂静,还有辽阔得让人惧怕的沙漠。我时常站在月亮下面,倾听远处的狼嚎,狼的叫声很苍凉很悲伤,特别是在那种如泣如诉的月光下面,那种凄绝的嚎叫更是令人怵然。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随同狼一起哭嚎,哭的非常伤心和投入,可是究竟为什么而哭?我并不明白,只是觉得有一种潜伏在生命深处的东西被狼的哭嚎唤起,它暗合着天地间浩大的悲伤,从心里奔涌而出……
  那是与狼共嚎的日子。
  我在这样的地方呆了整整八年。这样的地方多数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它有着超乎寻常的寂静,除了刮风时的声音,偶尔有几只乌鸦横空飞过时的似是而非的声音,再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我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先是渴望声音,哪怕是一点无以名状的声音都会让我惊喜若狂,我会倾其生命之力去捕捉和寻觅的,可是经常是没有的。在那样的情境中,声响简直比金子还可贵。后来,由于我长时间地不说话——是因为没有说话的对象,我失去了声音的参照,我患了失语症。后来医生诊断为“青春期失语症”。就是说,人处在青春发育期,身体在发育在成长,语域被遏止被枯竭,这就形成了极不协调的生理性病患。失语症就这样形成了。
  在那样一种极度寂静的世界中,沉默不是金,而是灾难。
  我只有把全部的希望投向远方,远方那种神秘和不可知在诱惑和牵引着我,我疯狂地念头就是要走出沙漠。可是这种念头久久不能变成现实,它却凝结成一种尖锐的痛楚,一点一点刻进我的生命,激励甚至胁迫着我——在我的心灵深处坚固成一种呐喊——我要走出去!走出孤独和寂寞——走出封闭,走向远方……
  我想这种流浪的生命状态,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形成,后来在我的生活中,那种要走出去的意识一直在起着作用,于是我从新疆走到北京,从北京走到广州,也许还要从广州走向哪里?神秘的远方又在对我作着怎样的召唤?我不明了。
  因此,我的老母的担忧是多么有道理,她怕我的流浪生活再继续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会客死他乡,连尸体都无人收拾——我想人都死了,还管他尸体的事情干吗!
  因此,在我的故乡成都,就有了一所真正属于我的房子,在等待我的回归。我的母亲每逢过年过节,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时候,唯有我不在,母亲就会为我留出一个空位置,摆上一副碗筷,酌上一杯酒,喊着我的乳名……那种情形真有点像在呼唤已经死去的人的魂灵回归。
  我知道我停不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二十多年前沙漠中那种刻骨铭心的愿望,我相信还有其它——那是我无法明白的东西;那一定是属于我生命中的秘密,还有人性;因为我们人类对人性的了解,就如同对宇宙的了解一样少的可怜。然而一个普通的人,对自己的了解更是少而又少。
  漂泊和流浪这两个词,都有动和游的意思,但是我更喜欢流浪这个词。漂泊没有方向,随波逐浪,或动或滞;流浪似乎更有方向感,有自我的把握,有朝着一个方向流动的趋势。可是我的流浪恰恰缺少主观地把握,好象总被我之外的、一种我所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引着,左右着,朝着我命运的最终方向而去……我就是在这样的疑惑和迷茫中流浪着。
  可是当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千辛万苦,我的不停止地流浪,原来是要回到属于我的灵魂的深处去……
  我为什么要流浪着去寻找自己?这难道是生命之谜?想想我们人类,难道不就是在这种寻找自我的流动中寻找着归属吗?而且这个寻找的过程,被说成是寻找精神的家园,也是人类寻找完美和接近完美的过程,人类就是在这样的不断地寻找、超越中接近完美。但是人性中存在的弱点又使我们在接近完美的那一瞬间,全盘皆输。
  于是我冷静下来,我知道我将永远寻找不到我自己,我会死在寻找的途中,我最终是会输给命运的。因为面对浩浩宇宙,面对无从把握的命运,我是怯懦的、也是十分渺小的。
  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过安稳的日子,在一个地方安居乐业,生根开花结果。
  其实我想过那样的生活,可是每当想到深处,我就有点害怕,我怕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浑身都长出“绿苔”、长出锈迹来,我的生命从此失去活力;我更怕将自己固定在一个地方,像淹泡咸菜一样泡制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僵死的生活改变了,思维和行为已经被固定在一个滑稽可笑自己却以为很伟大很正确的模式里了。这种隐隐的恐惧,促使我决定下一步的流浪。甚至情愿死在路途中。
  选择了流浪,就注定要失去,失去很多即得的利益,比如物质财富,比如升官发财,还有在某一个地方呆久了,脚底下被你温热的那片土地所带给你的好处;选择流浪,就必须放弃原有的安稳。可是流浪的生活,会使你远离因财产是否富有和归属问题而发愁;也不会去承受人际关系的复杂而无力招架所产生的心烦;于是你只好两袖清风而去。
  当然,一个人会为自己在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中生活一辈子而心安理得,况且还用其毕生的心血和汗水挣来一所豪宅、而且有固定的乐观的收入,也有对自己一生的幸福生活所作出的精心算计而终见成效的喜不自禁;当然,人有了一份中年的富泽,老年时的有所靠养;这的确是人生的安福。可是,我注定是享受不到这些的。而我仅有的,只是在短暂的人生中,有着比较丰富的人生阅历,而不是对物质富有的精心的算计。走过比别人多得多的地方和路,然而,这种财富不是很多人可以拥有的,这比起一座豪宅、一场精心的算计的幸福要有意思得多。
  谁敢放弃手中已经拥有的那份“富有”去流浪呢?因为我明白,人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将随着生命的结束而烟消云散。多少帝王将相,权势荣华富贵一生,死了也极尽财宝陪葬自己,可是最后也是要变成一滩泥土。而那些金银珠宝、那些不朽的财富,早已是物非原主,多数最终还成了盗墓者的囊中之物。有多少人能够在这辉煌庄严的背后看透这如此荒诞和无意义呢?
  然而,一个人精神内在的富有和丰富的人生经历、还有活在人世那份独特感受,处世的那种淡泊和坦然的心境,才是最真实最宝贵的,是谁也带不走的。
  在自己孤独的人生道路中,走过了漫长的、艰辛的路程,也看到了人世间的许多事和许多的人,但是始终觉得,作为一个人,良心的平安才是真正的平安;带着这种平安,即便是于两袖清风抽身而去时,也会有超脱的从容和无愧的坦然。再者,如果又能将自己对生命的体验,对活着的感受,变成文字,将这些文字献给自己辛苦的人生和这个我永远要感恩的世界,这又是一种福气;如果又能带着这种福气上路,就自然多了一份笃定。
  我经常想起弗朗西丝·梅耶斯曾说过的一段话:“尽管人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拥有的生活并非就是他向往的生活,但人们仍旧会因为恐惧与疏懒而放弃改变——讨厌潮湿的人终身生活在细雨绵绵的城市里、而钟爱辽阔原野的人却在拥挤狭小的公寓中度过了一生——我们生活在那里、我们的房子只是钢铁或石头的住所、与灵魂没有关系,我们的灵魂终生在没有庇护的屋子里做梦、直至老死。而也许,也许他真正的家在地球的另侧,在大洋中心一个美丽的岛上、或是在几千里外的峡谷丛林中……”
  因为寻找在改变着我们,拓宽着我们的视野和信心,不管寻找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那个安顿我们身心的地方有多么遥远,只要能给予我们生命之光彩,就上路吧。
  我明白,寻找并不是仅仅是“上路”这种形式,而更多的是精神深层内质的需求。于是,有一种始终盘旋在心的信念,在我漫长的人生经历中形成和坚定下来——那就是我最终要远离喧闹的红尘,走近真正的自然……
  遥远的深山,时有悠冥钟声传入我的梦境,声声如诉如唤,令我醒来心神向往……我不明了这是命运的驱使还是冥冥之中有股潜在的力量的引导。如果我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宿命的话,我心归空远,则是我生命最后的状态。对那青灯黄卷的宁静,暮鼓晨钟的深遂清朗,还有那“静几明窗,焚香掩卷,会心处,欣然独笑……”的幽明,更是我身心之倾慕的境界。
  我常想,人世间,有多少悲情伤怀可以对人诉说?有多少爱恋和痴情可以向人表达?有多少孤独和寂寞可以化解尘世的浮躁和怨冤?有多少徒劳和绝望可以在沉默中消遁?人的心又能装下多少情?又能承载得住多少悲欢离合?这些无法化解的情结,只有当我远离红尘,与晨钟暮鼓悠远的静明中荡涤贻尽。
  
12#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3:59:45 | 只看该作者
儿子的故事

              曾明了

当你有了一个儿子,从他呀呀学语跚跚学步,直到他长的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你都不觉得有什么压力和恐惧,因为你还觉得他是一个孩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他郑重其实地要与你聊聊,而且聊的话题之广之深奥,把你吓了一跳,因为你肚子里那点知识和学问远远不是他的对手,经常被他问得捉襟见肘,理屈词穷,这时你感到了自己的窘迫,感到了压力和恐惧———儿子长大了!切切马虎不得啦!他的知识见识,活跃的思想,超前的意识,是足可以让你感到心虚气短,自己知识的贫乏,思想的苍白,于是你的惊慌油然而生,你觉得自己应付事业应付人生几十年,都没有多大的问题,总算应付过来了,你一下觉得这个儿子应付不了。但是,你又怕在儿子面前失去威信,丢面子露怯,你还有几分不服气,因为想当年咱们也这个那个的了得!可是,不服气归不服气,胆怯归胆怯,你必须面对他,你的儿子,他长大啦!于是你处处小心谨慎,根据儿子提出过的诸多问题,你偷偷地进图书馆翻资料,作笔记,把从不看的书专心地看起来,把早已荒落的外语经常拿起来读读……,天啦,儿子逼你重新生活一次,使你重新走进你曾经去过但没有深入过的领域中去,这时你才真正感受到,与儿子“聊聊”是人生中并不那么轻松的事。
其实,面对儿子,就是面对一个新的世界,一种新的知识和思想领域。儿子在帮助我们成长。与孩子们聊天,是我们所面临的既惊喜又恐惧的事情,我们还必须沉着应战。
我常与儿子聊天,儿子逼着我在思考,在学习,我很想将跟儿子聊天的一点一点的内容给朋友们聊聊,也许你的经验要比我丰富的多,不妨也给我聊聊。
……
有一天,儿子很悠闲地坐在我的面前,好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大概是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吧,他便翻动着自己修长的手掌,想了一会儿说:“我今天18 岁了。”接着很冲动地一声叹息。
我说:“你长大了,我老了。”
儿子极尽安慰说:“这是自然规律。”
我说是啊,多么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啊!
儿子说:“您怕老吗?”
我思忖片刻,笑了。我想我的笑还是坦然的吧。我说:“我曾经恐惧过,因为老了就意味着面临死亡……现在不,因为你都明白了老是自然规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人正因为明白终究一天会死去,就更知道满足,知道珍惜,知道很好地活着。如果没有死亡这种铁定的事实在等待我们,我们活着也不知道该成怎么样,这个世界会不会有如此精彩?很难想象。
儿子说:“您觉得年轻好吗?”
我说你最有发言权,因为你正年轻着。
儿子说:“年轻并不好,我并没有感到它的好处……”
我说,我也年轻过,也有过与你一样的感受,甚至羡慕成年人和老人,因为年轻人也有许多的苦恼,迷惘,活着感到很累,有时甚至想去自杀,是因为他们感到了生活的沉重,不充实,无意义……
儿子说:“那么,您愿意老吗?”
我说:如果再要我回到18岁20岁的话,我不愿意,甚至很痛苦,那样我会停留在一个浅薄无知的阶段,象一切年轻人一样,烦恼而迷惘,说不定还会去自杀!
儿子说:“在您的眼里,年轻就不好吗?”
我说:不,年轻很好,漂亮,潇洒,健康,想干什么干什么,充满活力,这些美妙感受,是过来人,和老的人,才感受到的,往往身临其境是感受不到的,只有当你老了,才感受得到青春的美妙,所以我没有必要回到年轻阶段去,有一个美国的老教授叫莫里.施瓦茨,他在临终前说过一段话,他说:‘随着年龄的增加,你的阅历也更加丰富,如果你停留在二十的年龄阶段,你就永远是二十岁那般浅薄。要知道,衰老并不是衰败,它是成熟,接近死亡并不一定是坏事,当你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它也有十分积极的一面,你会因此而活得更好。’
我望着儿子年轻生动的面孔,说:如果我一直不愿意变老,那我永远不会幸福,因为我终究是要老死的。
儿子说:“您怕孤独吗?”
我想想,说:“对待孤独就象对待衰老和死亡一样,要有一种平静和平和的心态,回避和害怕是没有用的,其实,孤独是人生命与生俱来的,当你真正体验生命的内涵的时候,你就体验到了孤独。孤独是生命的底蕴,有了孤独,生命的内涵就会变得有质量,变得深沉和丰满,就象痛苦一样,使人的内心更加具有张力和韧力,没有经历过孤独和痛苦的人,生命就会显得苍白和薄弱。在人的回忆中,值得回味和咀嚼的东西就少了,这多少有点悲哀,然而,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里,是不可能有没有经历过孤独和痛苦的人,我想是不会有的。”
儿子说:“如果一个人活得很超脱的话,对他的生活很重要吗?”
我说:“超脱不是凭空的,它需要有根据和根基,人只有经历过生活的艰辛,爱的痛苦,情感的伤害,失去的悲伤,病痛的折磨之后,才能有所超脱,因为你知道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伤,到那时你才年明智而豁达地说,我经历了,懂得了,我需要超脱它。”
儿子沉默地望着我,久久之后,他说:“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这么一个故事,我一直在琢磨它究竟告诉我们什么,可是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故事与我们今天谈的话题有关……”
我说:“你能告诉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儿子说:“一个病房里住着两个病人,他们患的这种病情况很坏,会导致双目渐渐失明,因此他们的病情都非常重,眼睛都被绷带严实地包裹着,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两人谁也不告诉对方自己的眼睛瞎了的事实。
有一天,其中一个病人对另一个病人说,我真是太幸运了,我的床靠着一扇明亮宽大的玻璃窗户,能看到外面全部的风景……啧啧!外面的景色实在太迷人太生动了,天啦,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你看!晶莹透明的雨珠在树叶的叶片上打滚。我看这雨是下不久的,天边已经出现彩虹了,简直太美了……
靠墙角的病人长叹一口气,他很愤怒,因为他没有靠着窗户,更别说看见外面美丽的风景。
一天早晨,靠窗户的病人在吃完药,象平时一样咳嗽两声之后,突然惊喜地压低嗓门地叫起来——你快看啊,花园的尽头,走过来一位少女,呕!的确是一位少女,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那样子生动极了,她手中好象还捧着一束紫色的丁香花,哇!……我好象都闻到了那花香的味了,太让人迷醉啦!你看,她的四周仿佛飘散着清晨的淡淡雾气,象行走在云雾中一样……过来了,脚步轻轻的,天啦!她竟然穿的是一双软底的舞鞋……
这时靠墙角的病人怒吼起来——她长得什么模样,你看清楚了吗?
靠窗的病人沉吟片刻说,真糟糕!我正要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她的对面来了一个男子,他的身子挡住了少女……他们好象在拥抱,在亲吻,在……少女手中的丁香花就落在了他们的脚边……
靠墙角的病人痛苦地呜咽一声。
接着两人沉默。
又是一天的早晨,靠窗户的病人感叹一声,说道:真是很奇怪,一大早,太阳竟然如此明亮,这真是少见的啊!阳光简直就象金色的绸缎,把整个天空都铺满了,显得那么富丽堂皇,象要举行一个盛大的节日……天啦!你看,不知不觉中,阳光从窗棂边照了进来,正好洒在我的手背上,喔唷!已经洒在了我的胸口上了!我的整个身体都沐浴在了阳光之中了……啊,我的手指在轻轻弹击着太阳的光线,象弹琴那样,你听见了吗?阳光的声音……太美妙了!
这时,靠墙角的病人悲痛地叫一声,将头捂进了被子。
沉默。
到了晚上,靠窗的病人语气平静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的广场上挂满了彩灯,就连每一棵树枝上都缀满了彩灯,五颜六色,真是好看啊!简直就象神话中的海底世界,还有许多象鱼一样的女孩穿梭其中,她们的样子快乐极了——不瞒你说,我小的时候,就梦到过这样的情景,我在海底一样的世界里游来游去,到处都是那么明亮那么美丽,我变成了一条鱼……
靠墙角的病人内心的嫉妒终于象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朝靠窗户的病人扔去枕头和杯子,然后一头钻进被子。
靠窗户的病人发出清脆的笑声,笑声象泉水丁冬一样在病房里流淌。
第二天,靠窗户的病人死了。
医生和护士很平静地把他推了出去,靠墙角的病人听着她们杂乱而缓慢的脚步渐渐远去。
一天早晨,靠墙角的病人要求护士把他的床换到靠窗户的床上去,护士沉默片刻之后,照他的要求做了。他终于如愿以尝地靠近了窗户,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每天都回忆着那个靠窗户病人说过的话,幻想着外面的世界,他渴望着自己也能象那个病人一样,看到外面美丽的风景。于是他每时每刻地沉浸在对阳光,鲜花,绵绵细雨,美丽少女的回忆之中。
终于有一天,医生告诉他,他的眼睛奇迹般地好了,很快就会揭去蒙在眼睛上的绷带。医生走了之后,他再也按奈不住地揭下了眼睛上的纱布,他多么想立即看到窗户外面的风景啊!他仰起脖子,努力向窗望去……
可是他的眼前只是一堵灰白的墙壁——这间病房原本就没有过窗户。
……
儿子的故事讲完了,我的眼前一片迷漓。
亲爱的朋友,您能告诉我,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吗?
13#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0:51 | 只看该作者
在黑暗中放声大笑
                              曾明了
两年之后,渔光和丁南分手了。渔光没想到一切本该出现的结局都堆在了分手的那一天。
这一天的初始,她躺在一家私人开的医院里,妇产科的大夫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肥胖的身材像一堵墙似的挡住渔光朝窗口望的视线。胖医生是个不轻易说话的人,他只对渔光用简单的手势让她这么做或者那么做,渔光面对像一堵墙似的男人,特别地别扭,心想人一倒楣什么事都逆着来,他怎么会是一个男的?!
胖医生开始有条不紊地摆弄手中的器械,闪着寒光的铁钳子在渔光的视线内一晃而过,接着冰凉的器械的进入使渔光惊恐万分,她觉得铁钳子夹住的不是体内局部的某个地方,而是整个地钳住了她敏感脆弱的神经。渔光的面孔由痛苦到扭曲,冰凉的汗水顺着扭曲的面孔流淌下来。器械在子宫中轻轻转动时,发出一种类似于抽水马桶的声音,一股让渔光难以忍受的疼痛就从这种声音中喷发出来,顿时就让她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毛细孔都一齐发出痛苦的哀嚎。
渔光很想不顾一切地尖叫。但她没有叫。她咬着牙,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丁南。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喊,丁南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而正是这个男人使她怀孕。
成为渔光今天躺进这家私人医院的这种定局,源于那天丁南在外喝醉之后,带回来一个脸上擦着橄榄油的女人。渔光那天目睹了丁南与那个女人纠纠缠缠地回到家里的情形,心就如死灰一般了。
那天丁南的确喝得很醉,走路东摇西晃。他拦腰抱住那个嘴巴挺大自始至终都一直露着粉红色牙床的脸上擦着橄榄油的女人,酒气醺人地从渔光的身边挤进屋。
丁南对渔光说,她是我姐,比我奶奶还对我好,你看她的屁股,有多棒。
丁南醉眼惺忪地望着那个女人,说,你叫黑苹果是吧?
丁南转过面孔对渔光说,她叫黑苹果。
丁南说,你出去住一宿,让我跟她谈笔生意。
丁南说,你哭什么?我最不爱看女人流泪,流泪的女人是妖精。你我之间在一起的日子太他妈久了,像一双穿破的袜子,又臭又没价值。
丁南对着渔光大口地喷着酒气,对渔光说,我跟她在一起做生意,一笔就能挣十五万,十五万!
丁南把嘴蹭在女人的耳根边,说,我的款姐,你说没错吧?丁南在女人的屁股上狠捏了一把,女人哇哇地叫起来。女人的叫声很快活。
丁南与女人双双拥倒在床上,纠缠不休像两条蠕动的怪物。
渔光眼睛都直了。
渔光的确想到了杀人,她想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渔光拼着全身的力气将那个在迷乱中抖动着欲望的女人扔出房门,丁南已经发出刺耳的呼噜声来。
渔光睁大着眼望着沉睡的丁南,她坐了一夜,她没想到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步。就在这天夜里,她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
最后子宫撕裂般的疼痛,使渔光感受到了肉体与灵魂分离时的滋味,她终于无法克制地尖叫一声。尖叫声像子弹一样弹出去,胖医生很奇怪地望着她扭曲的面孔,说,你是按照法律正式领取过结婚证的人吗?
渔光正处于一种强烈的痛感思维之中,听了胖医生的话,她莫名其妙地望着胖医生半明半暗很不具体的脸,心里皱巴巴的不知怎么回答。
胖医生见她不明白,就进一步解释说,一般通过正式结婚手续的女人,心态与那种未经正式手续而又要坠胎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到我这里来做刮胎手术的,凡是那种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唤的人,必定是通过正式结婚手续的,而那种疼死都不吭一声的人,我心里就明白了。多少年来,我都习惯了。
渔光看着胖医生慢条斯理的神态,就觉得他简直像一个职业屠户,一股厌恶感从心里油然而生。渔光恨不能插翅而逃,可她动不了,她无力地躺着,倾听着器械源源不断地被扔进铁盘的响声,这种声音极似小巷深处的铁匠铺里传出的敲打声,这种声音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在这时,渔光想起几年前她陪同表姐去医院刮孩子的情况。表姐是一个没有正式结婚的女人。她对医生说,她对怀孕之类的事极不感兴趣。医生对她说你的确怀孕了。表姐就被几个护士簇拥到手术台上,表姐一倒在手术台上便开始狂呼乱叫,使整个妇产科都处在一种被绞杀的恐怖之中。妇产科的医生护士很惊奇,说,还刚做外部的消毒就叫成这样,真正动手术的时候,又该怎么叫唤呢!表姐一听就傻眼了。医生一看便明白了,于是趁虚而入,说,你正式结婚了吗?表姐一听就火了,大骂医生,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他妈与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的痛苦也要去结婚登记吗?医生听了一脸的玄惑,手术便在表姐和狼嚎般的叫声中开始和结束,表姐回到家里七个月之后生下一个女婴来,这显然是医生愚弄了表姐。
渔光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很恐怖。
这时胖医生说,起来吧,刮除了。
胖医生用一个雪亮的铁夹夹起一块如同猪肝的东西,说,你看看吧,就这。
渔光支起头,看了一眼,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没想到一个生命的初始竟是如此丑陋不堪。
胖医生怕渔光不明白,就特意指着说,里边那条东西就是你的孩子。
渔光觉得胖医生十分残忍。渔光全身冰凉直到僵硬。
胖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渔光一眼,然后将那像猪肝一样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渔光就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顺着发丝往下流。
胖医生说,据我二十几年的经验,可能是一个男孩。
渔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时的悲痛欲绝来。这种绝望很迅速地酝酿成疯狂的情绪,这种情绪使她痛哭失声。
胖医生大吃一惊,他几乎木讷地看着哭嚎的女人,片刻之后说,即然这样,又何必当初呢?
渔光将最后一声哭濠咬进了咽喉里,变成一种呜呜的怪叫,然后停止。
渔光从手术台上下来,站立在地上人显得极其虚弱,摇摇欲坠像一片树叶。
站在胖医生左右的两位女护士赶紧上前去扶她,她抬起苍白无力的手推开她们。
胖医生目送着泪流满面的女人走出大门。
渔光行走在大街上,被太阳照着,她觉得自己在阳光下太轻飘了,轻得似乎觉得自己不存在了,精神和肉体,欲望和思想,统统都被刚才那种抽水马桶一样的声音抽空了,空得漫无边际,像她目睹和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一无所有。
她沿着街边走着,直到看见了曾经十分亲密地召唤过她的窗口里映出来的紫色蝴蝶花,她才从虚无飘渺中走出来。
她记得是一年前的元旦之夜,她把新买来的窗帘挂起来,窗帘上飞满紫色的蝴蝶花。丁南从她身后深情地抱住她,亲吻她的脖子,直到她按耐不住地呻吟起来。丁南说,我最喜欢这种紫色的蝴蝶花,它像你,使我心花怒放。当钟声敲响新的一年的时候,丁南把渔光抱上床,脱去她全部的衣物,跪在一旁像观赏艺术品一样仔细地观看她。丁南说,你真是很美。她被丁南眼睛里燃烧的欲望震荡着,她紧紧地抱着他。丁南说,我会永远爱你的。丁南在进入她的时候,仍在喃喃地说——永远,永远。她在丁南的怀里感到幸福的眩晕,她觉得自己的生命被他吸走了。
……
渔光走进屋里,恍若隔世一般地望着丁南。
丁南见大汗淋漓的渔光大吃一惊,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干什么去了。
丁南过去搂着她,她感到了丁南的烦躁和虚假,她推开他。丁南粗鲁地将她推倒在床上。渔光疲惫地闭上眼睛。丁南把手伸进她的腰里,她惊恐地推开他,说,不行!
丁南气急败坏地抽身走开,渔光呆呆地坐着,她没有告诉他她怀孕并去了医院的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甚至想永远不告诉他。自从他把那个脸上擦着橄榄油的女人带进门之后,她就觉得一切语言都没有意义了。
她没想到他在这一天,会告诉她分手的事。她知道迟早一天要分手的,但没想到就在这一天。渔光望着丁南怨气十足的面孔,心里平静如止水。她不会像过去那样跟他争吵了,该是分手的时候了,就像丁南说的那样,太陈旧了,陈旧得令人窒息。两人在窒息的空间里互相伤害,互相残杀,直到两败俱伤之后,像缠绕在一起的两条蛇,在血腥中枯萎脱落。
渔光望着丁南苍白的面孔,突然感到陌生,有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使她产生恐怖,甚至使她怀疑过去她爱着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而仅仅是她一场恶病中的臆想。
渔光神情恍惚如隔世一般地望着丁南,直到那张脸由苍白到扭曲到几乎夸张地变形,才使她错乱的神经回归到现实中来。渔光打了个哆嗦,继而又想,当一个男人,感到一个女人陈旧并厌倦的时候,心灵中为什么会存下这么多的仇恨,埋怨和责怪,似乎他的一切不快活不顺利不如意都是由这个陈旧的女人给他带来的,他的腹腔中充满了毒气,像一个快爆炸的毒气球。他会为了一件屁大的小事,无端地发火,无所顾忌地大吵大闹,嗞溜溜地往外射放着内心的恶气,然后会愤然出走。她会在他出走后的漫漫长夜里,做恶梦一样回荡着一个男人喋喋不休的吵闹,她会因此而辗转反侧,像一个受虐狂病患者怀想着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血腥伤害。她臆想着他天亮后会回来,他和她会像以往一样,又和好如初,像两条毒蛇吐着含泪的信子,舔吸着对方的伤口,仍然和以往一样以疯狂的做爱来弥补这精神痛苦的损失。她知道他每次泻毒之后性欲特别旺盛。等待呻吟和拼搏的抽搐结束之后,欲望平静下来,他和她又恢复到原状,该仇恨的仇恨,该刻毒的刻毒,该吵架的吵架,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渔光决定与丁南分手的时候,想到了子围,子围是渔光所经历的男人当中,第一个说爱她的男人。
渔光与子围大学同学五年,分别那一天,子围对她说了一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些话至今都象一团迷雾氤氲在渔光心里,平时似乎忘却了,可是一旦想起子围这个人,他的那些话语,就首先冒出来困绕着渔光,因此使得她不得已地经常去回忆去啄磨,试图想从回忆中寻找到藏在子围话语背后的东西,她很想把有些发生过的事情弄明白了,可是子围留给她那些影影绰绰的语句,却令她陷入更大的疑惑和迷茫之中。
渔光记得在分别那一天,子围提议到校园里的碧水湖去看看老金。这事使渔光在当时有些诧异,后来思量却又觉得全在情理之中,因为老金死了,就死在校园的湖水里。
当时他们站在当年老金淹死的湖边时,一阵风把湖水卷起层层浪花,浪花有力地拍打着堤岸,发出混乱的噼啪声。
渔光和子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他们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面露悲戚之色。
子围长嘘一口气,说,老金,我们都走了,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吧,人总有说不清楚的时候,死去的人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活着的人也未必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总之我记得你。
渔光明白子围话的意思,就忧伤的目光望着远远退去的波浪,追忆当年的老金,感到越来越模糊。
子围很具体地指着老金落水的地方,说老金当初就淹死在那里,那棵柳树的根部下面,头朝着湖心,双腿钻进柳树根里,可能是挣扎的缘故。上面那条石凳就是老金生前坐过的。
渔光没敢去看那泡在水中的纵横交错的柳树根,她脸色苍白望着湖的那边。
渔光说,我们都走了,老金留下了。
子围望着湖心,说,老金大学的第一年就淹死在这碧水湖中,你说这事怪不怪,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坠入湖中,死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渔光说,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么就死了。渔光侧目看一眼子围,说,老金死后,你哭得很凶。
子围说,老金是我跨进校门认识的第一个好人,可是他死了。
子围仰面朝天望着天上的云彩。渔光望着子围颤抖的喉结。子围的喉结就在渔光的注视下明显地咕噜了一下。
渔光说,你恨我?
子围将头正过来,目光直视着渔光,嘿嘿笑两声,停一会说道,你这什么话,我怎么能恨你,生活本身就给人多重的可能性,比如说你与丁南之间的爱情……
子围换了一种较平缓的口气说,我暂且把你们既成事实的问题称作爱情吧。那么事情的发展、好坏、结局等等都无从确定,因此种种的可能性都可以成为现实,但现实经常沉湎于生活的谜语之中,就像当年老金淹死在湖水里,我们只能看到老金因醉酒落水而亡这种现实,却看不到这种现实的阴影之中潜藏着其他的可能性。
渔光责怪地望着子围,说,尽搞模糊哲学。
子围又仰头观天,说,一般来说,处在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十分低,甚至可以用愚蠢去形容。
子围将头平过来,忧虑地看着渔光,说,你并不了解丁南,就像你不了解我一样。
渔光把脸掉向一边,很生气的样子。
子围说,我对你说这些,并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是觉得你必须亲身体验一次甚至是无数次,你才能换一种思维方式,或者你才能真正认识他。
子围知道话不能再说下去了,渔光此时已经脸色苍白,很难过的样子。
渔光说,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明知道我在爱他,不可自拔……
子围说,对,你已经不可自拔,这就说明你已经进入谜语之中,朝着不可预测的可能性迈出第一步,就像当年的老金向死亡迈出第一步竟是如此这般地飘飘然。
渔光伤感地低下头,说,我们今天分别,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子围望着渔光,什么也不说了。
两人沉默许久。渔光突然发现子围在看自己,她看了一眼子围,说,子围你的目光真色,几年中我都没有发现。
子围笑了,笑得很怪,把脸转向别处,说,在你面前,不色的男人,他妈的肯定有问题。
子围走了。
渔光望着子围那厚重的背影发呆。
那天晚上月亮格外明亮地照在校园里的紫丁香花树上,她和子围站在紫丁香花的影子下,子围对她说,一个闪光的东西,吸引着你,使你竭力地想走进它,当你走进它之后,你发现那仅仅是一片废墟。你是留在废墟上还是从废墟上走开?
渔光悲愤地望着子围,什么也没说。
子围说,他不会真心地去爱女人,他只是需要。他生性残忍,内心冷酷,为了一丁点利益,他会毫不顾忌地杀了对方。
子围的语气十分冷静,几乎使渔光感到寒气逼人。
渔光当时睁大着双眼,像被炮烙一般地望着子围,然后用变调的颤音对子围说,你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就因为你说你爱我!
子围当时表情十分复杂,望着颤抖的渔光哑然失语。
当时的月光和当时子围的神情,仍然很深刻地印在渔光的记忆中,像一条弯弯扭扭的伤痕;无法消失。
……
1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1:47 | 只看该作者
关于 身体的真相(序言)

曾明了

《身体的真相》说的是我们身体的故事。身体组成了我们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身体决定了男人和女人,也就决定了两性关系。然而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最为脆弱的也是两性关系。因为我们总是在两性关系中,看到无穷无尽有关人性的问题———男人和女人,大到世界名人,小到平民百姓,总是在相亲相爱相近之后,又是那样地互相排斥和仇恨;我们总是在婚姻家庭爱情,在一切看似美好和谐的背后,让人感到谎言、背叛、扭曲、变态、疯狂。
两性关系无法经历时间的磨砺,它在时间的颠覆中渐渐失去光华,剩下脆弱,以及无处不在的悲哀。
因为我们太熟悉我们的身体,因此就忘记了我们的身体,忽视了身体在人类历史以及生命历史中的重要性,也忽视了由于浩大而沉重的欲望使身体超负荷下的千疮百孔而迫使灵魂发出的阵阵哀号。
然而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和不幸,最终都是以身体作为最后的支撑。身体的历史构成了人类真正的历史。身体以它的真实性承担起这个世界的真实。身体的苦难才是人类真正的苦难。身体的苦难,导致了人类种种悲剧的产生,而悲剧最有力的结局便是鲁迅的那个意思——就是将人生最有价值的部分毁灭给人看。
由于身体的必然衰败性;生命的必死性;人生的重复和荒谬,使我们的身体就更增加了悲剧色彩。
而最具悲剧色彩的是人类的欲望、性、性爱。因为欲望中包含着,对幸福、快乐、爱情、财富、名誉的渴望,不仅仅单纯地对“性爱”,而人生的虚无,生命的最终无意义,生活的无可奈何,最终都要我们的身体去负担。
爱情的真相是什么?身体的真相是什么?性爱的真相和残酷性又缘于何故?这些问题一直在折磨着人类,人类一直在这种黑暗中摸索前进。当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人类的一切情感都受制于身体基因的奴役时,那么一切都将变得简单起来。
叔本华极其冷静而悲哀地对世人说:“人生是一种迷误。因为人是欲望的复合物,是很不容易满足的,既使得到满足,那也仅能给予没有痛苦的状态,但却带来更多的烦恼。这个烦恼的感觉是人生空虚的成因,也直接证明生存的无价值。我们居则琼楼玉宇,宴则通宵达旦的达官巨贾的生活,毕竟也不能超脱生存本来的贫弱。冷然静思,珠玉,宝石,舞会,盛宴,又能带给我们什么?所谓“人体”这个极巧妙又错综复杂的机关,最能完成显现“生存意志”的个体,最后也不得不归于一堆黄土,其全部存在,全部努力,很明显的最后也委之于灭绝之命运,这是永远真实、正直的“自然”,以坦白的方法向我们陈诉意志的全部努力毕竟也是空虚,它也决然没有所获。”
那么《身体的真相》究竟告诉我们什么呢?这是一部以小说散文随笔文体于一体的作品,各自独立成篇。文体并不重要,光是叙述这些故事,就已经令人恐惧了。
“身体的苦难”
说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让全镇人都为之惊叹为之骄傲的女人,可是她却嫁给了一个“性无能者”,而这个性无能者,又掌握着这个女人包括全镇人的生杀大权,而那个女人渴望性爱,渴望将自己充满欲望的身体交付给一个能够给予她满足的男人,于是她“偷情”。然而,这个女人与那个偷情者的命运结局又将如何呢?
“亲爱的敌人”
人世间存在着太多的荒谬,表现最为突出的是性别———男人和女人。大到世界名人,小到平民百姓,为什么总是在相亲相爱相近之后,又是那样地互相排斥和仇恨?我们总是在婚姻家庭爱情,在一切看似美好和谐的背后,总是让人感到谎言、背叛、扭曲、变态、疯狂?男人和女人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黑暗中漂浮着身体的呐喊”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的身体相依相融了,可是他们的灵魂却越来越遥远陌生,于是疯狂地做爱,女人以为只有疯狂地做爱才能得到这个男人,才能掌握男人全部的爱,而男人在女人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中愤怒了,接下来是男人一次次地出走,一次次地离开女人,却又一次次地回到女人的身边,他无法离开女人,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的怀里,因为一次次拼死的做爱几乎将男人毙命。那么男人和女人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是灵与肉背道而驰,肉的沉重,灵的轻飘,怎么互为依托?
“唇边情史”
越来越多的男人不想结婚了,或者干脆不结婚,这成了一种时尚和潮流。然而离婚的女人因孤独无依,却一头扎进有妇之夫的情感旋涡里,于是她不可自拔,她伤痕累累,离婚的伤害还未愈合,与有妇之夫的婚外恋更添新伤。可是当另一个女人的出现,才使她醒悟——那个女人才是男人真正的妻子,而她自己,只是那个男人孤独时,妻子不在身边时,情感空虚寂寞时的温煲鸡汤。她明白了这种没有结局的情感,正在渐渐消耗着她的青春,啃噬着她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还有她残存不多的美丽,时光在无情地流失。她终于离开了那个想拥有两个女人的男人。
“玫瑰在半夜里盛开”
一个女孩与一个有丈夫的女人相爱,这种同性的爱情在当时是有罪的,遭到了世人的唾弃。丈夫当着妻子的面强奸了那个女孩,从此女孩远走他乡,后来就嫁给了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真正的罪恶便从女孩与那个男人结婚后开始……
“不要忘记曾爱过你的男人”
这是一个“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在一列火车上,一个男人吸引着一个女人,或则他们互相吸引,他们有了一夜的倾心交谈,在分手时彼此都发现,对方才真正是他和她一生都在寻找的人,于是他们中途下车,魂牵梦萦般地去了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他们在这个地方相爱,爱的难舍难分,他们各自走出原有的家庭,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而坚苦卓绝的离婚,离婚使相爱的人倍受折磨,彼此身心疲惫,但是凭着彼此真诚的爱情,他们终于从婚姻中突围出来。从此他们知道婚姻于人类意味着什么。当然他们毅然地抛弃了婚姻,他们只是相爱地在一起,他们只相信爱,爱才是唯一的,两心相爱,才能地久天长。在没有婚姻束缚的爱情生活中,他们不断地更新和创造着他们的爱情,使他们这段“一见钟情”,就有了十几年相依相守的日子。他们仍然坚信,爱情可以永恒。
“秘密是女人身体中长出的一棵树”
她和他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由于历史和家庭的缘故,他们不得不分开,她离开他和那座城市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可是当她若干年回到这个城市,那个曾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已经成了别的女人的丈夫,而她却成了这个男人的情人。她被夹在另一个从未见面的女人的中间,她领略和饱尝了作为一个情人的痛苦滋味,可是当她见到了那个作为妻子的女人之后,她的爱和恨都随之干枯了……
“天堂里没有男人和女人”
这是一对已婚的男人和女人,各自都有还能维持的下去的家庭,可是他们却在一次相遇中,不可抗拒地相爱了。突然而至的爱情,使他们束手无策,爱的昏天黑地,难舍难分。他们终于抛弃了世俗的一切,走到一起。他们生活在疯狂的爱中,爱到深处双方都感到了恐惧,想到了死,他们害怕爱情消失后所要面临的灰冷的悲惨结局,于是他们选择了死亡———他们在爱的高峰中饮毒自杀。
“永远无法告别的男人”
也许是那场史无前列的历史悲剧,诞生了这个美丽而永恒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本身就是一首爱情史诗,是一座爱的丰碑,使那个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那个男人……
“城堡在花蕊中轰然倒塌”
一个女孩的姐姐死了,因为她失去了处女膜。她将自己的处女膜献给了一个爱她的男人。她的母亲硬说这是那个男人对她的“强奸”,于是她在母亲的尖叫声和世人的蔑视中死去。姐姐的死去,使女孩陷入‘白日梦’,她在“白日梦”中审视自己身体的微妙变化。另外她又总想弄清楚“处女膜”究竟对人类有着多大的危害?为什么人们对它是那样地歇斯底里?为了报复逼死姐姐的母亲,女孩走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将自己的处女膜献给了这个男人。她对这个陌生男人说,她只想搞清楚“处女膜”对男人和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结果女孩发现自己处女膜的丢失,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沦为末日,也没有因为她的处女膜的失去而天塌地陷,母亲也照样生活在更年期的狂燥之中难以自拔。后来的日子女孩有过几次似是而非的爱情。但是最终她还是成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在孤独和寂寞中打发着时光。可是峰回路转,她和那个最初摘去她的处女膜的男人相遇了,相爱了。于是,原有的一切都在改变,打破,后来的一切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身体的碎片在光阴中飘零”
一个女人在一个玫瑰花飘香的日子,从18层高的楼顶跳下,将自己摔成了肉饼。女人用死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和宁静。她的死使活着的人陷入神经的错乱之中——她究竟为什么而死?成了活着的人最为头痛的事。
“午夜的梦游中谁在呻吟”
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身着黑色皮衣,黑色的高筒靴,浑身上下一席的黑色,脖子上却扎了一条猩红色的纱巾,红色在黑暗中闪烁,像喷射出来的火焰。女郎手持如蛇一般阴森恐怖的皮鞭,飘动着幽灵一般的身影,穿过悠长的走廊,走进一个充满鬼冥之气的房间,她走向一个男人,她的目光中射出绿色的光焰,冰冷怪异而贪婪,这样的目光落在她要惩罚的男人身上,女郎用低沉的嗓音对男人说:“你渴望受惩罚,我就要鞭打你!”男人双膝跪下,哀求道:“请你鞭打我吧,亲爱的!”女郎嗖地一声扬起皮鞭,朝那个男人抽打起来,声声脆响的皮鞭,和着男人怪异的呻吟,渐渐地男人在痛楚中得到了空前的性满足。
这就是19世纪,奥地利小说家马叟克的《穿皮衣的爱神》中的情节。后来就产生了奥地利精神病医师的《性心理变态》的医学专著。人性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渴望被折磨为什么成了男人身心的需要?而在这些怪诞扭曲的行动背后,我们又看到了什么?
“夜夜缠绵与爱无关”
寂寞和孤独几乎将一个富有的女人抛向疯狂的绝望之中,她渴望爱和被爱,她渴望性的满足,可是她太丑,三次失败的婚姻告诉她,必须要有钱,有钱就可以买回自尊和满足,当她有钱以后,却比过去更加孤独,孤独和凄凉伴随着她和堆满金钱的屋子。就在这时一个“猎人”走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陷进这个漂亮而性感的男人设置的圈套之中-------当她逃离这个花钱如流水的男人后,欲望又使她陷入另外一种悲剧之中。于是她逃离了人群和金钱的世界,她从这个没有自尊,人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人世上,悄然消失……
“生命像蛇一样蜕皮”
她从小就生活在专门研究治疗性病的父母身边,她从绘有各种性病毒瘤的图画里看到一个字———毒。而这些“毒”却像一束束妖艳的花朵,盛开在人的肉体之中。她被这些来自人体中的东西震慑了,她看到了人本身的丑陋和肮脏,而人类又正在做着一些伟大而认真的活动。人的躯体却在被细小的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中腐烂消亡,而这些细小的细菌注定最终消灭人类———这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她站在这个角落观看着世界和人类的形态,就如同在显微镜下看到了一群滴虫类,或肉眼看不到的一群干酪蛆,而这些动物又在疯狂地你争我夺,在短暂的人生中,争名夺利,尔虞我诈。接着她又从父亲的笔记中看到父亲生前留给人世的一段话——“一个连性都不幸的民族,谈何自由?一个连性都不幸的人,谈何幸福?”。经历了许多的不幸和痛苦的她,又该怎样面对自己的肉体和心灵呢?
“风中的女人”
那个男人悄然离去之后,怀念成了这个女人的唯一。时间从女人身体里流过,留下的只是梦想,其中伴随着痛苦,甚至是很深很深的痛苦。甚至是屈辱。甚至是生命。但是女人认为痛苦和屈辱和生命都是值得的,也是有分量的。女人坚信爱情的力量和质量。然而,女人到底忽略了什么?忽略了自己,忽略了未来所要面临的切实的生活,忽略了她内心所需要的关爱和支持。
“身体的神秘之花悄然开放”
自古以来,许多聪明的男人,都对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有过真诚的提醒和忧虑。因为在两性性别中,女人更能相信爱情,崇拜和服从爱情,女人容易将爱情中的男人神话。爱情将女人引入误区,女人因爱情引出的悲剧,便从此产生。
“离开身体女人还美丽吗”
那么什么是女人的美呢?对此自古都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话题,而我们要说的是,女人真正的美关键是什么?那些漂亮而又智慧的女人,。那些因智慧而更加漂亮的女人。那就是将美丽和智慧结合起来的女人,才是真正美的女人。
“女人用身体证实了永恒”
那是“楼兰的美女”,经历了两千多年,她们仍然美丽,这是大自然的造化还是神的力量?还是美丽本身的永恒性?
“女人需要一张稳定的床”
房子对一个女人很重要,就象女人渴望有一张固定的床一样,在这张床上,也许会发生爱情,欢乐,幸福,背叛,同床异梦,分离,痛苦和麻木,甚至可以记载一个女人一生的情感里程。床是载动女人情感和血脉的船只,将女人一生的恩爱恨怨,运载着,向前向深处。
“在白天的墓碑上发现自己的死亡”
一个女人在望远镜中,看到了生活中的情景——男人和女人,那些不可告人的私密,那些龌龊和肮脏,那些伤痕累累的夫妻生活,那些锈迹斑斑的相互厮守的婚姻,全在这边的窥视下真实的变形和扭曲。其实,我们谁也逃脱不了别处正在窥视你的目光,我们生存在无遮无拦的被窥视之中,我们在窥视中如实地看到我们自己。

“什么样的男人与我们的睡眠和死亡为伴”
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光芒四射的电影明星。她被男人追求和迷恋,可是她爱上了一个‘能让女人发疯着迷的偶像式的男人’,他也是一个明星,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屏幕上是一个有着深刻内涵的男人。可是结局又如何呢?那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很快爱上了别的女人,这个受了重创的女人,神经失常,一场大病几乎让这个在爱情中不可自拔的女人丧命。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一直关注和倾慕着这个美丽女人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在这个普通平凡的男人的真正的爱情的温暖下,幸福地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五年。她的爱情故事,她的经历,是一个女性觉醒的过程,当她在那段爱情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才真正在这个平凡的男人身上找到了那种平等的爱。




身体的真相之一   ——身体的苦难
自从人类诞生婚姻之后,对婚姻这种文化习俗,人就开始了不间断的自嘲、自怨和讥讽。
婚姻这种文化习俗,到底对人性有多深刻的束缚?对人性弱点的恶性发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这不是靠自嘲、讥讽能够解决问题的。
人类应该不应该誓死捍卫婚姻这种传统旗帜,将人类的生存繁衍进行到底?我们应该不应该结婚?   
上帝曾经很无奈很诡秘地说:“人啊,不要枉费心机去寻找精神的家园,世上本无家,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你们结婚吧。”
上帝赐给人类一个虚拟的家园——婚姻。
婚姻到底能不能够承载得住人类庞大的欲望?
上帝是决不告诉人类这个谜底的。
从原始部落的氏族开始,人就没有缔结婚姻的渴求,一切都顺应自然,人根据本身的需求从事性交活动,继而生儿育女繁衍生息,人类便沿袭下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大概没有争风吃醋,没有角斗,没有嫉妒,没有战争,人们生存在一个极乐的平和氛围里。因为目的很简单,只为生存和繁衍。
但是这种状态很快被击碎了,人类建立起婚姻这种文明习俗。
这种制度和习俗一旦开始,就有了千年不变的延续。谁要是反对,谁就是大逆不道。
然而堪称仁人志士和道德高尚的人,咱们的鲁迅先生他看到封建婚姻仪式的虚伪和做作。他首先站出来讽刺挖苦这种千年不变的婚姻仪式。他觉得婚姻的仪式就是向公众宣布——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从此开始性交。意思就是说,大家快来看啊,我们就要开始从事性交活动啦!
于是,那种千年不变的仪式开始,锣鼓敲起来,鞭炮响起来,载前载后的最现代、最豪华的车辆,载着这对即将从事性交的男人和女人,在众目睽睽中招摇过市,这对男女便在这众目中得到一种恢弘的许可——我们的性交开始合法化啦!
这的确很荒诞,像一场闹剧。
可是据有关专家统计,这个年代,几乎没有一对新婚男女的性行为是在婚礼的仪式之后进行的。
伟大的鲁迅,在那个年代就已经看到了婚姻仪式的虚伪和荒诞,而若干年过去了,我们仍然在这种千年不变的“宣布性交”的仪式中,进行着我们庄严的结婚。
鲁迅之所以精辟,之所以不朽,之所以让我们怀念。
稍加回忆,我们便会发现,在人类婚姻史中,上演过多少振聋发聩的悲剧,人性在婚姻这种强劲的桎梏下,将人的丑恶、变异、残暴、自私,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位同鲁迅先生同样精辟的女作家这么说道:鲁迅反对嘲笑的是什么?千百年来的虚伪婚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鸡是个性无能者,而狗又是个性虐待狂呢?可怕的是,婚姻的锁链从此束缚了你,让你从此动转不能,不能越雷池半步。活着,形同死去,在那些鸡的或者狗的阴影下。
即使是托尔斯泰,在他的作品中塑造了许多的追求自由,冲破婚姻家庭束缚,渴望“伟大”爱情的人物,而大师本人的婚姻状况呢,是理想的吗?
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描写了一对理想的夫妇,比埃和娜塔莎。娜塔莎在婚前是一个爱打扮爱卖俏的女郎,婚后却令大家吃惊,她洗净铅华,抛弃一切社交娱乐活动,深居简出,专心一意相夫教子。她成为标准的主妇。她的丈夫比埃,也放弃了以前的情人伙伴,专心地爱她,致力于事业和家庭,这是大师笔下的美满的婚姻。
可是,对比埃和娜塔莎的婚姻神话最不利的反证,却是它的创造者托尔斯泰自己和他夫人苏菲的婚姻。
托尔斯泰的婚姻是一塌糊涂的。塑造过如此多理想婚姻及爱情的人,却终于自己逃不出婚姻对他的折磨,甚至是毁灭。
听西蒙·波娃是怎么说的:
“……苏菲对丈夫(托尔斯泰)非常反感,她觉得他异常愚蠢,他和邻居的几个农妇都私通过,使她又妒忌又烦恼,几次怀孕都令她神经衰弱,家对她是个枯燥的沙漠,对她的丈夫则是一个人间地狱。”
大师和他的夫人这场婚姻的结局是:苏菲—— 一个神经质的老太婆—— 一个在潮湿的深夜里,半裸着身体睡在森林里的人;托尔斯泰—— 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子,最终离家出走,结束了一场孽缘,也结束了自己惨淡又辉煌的一生。
所以,才有了伟大的劳伦斯的小说,一本一本地成为了禁书。因为他提倡在婚姻关系中又得不到婚姻本质的女人,应当走出去,去找那个看林人。在那个有着强壮的身体和健康的性能力的男人的小屋中,实现她作为女人所需要的最本质的那部分。劳伦斯之所以被禁是因为他把这种欲望的实现写得太美也太逼真了。被林中鲜花环绕的两个赤裸的身体,还有性交那个完美而又令人心跳喘息的过程。其实女人走出牢笼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们说婚姻是镣铐,但其实任何婚姻的束缚都是无形的,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绳索捆绑住你。谴责和被社会所不容只是观念上的,是看不见的。但是,要走出这张无形的网又谈何容易。在无形中,你便崩溃了,就像崩溃了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很传统的男人。他的婚姻也是极传统的三部曲——认识女人,登记结婚,“宣布性交”仪式。这一切合法之后,他与妻子进入了新婚之夜,可就在这天夜里,他才发现所娶的女人是一个性冷淡者。当她看到他裸露的生殖器时,顿时惊恐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面如土色。她的这种症状把他吓了个半死。新婚之夜就在这样一种恐怖中度过。后来他妻子仍然无法接受性交。每次性交,她都会面露恐慌、厌恶,会全身僵硬。他是一个身体健康,性功能健全的男人,没想到在结婚的温情面纱下面,掩盖着这样令人痛苦和尴尬的事情。虽然他的妻子是一个大学教师,可是深厚的知识和文化无法帮助和消除她内心对男人、对性交的憎恶和恐惧。她面对丈夫的生殖器无地自容。作为丈夫的他,忍受着生理的痛苦和内心的挫伤,带妻子去看心理医生,用各种药物治疗,为她买来种种有关性知识的书。
自从有了男人和女人,就有了性交,有了性交,就有人把性交的经验写成书,叫性知识普及读物。指导男人女人怎样进行性交。他指出这些书能够对她进行性的教育。再加上他的循循善诱。总之用尽了一个男人的心计,还有苦心、智慧和力量。她仍无法改变那种由心到身的恐惧,而且越来越不可收拾,她烧掉了所有的“性书”,夜里对试图靠近她的男人惊叫道——“你如果再靠近我,敢把那个丑陋的东西对着我,我就杀了你!”
她几乎要疯了。
他完全愤怒了。他吼道——“你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要与我结婚,你完全可以不结婚,过一种与男人的生殖器永不照面的平静生活!”
她被丈夫的怒吼吼傻了,她说:“我不知道结婚会带来如此的结果。”
于是她对丈夫说出了自己曾经被强暴的往事。
大学刚毕业的那一年,她还是一个情窦未开、没有过性交经验的姑娘。一天深夜里,她要途经一条荒僻的小巷,回到家里去。可就在穿越这条黑暗巷道时,被两个男人截住了,她的头被布蒙住,被拖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在屋子里,她被两个男人扒光了衣服。男人掏出了他们的生殖器,强迫她抚摸,并不断地告诉她:“知道吗?这就是男人,是阳具,你会喜欢的……”
她被这两个流氓轮奸着,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后来她虽然隐藏了这一件充满血腥的耻辱,可是她从此陷入一种恐惧。那种致命的伤害,深深地嵌入她的灵魂和生命。
但是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有着高知识高文化修养的女人,面对社会和各种人际关系,她必须要去找个男人结婚。
于是他与她认识,并结婚。他们没有婚前的同居或者性行为。一下子莽撞地投入婚姻,结局却是令人悲伤和尴尬的。
后来,这一对被婚姻折磨得几乎想自杀的男人、女人,在长达五年的离婚扯皮过程中,几乎筋疲力尽,所有的人都来关怀和帮助劝说,促成他们将婚姻进行到底。因为他们都是无可挑剔的好人。好人为什么要离婚?更可怕的是法律也出来帮助他们,劝他们将这种痛苦的婚姻进行到底。他们简直像一对藏在风箱里的老鼠,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友好”夹攻。
结果是一些令他们无法启齿的,无法摆到桌面上来的隐私,摆在众目睽睽的追逐中。于是就有了一种更通俗的说法——男人和女人不就那点事吗?忍忍得了。
人啊,自己要把自己当成鸡,当成狗,把别人也扯上。这连上帝也没办法。
人格与自尊被外来的干涉和压力毁灭。
好在这种人人都出面掌管你的婚姻的局面,时至今日已一去不复返了,稍许自由的空气使许多有苦难言的男人、女人,能够深呼吸一下了。
他们终于在可以深呼吸一下的日子里分手了。分手时他沉痛地对她说:“很抱歉很对不起,我救不了你,这是男人的罪恶,是男人伤害了你,同时也是婚姻。”
这是一段多么令人心酸又尴尬的婚姻。
这位不幸的女人,遭受那样一场性灾难之后,对性交产生了强烈的恐惧,这种恐惧导致了性压抑。现代精神分析家告诉我们,过度的性压抑会爆发“神经官能症”。早在罗马帝国崩解到中古世纪,欧洲大陆发现了一种由于性压抑造成的歇斯底里性的痉挛,出现这种症状的多是女性,忽然全身抽搐,有时候则身躯变得僵硬,平躺着,腹部弓起,私处凸出,如性交时的动作。一般人认为这是恶魔附身所致。16世纪的一位德国医师威尔则指出,它源自性的压抑。当时Cologne地方的女修道院忽然爆发这种“流行病”,威尔医师观察修女发作时的情形,发现她们紧闭双眼,仰躺着,小腹弓起,不停抽搐。发作过后,她们“张开眼睛,脸上露出羞耻与痛苦的明显表情”。从现代精神医学的观点看,这种“流行病”是性压抑而产生的“集体歇斯底里症”。
这位女人由于性暴力所致的伤害,造成从心理到生理的恐惧,进而造成对性本能的压抑。这种双重压迫,远远比那种“流行病”要复杂得多。

另外一个女人,在举行婚礼仪式之前,与她的丈夫有过一段性交经历。很快他们就登记结婚,建立起了家庭。看来一切都很正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况且年轻漂亮的她,对自己健康英俊的丈夫,颇为满意,短暂的婚前性生活,也使她美满有加。他们婚后的性生活便在这种祥和美满中开始了。
可是两人生活不到半年,她的丈夫渐渐露出了真相,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被虐狂”。性冲动时,他会突变一副面孔,泪流满面,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将他捆绑起来,用皮鞭抽打他,直到把他抽得鲜血流淌,否则,他将无法与她进行性交,无法达到快感和高潮。这使不知所措的她惊恐不已,她想逃离开这个让她无法理解的男人,可是男人死死抱住她,不停地祈求她,像一个毒瘾犯了的人祈求海洛因一样,哀求她,要她拿出皮鞭,将他的血抽打出来,否则他会像一只膨胀的气球瞬间爆裂。她害怕极了,在他的逼迫和哀求下,首先将他捆起来,用一条粗黑的皮带抽打他赤裸的身体。他让女人脱去身上全部的衣物,赤身裸体地面对他,像一个发怒的牧羊人,疯狂地抽打她的羊群。他在疼痛中感受着快感,在快感中掀起性的高潮,在疯狂的抽搐中,他射精了。疲软下去的男人,回到了理智和羞愧当中,于是他趴在她的脚下咽咽地哭着,要她原谅,要她理解,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说这种状态一直像魔鬼一样缠绕着他,使其前面与他结婚的三个女人离他而去。
他祈求她,不要离开。
惊呆的女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扭曲变态的男人。
这个性变态的男人,除去性生活的怪异之外,他的智力智商都是很高的,工作能力,待人接物,都堪称是无懈可击的。
可是她是一个健康健全的女人,她有欲望有血有肉,她不能生活在男人虚无的光环之中,她需要实实在在的健康的性生活。这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最基本的要求。
女人生活在恶梦一般的痛苦之中,她害怕夜里靠近她的男人,怕他的哀号和泪水,怕看他在畸形的快感中一泄而空的破败样子。
一年之后,她提出离婚,坚决离婚。
后来婚是离了,但是这可恶的分伙程序,长达三年之久,使她饱受这个漫长而艰辛的离婚过程的痛苦和屈辱。
凑巧的是,前面那位从妻子身边逃出来的男人,与后面这位从丈夫身边逃出来的女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识了。他们很快相爱。他们同居在一起。他们没有宣布他们的性交开始。也许他们彼此都有一段难以启齿和不堪回首的痛苦婚姻经历,他们格外珍惜这劫难之后的相爱相处,他们在一起真正感受到了性爱的美好和和谐。他们每一次抚爱触摸,都会给性交带来缱绻柔情和全新的满足。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看他们的样子,大有一种将爱情婚姻进行到底的信心和决心。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就证明了,美满的婚姻是从和谐的性生活开始的,没有和谐的性交,怎么会有彼此的忠诚,怎么会白头到老,长相厮守。古今中外,多少被人称颂的爱情,哪一则不是有着和谐美满的性生活作开端。
即便是相爱了漫长的五十年的萨特和西蒙·波娃,他们也是有过长达二十年和谐美好的性生活基础的。他们在以后的生活中,虽然身体分解了,但两人靠精神和心智的力量,相爱着彼此拥有对方。
当然婚姻是一种形式,有时显得不堪一击,这是婚姻不可避免地存在的缺陷和弊病。但是除了不好的一面,那么婚姻中的男人、女人,又该怎样呢?
两心相爱,心心相依,才是最重要的。

身体的苦难(2)

这里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在一个僻远幽静的小城镇里,有一位美丽的女人。在她身居的城镇里,她简直就像一朵娇艳的美人蕉。她的美貌令小镇上的人惊讶,小镇人为她的美貌骄傲。因为小镇上历代很少出美女。如果出了美女,那一定是倾国倾城的。
美女到了出嫁的年龄,被镇子上的一位当官的男人看中。这个男人是小镇上的首领,没人敢违抗他的意志。在一场震惊四邻的,红红火火的结婚仪式中,美女成了首领的新娘。
结婚之夜,美女才知道这位显赫一时的男人是一个地道的性无能者。而且这种无能是性医学上最顽固最不可救药的顽症之一。
男人深知自己是一个性功能全面瘫痪的人,终身都要守着自己残破的身体,过一种黯淡凄凉的生活。但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况且他有权有钱,全镇人的命运都统管于他的手中。更何况,他是男人,是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面子。为了这种面子,他必须向世人展示自己除权力之外的尊严和能力。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他硬是娶了令全镇人为之倾倒的女人。
新婚之夜,面对一个如花般喷薄欲放的女人,他除了束手无策,就更像一头掉了牙的老牛,面对一个鲜嫩的南瓜,无从下口。
他面对如火的女人,简直快发疯了,一种仇恨便在那一刻燃烧—— 一个性无能者,最阴毒的仇恨。
他用手撕扯着这个被现实吓蒙的女人,他的双手充满了仇恨和欲望。
女人的美丽、女人健康的身体和旺盛的性欲,本身就是对他的伤害和嘲讽。
女人在这种扭曲变态的折磨中,惨号不绝。
这个如花水灵的女人,很快被一种畸形的疯狂折磨得精神恍惚、面容憔悴。
在长达三年的不断的性摧残下,女人产生了自杀念头,接着就有多次的跳河自尽。可是每一次都被人救起。最后一次救起她的人,是镇上的一个独身男人。
那一天清早,男人到河边提水,发现雾蒙蒙的河边有人影晃动,接着河水传来一阵细碎的水浪碰击声。男人靠近河水查看,发现水面上浮动着一缕黑色长发,便断定有人投河自杀。他曾经听人说过,镇子里有女人跳河自杀的事。
男人望着河里浮动的头发发了一阵呆,看四周无人影,便跳下河去,将跳水的女人救起。清晨的寒风刺骨,他和这个女人都被冻得浑身僵硬。情急之下,他未辨清自己救起的女人是谁,便匆匆将女人抱回自己的住处,用棉被裹了女人,守着她醒来。待女人醒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是谁。他大吃一惊。问女人为什么如此轻生。女人面对一个强悍而温情似水的男人,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女人在男人的床上躺了两天,也许是故意的。也许她无法站立起来。总之,这个女人在第二天夜里,将自己给了这个一直独身的男人。这个身强力壮性功能健康的汉子,给了这个女人全新的性爱感受。她似乎在这种和谐完美的做爱中,渐渐恢复了自己的美丽。于是有了渴望活下去的欲望。她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死不放手一样紧紧地抱住男人,泪流满面。她长期的性压抑和长久被她丈夫性折磨造成的恐惧,在这个男人的诱导下彻底地扭转和释放出来。她首先感到作为女人的美好,感到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满足。
她由衷地爱上这个给予她美好感受的男人。从此她进出男人的屋子,平静地面对她丈夫。
终于一天,她对丈夫说,离婚吧。
丈夫瞪大双眼见了鬼似的,看了女人足足两分钟,然后阴毒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即便是我死了,也得让你这样的女人陪葬!
女人被激怒了,被激怒的女人,惟一能做的是反叛她的丈夫,去到另一个男人那里,跟他做爱。两人昏天黑地地做爱,两人的激情像火一样无拘无束地燃烧着。这间平静普通的小屋,充满了他俩做爱的气息、味道、声音。女人在激荡之中声音如歌一样美妙动听,满足之后女人以泪洗面,更加楚楚动人。
男人说,他可以为她去死。
女人说,我也是。
正在他们爱得难舍难分,打算双双逃离这个地方时,他们被捉奸了。
他们裸露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的当天夜里,她的丈夫怕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对众人说出他性无能的真相,暗地里派人将这两人的舌头割了。
那一幕惨状,只被少数人看见,这对偷情的男人和女人被割下舌头时的悲惨情境,目睹者是终身难忘的。
后来这个男人被关进镇政府特制的土牢里,不久便被折磨死了。
而那个美丽的女人,被捆绑在镇子外的一棵黄桷树下。
那一天发生的情境,据目击者回忆,天色近黄昏时,从镇子里走出来十几个男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他们个个拥有雄健的阳具,他们在这位女人的丈夫的唆使下,开始对这个女人进行集体奸淫。
这群男人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准确地说不知所措。当第一个男人上去了,射精了,离开了,第二个又上去了……这种场面刺激着男人们的最原始的神经,他们骨子里的邪恶和愚昧很快被唤起并掀起高潮。
在一旁的是女人的丈夫。他观看着这种场面、目睹着一个个男人强悍的生殖器,目光中跳跃着火一样恶毒的凶光。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进入,都会令他强烈地颤抖,他把这些男人当成了自己,把他们幻化在他的幻觉中。他咆哮着、怒吼着,直到内心的仇恨像男人们源源射出的精液一样耗尽。他精疲力竭瘫倒在地。
奄奄一息的女人,裸露的身体,在混浊的天光下,绽放出惊人的美丽,这种奇绝的美丽令在场的男人产生恐惧,这种恐惧令他们的神经备受刺激,他们像疯狂扑火的飞蛾,扑了上去……
完了,男人朝那位丈夫跑去,领取一块钱的奖金。
这个小镇,在那一天黄昏,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群奸。那位曾令小镇人倾倒和引以为荣的美丽女人,被一群长着阳具的男人奸淫了。操纵者是这个女人的丈夫。
这天夜里,女人被扔进了河里,身上竟被捆上了一扇石磨。女人其实在未被扔进水里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丧失生殖能力的男人,他为什么如此地阴狠?如此地恶毒?难道这也是人性所固有的吗?
这使我想起余杰先生在他的《太监中国》中说过的这样一段话:“……生理的变态必然导致心理的变态。鲁迅在《坟·寡妇主义》中说:中国历代的宦官,那冷酷险狠,都超出常人许多倍,”各朝各代的太监们肆意地发泄着他们变态的性欲,权力欲,贪欲……“‘文革’中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多疯狂的虐待行为?根本原因在于,精神的极度贫乏产生致命的无能感,而无能感却是虐待狂症发生的一个主要来源。丧失了性欲的太监便发展其攻击性的性欲,而丧失了精神愉悦的大众往往把恐怖的惩罚作为快乐。整个民族的内倾性,自虐性的病态人格,主体性与独立精神的空缺,与千百年来以性压抑为根基的伦理机制紧紧相连。杰出的生理学家赖希认为:性压抑所产生的僵化性格,导致病态的荣誉、义务和自制的观念,磨灭了人因经济压迫而产生的造反欲望……”
女人虽然死了,可是她的恶名被长久地流传下来,到今天只要你走进那座已经具有现代化规模的小城市,稍作打听——“曾经有一个被割下舌头的女人?”不论是男女老少,都会绘声绘色地告诉你——“是有那么一个女人,偷男人……死了。”
几年前,因为另外一件事去了那个小镇。我特意去看了那棵曾亲眼目睹过那场惨案的黄桷树。我站在那棵树下,感到了耻辱,甚至闻到了可怕的血腥。一种悲哀由心底生出。我觉得这样的城市应该从地球上消亡,它代表了耻辱和卑劣。
这里已经拥有了现代物质文明的一切,可是它仍然让我感到阴郁、灰暗、死寂,一切都令我悚然……我想起那个女人,由那个女人,想起鲁迅小说中的“末庄”。我猛然明白,鲁迅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来作为他小说中的地名——因为那里从未出现过有尊严的“人”的生活。
女人的世界已经过去。那是过去了的一个世界,而现在的世界,仍然是一个特权统治的世界,一切都在延续、泛滥和深入。一个小小的镇长,拥有法式豪华别墅、高级轿车,成天穿梭在小镇与大城市之间,天天酒肉飘香,日日歌舞升平,每星期有专人送来经过特意挑选的“处妓”。镇长玩女人,花样翻新。可是这个看似繁华的小镇,每年就有几十个母亲带着孩子去邻近的城镇沿街乞讨。
穷奢极欲的程度,令我们想起罗马帝国末世的景象……
问题是那个女人死后,她身后的世界发生了多少变化?良知的泯灭,因为物质的富有而停止了吗?
我回首再望这座小镇时,很多很多男人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动,那一张张长满皱纹和没有皱纹的面孔,使我想起若干年前那群“奸淫者”,他们正生活在这个城镇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我仍然想起了鲁迅。是他掀开中国历史中耻辱的一幕——让我们看到了一群中国人,在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日本人的屠刀宰杀时所呈现出的麻木傻笑……
鲁迅是悲痛的。
我们把这个曲折的话题说回来吧——时间涵盖着一切,时代的变迁使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人们清醒地认识到,婚姻这种形式,更应该符合人性和人性的要求。越来越多的国家的人们不想再让家庭的概念永恒不变,于是,新的法律法规出现了,为了保护那些越来越多的不愿陷入婚姻牢笼又彼此相爱的同居者,使我们在面对人类境遇中非常具体,甚至非常痛苦和尴尬的问题时,给予人人道主义的关怀和温暖。
时代在进入到文明进步的今天,我们难道就不能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婚姻生活的基础是什么?
应该肯定,是爱、是男人和女人,两颗心的相爱相依。
这种基础应该是爱,爱是婚姻,是家庭,是人类生存繁衍的基础和目的。
爱是人性走向更加澄明、至善至美,更加健康和自由的途径。


亲爱的敌人


他们是男人和女人。
他们亲爱着,却又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们相互渴望着,却又歇斯底里地互相排斥。
他们的身体在相互依附着,吸引着,心灵却远离着。
他们相爱了。爱尽了,情感灰飞烟灭,孤独和悲凉是人生一场的最后结局。
他们生存在一个谁也离不开谁的世界里,但是他们是敌人。
他们就是男人和女人。
男人和女人,谁敢对人性具有的恶劣本性,说一个不字?谁又能面对人性中不可抗拒的弱点,不感到尴尬万分?
最最无奈的是上帝,他缔造了男人和女人,却又亲眼目睹了男人和女人这对亲爱的敌人,在人世间所扮演的种种悲喜剧。
首先感到尴尬的是上帝。上帝不能掩面而去,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上帝只好说:“——你们相爱吧。实在不行就结婚,婚姻会让你们清醒,男人与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于是他们以为惟有婚姻能解决男人女人的矛盾。从此天下却没有了太平。
其实上帝在创造人类那天起,就已经无法左右这种难堪的局面。
谁在婚姻的背后弄唇鼓舌,谁对婚姻闪烁其词?
不可否认,绝大部分是男人。
哲学家威尔·杜兰特说道:“既然爱情是大自然设置的骗局,那么婚姻就是对爱情的消耗,并必将导致幻灭。”
我们结了婚不幸福,不结婚不幸福。一个人独处不快乐,在群体中也不快乐,我们“就如一对挤在一起取暖的剌猬,靠得太近不舒服,离得太远又怕冷”。
自古以来,聪明人对婚姻这个问题发出了许多的议论。但这种议论和对婚姻说刻薄话的人,多是结过婚的男人。他们觉得如果去赞美婚姻的话,肯定会被人认为是愚蠢。
你听辜鸿铭是怎么说的:“不论男女,只要希望性生活自由一点的,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总是个束缚。”辜先生当时用纳妾来补偿这种缺陷。可是这种主张在当时遭到了两个美国女人的反驳:“男人既然可以多妾,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多夫?”聪明的辜先生回答:“你们见过一个茶壶配四只茶杯,但世上哪有一只茶杯配四个茶壶的道理?”
两个美国女人被辜先生问得瞠目结舌。
苏尔克斯利用他小说中的人物说:“一个男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
中国一位男作家替女人代言:“一个女人需要两个丈夫,一个用来爱,一个用来养家糊口。”
蒙田借别人之口说:“美好的婚姻是由视而不见的妻子和充耳不闻的丈夫组成的。”
斯威夫特告诉我们千万别幻想着到天堂里去寻找美好的婚姻,他说:“天堂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没有什么我们却很清楚——恰恰没有婚姻!”
诗人拜伦悲伤地说:“一切悲剧皆因死亡而结束,一切喜剧皆因婚姻而告终。”但拜伦还是结婚了,于是他只好说:“我想有个伴儿,可以在一起打打哈欠。”
一个叫阿西莫德的法国人觉得结婚使智者变愚蠢,贤者变俗。他说:“夫妻两人总是按照他们中比较平庸的一人的水平生活的。”
林语堂先生算得上是一个德高望重,恪守婚德的男人吧,他对婚姻也不免讥讽:“所谓美满婚姻,不过是夫妇彼此迁就和习惯的结果,就像一双旧鞋,穿久了便变得合脚。”说得多么温和和无奈。仔细掂量,便也掂出个中滋味,这双鞋到底硌不硌脚,让你舒不舒服,只有你自己知道。
有记者问起萧伯纳对婚姻的感受时,他心虚地说:“凡人在其太太未死时,没有谁能老实说出他对婚姻的意见的。”
对于婚姻持有更俏皮态度的算是托尔斯泰。朋友们在一起谈论婚姻和女人时,他在一旁安静地倾听,突然间他插话道:“等我一只脚踏进坟墓时,再说出关于这类问题的真话,说完立即跳进棺材里,砰一声把盖碰上。来捉我吧!”
事到如今,没有哪一个男人能说清道明婚姻这个问题,只是在闪烁其词地不痛不痒地来点讥讽或者是无可奈何的议论,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最后借用周国平的一段话:“……因为谁也不能否认婚姻包含种种弊病。如果说性别是大自然的一个最奇妙的发明,那么,婚姻就是人类的一个最笨拙的发明。自人类发明这部机器,它就老是出毛病。使我们为调试它修理它伤透脑筋。遗憾的是,迄今为止的事实表明,人类的智慧尚不能发明出一种美好的机器,足以配得上并且对付得了大自然那个奇妙的发明。所以,我们只好自嘲。能自嘲是健康的,它使我们得以在一个无法避免的错误中坦然生活下来。”
其实,我们只是看到了婚姻的无聊,看到婚姻空虚的一面,我们无法想象,夫妻之间那种默契和互补的作用,也不会明白,两个人加起来比一个人强的道理。
夫妻在一起,并不完全为了性。比如那些老夫老妻,两人彼此依赖,共同抵御外面的世界、犹如互相撑起的支架,缺一不可。即使婚姻处处都是缺点,但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有一个属于你的朋友也算值得。
15#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2:43 | 只看该作者
父亲是一棵树

曾明了

1
桃花坨因桃花而得名。漫山遍野的桃花一到三月就红透了山崖和沟壑,村庄掩隐在盛开的桃花之中,使原本破旧的房舍如同童话般迷离生奇。桃花开尽之后,结下果实,一个个指头大小的的青疙瘩挂满了树枝,到了成熟期,青疙瘩仍然是那么大,吃起来又苦又涩。桃花坨的人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心里就直犯愁,结出的果实既不能吃也不能做其它用场,好看又有什么用啊!于是人们就把这些桃树砍了一茬又一茬,砍下的枝条当柴火烧,或者拿去编篱笆栅栏。可是那些没有被砍掉的桃树,在六月里就结了一枝桠一枝桠的青毛桃,成熟之后掉到地里,来年又长出了小桃苗来,过一年,那满山遍野又是桃花红遍。桃花坨的祖祖辈辈、男人女人,望着这些好看却不中用的桃花,无奈地只是摇头叹息。因此,但凡桃花坨的女人,都忌讳取桃花这个名字。
可是树根娶的老婆偏偏就叫桃花。
桃花在 38岁那年秋天去世了,按现在城里的女人的年龄,正是丰韵正好的花样年华,可是桃花过早地枯竭,将自己如花风韵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这使树根非常伤心,每当他看见一些城里三四十岁的女人,就无比伤悲地想起桃花,树根知道这些女人都比不上桃花俊俏,桃花那种俏丽跟盛开的桃花一样,有着自然的天妒之色,是不加任何修饰的那种美,仅仅是她那白里透红桃花般的皮肤,城里的女人是远远比不上的。可是桃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把一双儿女和无尽的悲伤和孤独留给了树根。
桃花去世之前,一开始似乎就有了不祥的预兆,这一年的秋风刮得比任何一年都早,寒风悉悉簌簌很快就把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刮枯黄了。桃花在田里劳作时呛了一口寒气,回到家里就咳嗽不止,直到喉咙里咳出血来。
夜里树根听着桃花像抽风似的喘气,心里就像钉了钉子似的。桃花在九年前生二女儿的时候就犯下了气管炎的毛病,一见了凉风就咳,一咳就喘不过气来。
听着女人没有命的抽气,树根心里便知道,桃花跟他的日子不会久了。
树根起来给桃花倒了一碗热水让她喝下去。桃花的眼睛睁得很大,喉咙里发出咕咕噜噜的痰音,她看着黑暗中呆坐着的丈夫,很艰难地说:“这病拖着我,早就不想活了,想着你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娃,我这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啊……”
桃花又激烈地咳嗽起来,泪水从桃花的眼角流出来。桃花的嘴唇发着紫,呈现着郁闷的光泽。
桃花说:“咱们祖坟地里的十二棵老树,等我死了砍掉一棵做棺材,剩下的十一棵……将来供儿子上学用……留下一棵给你做一副棺材搁着……啊?”
桃花的目光中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亮来,就这么盯盯地望着树根,树根看着女人的眼睛,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惊了,他哀声地叫道:“桃花啊,你可千万不要扔下我们啊……”
桃花望着树根,眼睛轻轻波动了一下,泪水就流下来,落在树根的手背上,树根感觉到渗人的冰凉。桃花脸上渐渐浮现出不真实的红晕,像被雨雾浸泡的花瓣,在寒风中凄凉地颤抖。
桃花一出生就被叫着桃花,因为桃花她爹恨她娘又生了一个女孩,一气之下就取了桃花这个名字。因为桃花人长得秀美,村里人都叫她桃花姑娘。后来她嫁给了树根,叫桃花的人就少了,再后来她为树根生了孩子,身体又有了病,人就破败得不像样子,人们干脆把她的名字都忘了,只叫她树根婆娘。
桃花年轻的时候,不但皮肤白里透红,而且一双杏眼总是水汪汪的,谁见了都心生怜爱。特别是她那两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子,经常在人们的眼睛里晃来晃去,晃得人心里发慌,树根经常站在桃花的身后看着桃花一摇一晃的长辫子,人就没有来由地发呆。

2
那一年的夏天,树根在自己家的祖坟里除草,一排整齐的柏杨树是树根的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树根的爷爷种下的,树根几年前就把他的父亲埋在了这排柏杨底下,与他的祖上的先辈们安葬在一起。
这块地有一分半地,是树根家的祖坟地。这里埋着树根上三辈祖先的尸骨,所以树根就格外珍惜着这块地。树根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对树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指头指了指那片他的父亲亲手种下的树,对树根说:“十二棵……”就这样,树根的父亲就咽气了。后来树根猜想他父亲临终前说的那一句话,可能是告诉他,祖宗就留下这十二棵树了,你看着办吧。
这片柏杨长得挺拔高大,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够看见,风吹叶片哗哗啦啦地翻动,声音好听极了,树根打小就喜欢听这种声音,一听就着迷。
树根劳作累了,就坐在树下,听着树叶被风翻动的声音,树根觉得那是祖先们在对他絮絮叨叨说话。
这一天,树根在树下昏昏欲睡,长辫子的桃花姑娘走到他的跟前,看了他半天,说:“做梦呢,梦见你的老祖宗了吧?”
树根听见声音就醒来,迷迷糊糊地望着眼前的桃花姑娘艳若桃花的脸,看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桃花姑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的眼睛真邪呼,把好人都看坏了……”
树根说:“你该出嫁了吧?”
桃花摇摇头,说:“我爹说过了今年,明年再说,今年是忌年。”
树根哦了一声,说:“你坐下……”
桃花坐下。
树根说:“刚才我做梦不是梦见我的祖先,我梦见你了,梦见我娶你,那个热闹啊,跟真的一样……”
桃花瞪大眼睛看着树根,脸随即就红了,接着伸手打了树根一巴掌。树根就顺势将桃花拉进了怀里,两人在树下又急又笨地亲热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树根清醒了,他站起来,说:“这是咱家的祖坟呢,不敢在这里造次。”
于是,两人就分手了。
过了几天,树根就去找桃花的爹,桃花的爹警惕的目光看着树根,说:“你来干什么?”
桃花的爹自从桃花长大成人后,做媒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桃花的爹不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给本村的穷小子,她爹就对村里的一些年轻人格外警惕,像一只老猫保护一只小猫一样保护着桃花。他对树根的突然光临,自然是严加防范的。
可是树根对桃花的爹二话没有说,就说:“选个日子,把桃花嫁给我吧。”
桃花的爹一听,脸就黑下来,冲树根怒吼道:“有你这么求亲的吗?媒人呢?彩礼呢?”
树根说:“您老同意了自然就送来了嘛。”
桃花的爹说:“不行,今年不行,是忌年,明年吧……再说明年也不可以嫁给你啊!”
树根说:“明年恐怕就来不及了,你女儿现在肚子里就已经有我的种了……”
桃花的爹听了气得差点没有憋过气去,哆嗦着嗓门对树根说:“我早看出来你小子对我家桃花不怀好意,你以为你那两下子就能够瞒得过我这双老眼,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匪……要不是……我杀了你!”
桃花的爹说着就哭了,他摇摇头,说:“什么时候送彩礼?找谁当媒婆?”
树根一听,知道自己把老汉骗住了,就说:“一切都由我来安排,您就放心吧。”
当天夜里,树根与桃花的爹喝了个大醉,待桃花姑娘从外面回来,看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莫名其妙,树根见桃花回来,就起身要走,桃花的爹怎么也要留树根继续喝酒,树根怎么也不肯留下。
桃花送树根到了自家屋后的树林里,树根就对桃花说:“我已经跟你爹说了要娶你的事,你爹同意了。”
桃花很惊奇,说:“我没有想到我爹会同意?……”
树根说:“我骗了你爹,说你肚子里已经有我的种了……”
桃花就扇了树根一个耳光,树根就把桃花抱紧了,树根说:“我没有办法,我怕别人把你娶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夜里想到你浑身像着火了一样难受,睡不着就到咱祖坟地里乱转悠……”
不久,桃花就嫁给了树根。
桃花的爹后来才知道树根骗他的事,坐在自己家里骂了三天三夜。
后来桃花给树根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大树,女儿叫喜麦,一双儿女的名字都与树和粮食有关。生喜麦的时候,桃花受了风寒,没有钱治病,就患了肺气肿病,桃花就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衰弱,树根看着自己的女人由桃花一般美丽,变成一副弱不禁风的破烂风车一样,心里就别提多么疼痛。每次树根要砍树卖了为桃花看病,桃花就要死要活地阻拦树根,说什么也不让树根砍树给她治病,说那些树是留给孩子读书交学费的。
眼看着桃花活不长了,树根想,现在就是砍了树,也怕是救不了桃花了。
桃花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树根把桃花那只干枯的手握着,桃花的手已经冰凉了,树根心里就抖开了。
桃花幽幽的目光望着树根,说:“我死了,你再娶一个……”
树根知道自己的女人是一个明理的女人,心里就更加悲伤,说:“不娶了,我这人命硬,是我造孽,害了你,让你受罪……”
桃花执坳地看着树根,说:“你要答应我,好让我顺利地落气,你要娶,你答应我……”桃花直直的目光望着树根。
树根无奈地点点头。
桃花仍然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在骗我,就像当年你骗我爹一样……”
桃花就笑了,笑意刻在眼角,久久没有退去。
桃花对树根说:“你把我抱在怀里,我冷……”
桃花躺在树根怀里,目光不离地望着树根,说:“祖坟地里的树……”
树根明白桃花的意思,就点点头。
桃花挣扎着又说了一句:“十二棵……”
树根说:“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桃花听了就平静下来,像孩子那样露出恬静的笑,渐渐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响,桃花就落气了。
树根抱着自己的女人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树根才把桃花放在了门板上,才告诉他的一双儿女他们的母亲去世了,大树和喜麦守着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接着,树根就把桃花葬进了自己家的祖坟地里,祖坟地里的十二棵树也就变成了十一棵了。
树根站在这十一棵树下,仰首望着高远的树梢,他想起了父亲,父亲的希冀就是这十二棵树,临终前,像交遗产一样神圣地交给了他。他的妻子,这个劳碌几十年,疾病缠身一辈子的女人,最后的情感交代和希望都是这十几棵树了……
树根想,树啊!树啊!你哪是长在泥土里的啊,你是长在咱们祖祖辈辈的血脉里的啊……痛啊!

3
大树高考的考场定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时间是6月7号到9号三天时间,跟全国高考时间一样。大树的老师怕大树考试误了时间,就让大树在考试的头天去住县城的招待所。大树把老师的话告诉了树根,树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他默算了一下儿子大树这几天如果住招待所和坐车还有吃饭钱,一切费用加起来,足够大树的妹妹喜麦上小学一年的学费了。
树根想了想,对大树说,咱们穷,就从实际出发吧……
大树明白他爹的意思,他茫然而心酸地望着他爹。树根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咱们从实际出发吧,啊……
树根就让大树准备明天考试的事,自己就开始忙活起来,先蒸了一锅馒头,一半是白面的,一半是杂面的。烧了一锅开水,待开水凉了之后灌进一个瓦罐子里,然后把家里唯一的两床棉被拿出来,又到后院子里整理了一捆干净麦草,与棉被一起打成包裹,一切准备就绪,天就黑下来了,趁天黑,村里人没有发现这爷儿俩,树根就和儿子推着一架独轮车上路了。
到了县城,早已是万家灯火。树根和儿子摸黑找到了高考的那所中学,树根围绕校园转了一圈,在靠后门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一块空地,空地的旁边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渠,于是,树根就在树林里搭起了地铺。首先把带来的干净麦草铺垫在被子下面。一切就绪之后,树根就拿出一个白面馒头让大树吃,倒了一碗带来的凉白开,让大树喝,大树默默地喝水,默默地嚼着馒头,头低垂着……
由于天黑,树根看不清楚儿子的面孔,树根轻声对儿子说:“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觉得爹委屈你……这样已经挺好了,有学上,有爹陪着你,虽然露宿在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知道县里的招待所里条件还比不上这里好,又嘈杂,空气又不好又不卫生,还花不少的钱,真的不划算……”树根不知道再跟儿子说什么好了,他很想听到儿子说话,可是儿子一直沉闷着,不说一句话。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夜晚,他也突然感到很孤独很凄凉。
树根把被子铺开,让儿子躺下,儿子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树林,树根看着黑暗中睁着双眼的儿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楚,他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安慰安慰儿子,但是他被一种伤感抑制了,他只好木纳地坐着。
树根听着儿子渐渐睡熟的鼾声,心里才有了些许的安慰。他听到四周夏虫的低鸣声,远处时而传来的狗吠声,夜就越来越深了。
树根怎么也睡不着,为了不惊动儿子,他只把一双脚伸进被子里,身子靠在一棵树杆上,他仰头望着树叉上的月光,思绪就如这夜色一样沉重。
接下来的三天里,树根每天准时叫醒儿子,让儿子吃饱白面馒头,喝足了水,然后目送着儿子进入考场……
当儿子考试完,兴冲冲地钻进树林,告诉树根的第一句话就是:“爹,考好了……”
树根的确在儿子兴奋的脸上看到了希望。夜里,树根就听见儿子睡得更加深沉。到了第二天早上,儿子却怎么也不吃白面馍了,怎么也要让树根吃白面馍,树根说:“我吃了有什么用,你要考试,你吃了有用……”
儿子声音颤颤地叫了一声:“爹,我数过咱们带来的馒头,你一天就吃了半个杂面馍……”
树根说:“没有事,我不饿,成天在树林里转悠,不饿……”
儿子抓起一个杂面馍就跑了,树根看着儿子单薄的身影,觉得儿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心里却十分明理懂事,树根心里既安慰又心酸,不由地又想起了桃花,心想啊,桃花啊桃花,你撇下我们爷儿在一边清闲去了,这一切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啊,我也有担不住的时候啊……
三天的考试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树根推着车,跟儿子回到了乡下,一路上儿子跟树根说了不少的话,这使树根又惊讶又高兴。
大树说:“爹,我考好了,题都会做,有人在考场上昏过去了,还有人作弊被抓住了,我好像很轻松,没有压力……最主要想到爹在等我,我就不敢马虎,有一趟考试,考着考着,我手脚就发软了,头上直出虚汗,老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特别想吃羊肉泡馍……您猜老师怎么说?”
树根说:“你老师怎么说?你快说给爹听听……”
大树说:“老师说:“你就想着,考试结束后,有大碗的羊肉泡馍在等待着你,你就不出虚汗了,我就真的这么想着,想着爹把又肥又鲜的羊肉汤香喷喷地端上来,把馒头撕成碎片泡进肉汤里,那个香啊!就听见爹在不断地说,快吃,快吃……我就靠着这种意念的力量把考试题做完了,老师说的还真是灵呢!”
树根听着儿子的述说,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

4
大树高考完毕之后,在家里边帮爹劳动边等待学校录取的消息,等待的日子十分难熬,大树就天天跑到自家坟地里去数树,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县城的教育局通知大树去县城一下,也没有说去干什么。
大树从县城回来,怀里揣着录取通知书,站在他爹面前,直发愣。
树根见了儿子的样子就急了,说:“孩子,考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大树异样的声音叫了一声爹,便从怀里拿出了北京的某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举到爹的眼前,树根虽然眼花没有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但是他从那几个闪着金光的字,就可以感觉出儿子考中了。
树根颤抖的声音问道:“考中啦?”
大树说:“爹,咱考中了北京的大学。”
树根的脸立马就抖开了,他接过通知书,目光中闪烁出一道灼人的光芒来。
在大树的记忆中,他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这样发过光。
树根说:“儿子,快去你娘的坟上,告诉她你考中了,快去,告诉她……”
大树一个转身跳出门,朝祖坟地跑。
他站在他娘的坟前,说:“娘……咱考中了……”
可是儿子从坟地里回来却告诉树根他不想读书了,树根一听脸就黑了,说:“为什么?”
大树说:“咱娘不在了,你一个人要供我和妹妹两人上学……再说也交不起学费……”
树根说:“你天天去咱家坟地里去数树,数了个什么啊?咱们不是还有树吗,你就别瞎操心了,好好念书吧!”
大树上大学走之前,他家祖坟地里的树砍得只剩下一棵了。
树根把伐下的十棵树卖掉,东拼西凑才把儿子一年学费凑齐。砍掉树的那些日子,树根觉得心里非常空落,他站在空荡荡的祖坟地里,看着那十个白晃晃的老树茬,像伤疤一样淌着血,树根心里就揪得慌,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先人们,这十几棵树传了三代人——三代人的念向啊!到了他的手里,就败光了……树根看着那棵孤孤零零立着的大树,叶片在风中轻盈地翻动,发出悉悉梭梭的声音,心里就很凄惶,他伸手抚摩着树杆,思来想去,便在祖坟地里种上了十二棵小树苗。
树根说:“桃花,都照你的话办了,留一棵将来做我的棺材,孩子这次上大学全仗这些树了……你看我在砍掉的老树旁边,又种上了十二棵树,等这十二棵树长大,儿子就该娶媳妇了……”
刚种下的小树苗,细小的树杆上顶几片小小的叶片,被风吹拂着,在树根眼前晃来晃去,把树根的心都晃痛了。
树根的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把村里人都惊动了,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捡了鸡蛋去卖了,提只鸡去卖了,扛半袋粮食去卖了,然后把钱凑到一起,为大树凑够了去北京的车费。桃花村世世代代追溯下来,就考上了大树这么一个大学生,乡亲们就自发地,为大树凑钱买一张车票,算是给大树送行了。
大树含着眼泪跟自己天天都见面的父老乡亲道别了。
树根把儿子送上车后,站在车下,望着儿子愁云密布的脸,他明白儿子的心思,心想:这穷人家的孩子,遇到好事也高兴不起来啊……
树根有很多话要告诉儿子,可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总的要跟儿子说点什么吧,于是就对儿子说:“到了学校重要的是学好功课,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心劲学习,别担心学费和吃饭的事情,会有的,有你爹在还怕什么……再说,那十二棵小树,等你娶媳妇时就该长大了,长大了用处就大了……”
树根说到自己家的树的确脸上呈现出一丝喜悦和期盼。
车开动了,儿子大树裂大了嘴喊了一声爹,声音就很快被车的鸣笛声淹没了。
树根不知道儿子还对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儿子把好多话都积攒在了车开动的那一刻。
树根久久站在站台上,望着儿子远去的方向。


5
大树进了北京的大学府后,刚开始几天都沉浸在激动和亢奋之中,他游览了在世界上都享负盛名的学府的全景,他看到满院子的名贵树木,有些树他压根就叫不上名字,他仰首望着这些树伸进天空的树梢,简直惊讶地不知怎么是好,他想起自己家祖坟地里的树,想起父亲在砍它们时的悲壮样子,就像每一斧头都在砍自己的腿似的……他想如果父亲能够看到这些树,父亲该是多么高兴啊!他在这些古树中穿来穿去,用双臂去拥抱它们,他激动地直用头顶去闯它们,他太想告诉远在西北乡村的父亲,这里的树太好太多了,父亲知道了肯定会说,再好也是人家的,能够砍了来卖了让你上学吗?
大树想到这些,不禁哑然失笑。
夜晚在宿舍里,听着来自各个地区的同学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心里就想着农村的爹和妹妹,想着永远都睡在祖坟地里的娘……
就这样,大树新的学生生活就开始了。
大树几乎每个月初都从学校的邮局取出他爹给他寄来的100元钱的生活费,而且他每次取上钱心里都沉甸甸的。他知道他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没有手艺,也没有挣钱的技能,只有每年把收成的粮食拿去卖了,换成了学费,剩下的粮食爹和妹妹也就只能吃个半饥半饱,而且卖下的粮食的钱也最多够他半年的花消。
大树觉得自己每花一分钱他都能够看见爹和妹妹忍饥挨饿的样子,所以这100块钱他除了吃饭,是决不乱花一分的,吃饭也只能够吃三顿馒头和咸菜。有一天他看见有两个女生把没有吃完的肉菜和饭顺手就倒进了垃圾桶里,他心疼了好长时间,那一顿饭,他吃的极其缓慢和痛苦,他嘴里在嚼着馒头,目光却一直在盯着桶里的饭菜,那些饭菜虽然已经跟垃圾混杂在一起了,但它们还散发着热气和香气,它们还是那么新鲜……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的气流,堵住了他的心口,他一时间非常难受,他流泪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泪水是咸的,和着馒头往下吞咽。
后来大树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流泪,是为了那些无辜的饭菜,还是因为自己吃不上这些饭菜而悲伤,总之,打那之后,他再也不在食堂吃饭了,每次买上馒头,就一头钻进树林里,边看书边把一顿餐饭吃进肚子里。
一个学期结束了,大树就接到了父亲的一封信,信是上乡村小学二年级的妹妹写的,一笔一划写得十分工整,大树看了觉得非常亲切,他似乎感受到了家乡的气息和亲人的温暖,他也想起妹妹那双水汪汪的圆圆的眼睛,爹曾经说妹妹的圆眼睛像娘的眼睛,大树想妹妹长大了一定很美丽……想到自己将来有一个美丽的妹妹,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亲热地叫声哥哥,那种感觉大树一想起心里就很美。
爹在信中说:假期就别回来了,路费贵,跑来跑去,也划不来,在学校抓紧时间温习功课,家里爹和妹妹都好,不要挂念,吃饱。
大树读了爹的信,心里很酸楚,他知道自己往返的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资,而且这笔开资要靠一个只靠种庄稼卖粮食的农民来说,的确是很难的。大树思来想去,也就忍着想回家的念头,决定假期就在学校里度过了。
就在这个期间,同班的女生肖笑就出现在他这段寂寞而尴尬的生活中。肖笑是江苏人,说一口缠绵的吾侬软语,再加上她一副天真无瑕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她很纯洁很可爱。
同学们都走了,大树到学校教务处去登记了假期住校后,就在大门口碰见了肖笑,两人互相打了招呼,肖笑说:“你也不回老家啊?你的老家在哪里?”
大树说:“在西北……”
肖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很天真地望着他。
大树就很慌张,他不知道自己该立即走开还是站下来与这个热情的女同学聊上一阵。
大树这才发现自己这一个学期,自己除了学习和吃饭这两件事,就没有跟任何女同学说过话和有过任何交往,简直就忘了跟她们说话。顿时一股内疚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活得太可悲了,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如果连吃饭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的话,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很难上心,也很难去关注。
大树说:“你怎么不回去?”
肖笑说:“我父母正在闹离婚,怕我回去搅乱了他们的离婚计划,所以都不同意我回去。”
肖笑说:“你呢?”
大树很尴尬,他伸手摸着脑袋,说:“我不回去的原因是我爹让我不要回去,根本原因是路费太贵……其实,我也想利用假期去打工……”
大树说完,以为肖笑要好一顿嘲笑他,他觉得肖笑没有理由不嘲笑他,那几次往垃圾桶里倒剩饭菜的就是肖笑和另外的女同学。
没有想到,肖笑听了大树的解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猜你就是因为没有路费的原故……我不存在路费的问题,我的钱花都花不完,我父母都是生意人,开公司,两人闹离婚都在争着给我寄钱,都怕我将来不认他们……”
肖笑天真地问:“大树,好笑吧?”
大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肖笑说:你说你要去打工啊?
大树说,是。
肖笑沉吟片刻,说,你刚到北京,人生地不熟,西北口音还很重,以我之见,你还待熟悉一些北京之后,再说打工的事吧,我们这些大学生,将来打工的日子长着呢……
大树觉得肖笑说的有道理,他没有回答肖笑,只是默默地望这别处。
天黑了,城市就热闹起来,大树正在大教室里看书,肖笑站在教室门口朝他招手,大树就走出去。肖笑说要请大树去逛离学校不远的夜市,大树很为难不想去,可又不想拒绝这个对他十分友好的女同学。大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脸都涨红了,肖笑见大树为难的样子,就笑了,说:“你从来没有跟女生一起出过门吧?那我就不难为你了……”肖笑转身走了,她的两条小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的,把大树的眼睛都甩花了,大树就喊了一声:“你等等……”
肖笑转过身,笑咪咪地望着大树,说:“玩一会儿就回来,再说,你也应该休息一下了,别一天把自己都埋没在书本里,将来对这个社会一点都不了解,走出校门就像傻子一样!”
听了肖笑的话,大树只好尴尬地笑笑。
两人到了夜市,川流不息的人,香味四溢的各种食物,大树来到这个大都市还是第一次到这么个繁华而极其诱惑人的地方来,他站在人流中,茫然地东张西望,肖笑好奇地望着他,说:“你的家在西北的农村吧?”
大树点点头。
肖笑说:“北方农村来的学生刚开始都像你这样,很憨厚,并且有点呆头呆脑的……可是学习成绩都很好,你在我们班每门功课都是第一,我简直太羡慕你了……”
大树被肖笑夸奖得心花怒放,手心都直冒汗,但他还是谦虚地摇摇头。
接着肖笑请大树吃了两串冰糖葫芦,还去看了一场木偶戏,,然后又去吃了一顿北京的特色小吃。每次都是肖笑抢着付钱,大树就很不好意思,可是每当他的手伸进口袋,触摸到父亲寄给他的那几张钱票时,眼前就浮现出父亲那张疲累而忧愁的面孔来,大树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非常难过,嚼在嘴里的食物就难以下咽……
肖笑早就看出了大树的心事,说:“你想家啦?”
大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肖笑说:“有家可想是好事啊,我是无家可想……我爸有了外遇,那个女人比我大五岁,我妈知道我爸有外遇,一气之下也找了一个大老板……他们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哪还有心思来顾我,他们只知道用钱来堆积我,毫无感情所言喽!你想我哪里还有家可以回呀?”
肖笑无奈地对茫然不知所措的大树笑笑,说:“你觉得很无聊吧?”
大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说:“我还没有遇到过你那样的遭遇,我的父母都是一字不识的乡下人,一年四季都在为生计发愁,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量感情的问题,我到了城市后才发现人的生存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我的父母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肖笑说:“所以你就要发奋读书,挣脱贫困和落后,将来做一个与你的父母完全不一样的城市人?”
大树想了想,说:“你说对了一半,知识是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去得到和争取得到的,当有了知识,人生就会有所改变,最起码我们的思想和观念得到了改变……说来也挺可笑的,我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视野就是贫穷的爹娘和我家里的那十几棵树,还有没完没了的愁苦……特别是我上大学之前,我爹把祖宗留下来的树砍掉为我筹备学费,我才真正感受到父亲心头的那种痛,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父亲那种责任……才知道父亲的感情是那样的深沉,这种感情被生活的重压浓缩成一种岩石一般的坚硬,一旦被我触摸到,的确令我惊心动魄……”
肖笑惊讶地望着大树,她说:“天啦!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木纳呆板的人,没有想到你的思维和口才如此敏捷和敏感……我这下明白了,你的学习成绩为什么这么好,除了刻苦学习,更多的还是对生活有着更深刻的体会,你会比我们这些从小就在优越的生存环境中长大的人,要更能够体会生活的实质是什么,生命的真正本质是什么……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是很不公平的啊!”
肖笑说着,意韵悠长地摇头晃脑。
大树被肖笑夸奖了一顿,心里格外的激动,更重要的是肖笑是一个女生,还是一个班里的漂亮女生,而且这个女生很善良很善解人意,跟她在一起不让人感到压抑和拘谨,就像在家里跟妹妹喜麦在一起一样。再说,这也是大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女生,过去在家乡县城上高中时,学习紧张的乌天黑地,有时连自己都忘记了自个是一个什么了,再加上多数时间连肚子都吃不饱,上晚自习的时候饿得心里只有一个凶杀杀的念头,就是到哪里去弄点吃的,而且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饿得在愤怒地吼叫……那种日子真让大树一想起来就难受,后来大树的高中老师告诉他,这是发育期的灾难性遭遇。在大树的记忆里,饥饿是人生最难以承受的灾难,那时他觉得,只要解决了饥饿,这个世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后来他才知道,人生远远不止饥饿这一种灾难,还有其他,比如肖笑的困难……
肖笑望着大树,说:“你在想什么?我发现你经常跑神,在想什么呢?”
大树吐了一口气,说:“我……我尽想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大树说着自己也笑了,他说:“比如我跟你说饥饿的感受,你肯定是无法理解,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灾难……”
肖笑睁大惊奇的眼睛,说:“饥饿?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饥饿的感受……”
大树说:“是啊,所以你们把白白的米饭和肉菜随手就倒进垃圾桶里,你知道一个曾挨饥受饿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肖笑说:“不知道……”
大树说:“很简单,我也想把你们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肖笑故意愤怒地扬起拳头要砸大树,可是她一下愣住了,她发现大树的眼角竟然挂着一行泪水,她怯怯地说:“你……怎么啦?”
大树故做潇洒地耸耸肩,说:“我妹妹跟你太像了……有一年我带她到县城去,中午了我们一人买了一碗素面吃,这时旁边的一个妇女一人要了三个菜,吃了一半就不吃了,人也走了,妹妹看着那些剩下的菜,偷偷跟我说,太可惜了……妹妹的目光一直盯在那几盘剩菜上面,这时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端起盘子就把那些让我妹妹垂涎三尺的剩菜,倒进了垃圾桶里……当时我没有注意妹妹的表情,当我们走到县城外面时,妹妹才悲伤的哭起来,她哭的样子真可怜,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肖笑喃喃道:“真的……”
大树说:“我当时从心里发誓,将来我一定要让我的妹妹吃上世界上最美的饭菜,过上最美好的生活……”
肖笑愧疚万分地望着大树,欲言又止。
大树自惭形秽地笑笑,说:“你看我这人,尽说吃的事……自己都感觉没有出息……”
肖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日子,大树和肖笑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两人一起到图书馆借书看,一起到大教室做作业,一起讨论课题,一起逛大街,一起在校园里游玩,听树上的知了狂叫,一个假期就这样很快地过去。
开学的前一天,大树对肖笑说:“我真想请你吃一顿饭,可是就是开不了口,怕你不同意。”
肖笑把头摇得像巴鼓似的,说:“不用不用,你请不起的,你每个月家里寄来的100元钱,我都看见了,还不够我吃一顿小吃呢!”
大树听了脸一下就红了,他觉得像肖笑这样的女孩天下还是少有的,因此大树心里充满了感激,同时,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情感也油然而生。
肖笑见大树的脸在瞬间就红了,心里似乎也被某种东西触动了,她觉得大树身上那种像土地一样质朴的东西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失去了。
肖笑说:“我今天要请你吃饭,而且要吃你最喜欢吃的……”
大树一听忙说:“别别,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不好意思!”
肖笑说:“大树同志,你就这样不领情啊!你知道我今天要请你吃什么吗?你拒绝的话,你是要后悔的……”
大树说:“吃什么?这么严肃……”
肖笑说:“哎呀!大树你不要一副拒腐蚀不沾的样子,你以为我在扶贫呐!我是想感谢你……“
大树说:“感谢我什么?”
肖笑说:“这个假期我在你身上学到好多东西,而且跟你在一起很快乐啊,这还不应该感谢吗?”
大树想了想,认真地看着肖笑,说:“真正要感谢的话,我应该感谢你才是,是你让我的这个假期过的这么精彩……”
肖笑打断大树的话,说:“别,不就吃一顿饭吗!不要那么严肃,你知道我请你吃什么吗?”
大树摇摇头。
肖笑说:“吃你们西北人最爱吃的羊肉泡馍!”
大树一愣,他怔怔地望着肖笑,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酸楚涌了出来,他的确太想吃这种家乡饭了……
肖笑说:“你别发愣了,我已经打听好了,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西安人开的羊肉泡馍馆子,我今天请你去,也感受一下乡情嘛。”
大树的确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肖笑去了那家羊肉泡馍餐馆,这一顿饭,让大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因为肖笑压根就不吃羊肉,她说她一闻到羊肉的膻味就头晕,她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大树狼吞虎咽。可是,大树吃着吃着就不动了,手拿着筷子,目光直视着碗里,眼圈红了又红,他想起了爹和妹妹……他抬起头,望着肖笑惊讶而天真的笑容,一股温暖从心底里涌出来。

4
在过去的一年中,大树收到了妹妹以父亲的口气写来的两封信,一封是寄学费来的时候,一封是放寒假的时候,大树的父亲又让他不要回去,还是说路费太贵,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这对于归心似箭的大树来说,简直就不可思议。他知道父亲写给他的信都是让妹妹写的,难道妹妹也不告诉他不让他回去的根本原因吗?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封信的背后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哥哥,我可想你了,爹不让你回来是怕你看到家里的情况,我不再上学了。
大树看了妹妹写给他的话,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
大树茫然地徘徊在校园的树林里,他感到格外地孤独和伤心,他想起妹妹那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心里就阵阵地揪痛,他每次写信回去都要询问妹妹上学的学习成绩,可是爹和妹妹从来都没有回答他,他开始怀疑,爹和妹妹为了供他上学,是不是让妹妹辍学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愿不上学也要让妹妹上学,大树想,一个农村女孩子,不识字没有文化,一辈子都受苦受穷,他亲眼目睹了他的母亲这一辈子的辛酸和不幸,他不能够让妹妹也重复母亲那样的人生。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树茫然地望着他平时最喜欢的这片树林,他第一次悲伤地哭了,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和他的妹妹,而只有穷困和忧愁,才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他们。
大树发现肖笑在远处向他招手,他赶紧擦干眼泪。肖笑对大树一个人傻坐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奇怪了,因为她经常发现他到这个地方来发呆。肖笑因此还常幻想,大树在老家一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因为没有考上大学,留在了家乡农村,两地的思念,害得大树患了相思病,一人跑到这少有人光顾的地方发呆。
肖笑虽然这么想,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大树,她觉得大树是一个内心极其聪明和通达的人,表面的木纳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农村,枯燥单一的生活,使他的表情也呆滞起来。
肖笑走到大树跟前,大树礼貌地站立着,肖笑说:“你见了我总是像见了老师一样那么恭敬,难道你就那么……”
大树听了肖笑的话,一脸的窘迫。
肖笑说:“这个假期我要回去,我父母真正离婚了,关系到分财产的事情,所以就让我回去……你呢?回去吗?”
大树摇摇头,说:“我爹还是不让我回去,说路费贵……”
肖笑想了想,说:“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了吧?你爹也太不近人情了,他是不是想让你学成高就之后衣锦还乡啊?”
两人都笑了。
肖笑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到江苏我的家乡去玩,好不好?”肖笑天真的神情望着大树。
大树发愣地望着肖笑,说:“去你们家乡?不可能啊,我要利用假期复习功课,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份临时工干……”
肖笑说:“你的学习成绩这么好,一开学你就会领到一笔奖学金,这样你不就能够轻松地玩玩了吗?”
大树说:“你知道不知道奖学金是多少?”
肖笑说:“听说是800元,第一学期是这样,如果第二年你又获第一的话,奖金就该翻一翻了……”
大树一下精神振奋起来,心想,他就可以让爹至少半年时间不要给他汇钱来了。
奖学金的事情无疑给了大树一个巨大的力量,他激动的挥了挥手臂,说:“这个假期我要潜心学习,争取明年的奖学金!”
肖笑从来没有见到过大树这么振奋过,她惊讶地望着这个身材高大,神态憨厚的西北小伙子,她突然发现这个小伙子身上有一种潜在的力量,仰或是魅力,一旦迸发出来,让人很震撼。
肖笑说:“我发现你一说到钱,精神气就格外不一样……好像你特别喜欢钱。”
大树愣怔片刻,神情暗淡下来,说:“我从小就在我父母的身上看到了金钱的重要性,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什么都承受过,就是没有得到过享有金钱的权利……我的母亲生了病,本来是一般的哮喘病,却因为没有钱治病,日积月累积劳成疾……母亲很年轻就去世了。钱对于我、对我爹和妹妹有多么重要,你是无法知道的,当我们进入到一个充满竞争的时代,最能够体现价值的就是金钱,没有钱,我过早地失去了母亲,没有钱,我读不了书,我无法学到知识从而了解这个世界,我会挨饿,我会在一个穷困潦倒的环境中痛苦地挣扎……”大树欲言又止,他把头偏向一边,目光中充满了痛苦。
肖笑走近大树,说:“对不起,我让你发怒了,我知道你……”
大树转过头目光正视着肖笑,他说:“你以为这仅仅是一个吃不上葡萄就嫌葡萄酸的穷人的愤怒?你想错了,我会努力摆脱这一切,我有信心,知道吗?”

大树到车站去送肖笑,肖笑依依不舍地与大树挥手告别,肖笑说:“上一个假期我们在一起度过,真是太愉快了,恐怕是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大树没有回答肖笑,心里涌出几分感伤,他目送着肖笑远去。

7
接下来的这一年,让大树感到不安的是,这一年中,他没有收到父亲的任何一封信,只是每个月初都能雷打不动地收到父亲寄来的100元的生活费,大树写了8封信回去也不见回信,他很想给父亲打一个电话,可是他的家乡还没有安装电话,他焦虑的情绪被肖笑看出来了,肖笑调侃地说:“是不是你的青梅竹马跟你分手了?她另嫁他人了?”
大树听了丁丁的目光看着肖笑,脸孔红得像公鸡的脸,他的样子把肖笑吓了一跳。
大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说:“除了我妹妹,你是我第一个接触的女孩子!”
大树说完转身就走了,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理睬肖笑。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寒假,大树没有等父亲来信就准备回老家了。
肖笑知道大树要回家乡的消息后,就去送大树,大树见了肖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理睬肖笑,完全是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自己来不来就对肖笑发火,显得自己是那么的心胸狭窄。肖笑见大树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就说:“你觉得不好意思啦?真是的,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就那么生气,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样躲着我,一个学期都没有理睬我!你好过分啊!”
大树就笑了,说:“我向你道歉吧……”
说这个话的时候,大树仍然是满脸通红。
肖笑说:“我见你的单纯和害羞,真是为你感到心疼,这个时代人们的脸皮都厚得跟城墙似的,你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大树讶然地望着肖笑,说:“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罗嗦了?我们就一个学期没有打交道,你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哎呀,听人说女孩子越大越让人讨厌,一旦结了结婚,那就更让人恐怖了……”
肖笑听了大树的话,简直尖叫起来,她说:“哦呀,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奇谈怪论,你懂什么女人?一个一说女人就脸红的男生,竟然跟我大谈女人啊婚嫁啊,你了不起唉!”
大树就不以为然地笑了,他说:“我还听说,男人最好不要跟女人吵架,是从来都不会有赢的……”
肖笑故意调侃地说:“你让不让我这个女人去送你啊?”
大树说:“不用啦,我两手空空,就免了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啦!”
肖笑天真地眯缝着眼睛,说:“真的?”
大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肖笑突然伤感起来,她说:“我也许也是最后一次送你啦,将来你就是让我去送你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大树没有听出来肖笑的玄外之音,他说:“不让你去送我主要是怕你受累,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让一个女孩子去送……”
肖笑生气地说:“大树!你什么时候学的如此虚伪和嚼舌啊?我今天送你送定了!别的男生想让我去送我还不愿意去呢!”
在火车站,大树坐在了车上,肖笑站在了车下,肖笑把一个厚重的信封交给了大树,大树手拿这个沉甸甸的信封,不知道是什么,没有等他打开信封,车就开了。
大树这时才有些冲动地与肖笑挥手道别,一股难舍之情油然而生。大树突然觉得肖笑真是一个好女孩,大学两年中要不是肖笑这样的女孩出现在他枯燥的大学生活中,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有多么无聊和寂寞。
大树把肖笑给他的信封打开,除了有两千元钱还有一封信。
大树一口气就把信看完了,看完信他就傻了,肖笑告诉他,等大学一毕业,她就要嫁给一个外商老板了,这不是父母和任何一个人的意志强加给她的,而是她自己愿意的。肖笑说她把这个世界看透了,金钱才是一切,她的父母离婚后,谁也不过问她了,也没有人给她堆积钱了,她一下成了孤儿了,这种灾难性的变化和打击一下把她击懵了,她需要马上找到一个依靠,就这个时候她找到了一个比她大35岁的外商老板。
大树被这种现实震惊的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在与肖笑的接触和交往中,她是一个清纯善良、通情达理的姑娘,为什么会嫁给一个足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呢?
大树望着车窗外飞驶而过的田野,回想起他与肖笑的认识和交往,回想起他们在一起时的斗嘴的情景,回想起这次肖笑执意要送他的用意,他痛苦极了。
大树怎么也想不通,肖笑为什么要把她即将要嫁给一个老头的事情如此这般地告诉他呢?是破罐子破甩还是怕他大树傻呼呼地坠入情网,而提前给他提个醒呢?
大树心里涌出阵阵酸楚,他觉得人们对生存压力和恐惧,比什么恐惧都来的更直接一些。像肖笑,一个刚视钱为粪土的人,转眼之间就惟金钱是命了。她看到了生存对她的压力,看到了父母的自私和无情,她毫不犹豫地寻找到了能够使自己自己生存无忧的依靠——那就是婚姻,哪怕这个这个婚姻根本就不适合她,甚至是一种交易或者买卖,甚至是一个看不见的陷阱,但是她还是义无返顾地一头撞过去。
大树想,肖笑难道就没有出路了吗?她大学毕业之后,可以寻找工作,那怕艰苦一点,跟一个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像一条被人宠养的狗,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和自由。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呢?当然自由就包含着独立、奋斗、艰辛、还有无法想象的困难和曲折,可是这种寻求的过程不正好是自由的真正意义所在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了肖笑的信,知道她要嫁人的事情之后,他的眼前就一直闪回着肖笑的身影,十几个小时的车,他竟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车窗外,思绪随着车轮的节奏在向前冲动,他满脑子都是肖笑的影子,甚至看到她与那个秃头老头在一起的样子……每当他想到这一幕,大树就摇摇头,想驱感掉这些让他痛苦的画面,他想肖笑的一切选择都与自己没有关系,自己与肖笑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为什么要去痛苦呢?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我大树应该祝福她才是啊!
这时大树的手伸进口袋,手指触到了肖笑给他的两千块钱,他的心真实地痛了一下,也真实地热了一下。
他望着已经进入自己家乡的那片土地,望着那些熟悉的田野和熟悉的村庄,他的心渐渐明亮和单纯起来,他不由地长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心中的浑浊之气,他从心里为肖笑祝福,他想,不管你将来嫁给谁,我大树都会为你祝福,不管你将来在哪里,我大树都会思念你——你将来不管嫁跟哪一个王八蛋,你也是一个美好而善良的姑娘……
大树尽管努力地去这样想,但是他还是心酸的直想哭。
16#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3:23 | 只看该作者
父亲是一棵树之二


6
大树上大学走了之后,树根几乎每天都在发愁儿子每一个月的生活费,思来相去,家里能够直接卖钱的就是粮食了,然而这些粮食却是他和女儿一年的口粮,如果卖了,他和女儿就要挨饿,如果不卖,儿子的生活费怎么办?况且儿子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大城市里,没有钱吃饭,真是不敢想象的事,于是树根决定先把粮食卖了,凑合着勉强给儿子寄去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可是总不能把粮食卖光了吧,粮食卖光了他和女儿的吃什么?焦头烂额的树根就到县城去转悠,发现有乡下人到县城的火车站和汽车站去蹬人力车拉客人,他打听了一下,每天虽然辛苦,却能够挣上十几块钱,于是树根就看准了这个挣钱之道,可是买一架人力车少说也的要二百多元钱啊!树根发愁地站在卖车的商店门前直发呆……最后他还是狠了狠心,又卖了一些粮食。可是还是凑不齐买车的钱啊!树根回到家里,他听见女儿喜麦正在跟她养的那只小山羊在唧唧咕咕地说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知道女儿喜麦经常这么跟羊说话,好像把自己的心事都告诉这只不懂人事的羊。
树根看着女儿跟小山羊说话的样子,心里就直发酸楚,这只山羊女儿都养了三年了,是女儿唯一的伙伴……
树根对女儿说,爹要买一架人力车,钱凑不够,想把山羊卖了……喜麦听了爹的话,没有抬起头来看她的爹,头低得很下,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去抓了一把麦子用双手捧着,让她的小山羊慢慢吃。
喜麦看着爹把山羊拉走了,喜麦哭得跟泪人似的,悄悄跟在爹的身后,想看看她爹把羊卖给了谁,将来她好经常去看它。喜麦想,天底下再没有像她的小山羊那么懂事和那么可爱的羊了,人家家里的羊都要用绳子牵着,可她的小山羊从来不套绳子,喜麦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喜麦要出远门,她就跟小山羊说,你在小树林的旁边吃草,哪里也别去啊,我回来找不到你,我会伤心的。小山羊听了喜麦的话,果真自个溜到离家不远的树林边,乖乖地低头吃草,到晚上喜麦回来了,它站在树林边张望,一眼看见喜麦,它就欢快地叫几声,算是跟喜麦打招呼了。喜麦听见小羊的叫声,心里感到很温暖,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和爹爹,就是小山羊跟她亲了。
喜麦立即奔跑过去,抱住小山羊用头顶去擂小山羊的小脑袋,跟它说很多话,小山羊就默默地听她讲,一路跟在她的后面回家。
卖羊这天,她爹用绳子绑住了羊的脖子,爹牵着它,虽然它走得很慢,但是它还是跟着爹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爹走了一半路又倒了回来,却在半道上碰见了喜麦,喜麦脸上挂着泪水,见爹又折回来了,就低下头不敢看爹一眼。爹明白喜麦的心事,爹什么也没有说,就把牵羊的绳子交给了喜麦。喜麦赶紧把它脖子上的绳子解开,立马就和羊撒欢似的跑下山坡,隐进一片庄稼地里去了。
树根看着女儿和羊小小的影子,心里很难过,他实在不忍心把唯一陪伴女儿的伙伴卖了,直从喜麦的娘死了之后,喜麦就孤孤伶伶地一个人在家,年龄又小,每天天黑尽了树根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喜麦就高兴得不得了,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让爹吃,树根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心里既安慰又心酸。这下又要把她心爱的羊卖了,树根真是不忍心啊!
这天夜里,喜麦没有把小山羊圈在羊圈里,而是把它领到屋里来,喜麦坐在灶边烧火,小山羊就蹲在喜麦身边,火光映照着喜麦和小山羊的面孔,样子很生动。
树根对喜麦说,爹决定不卖羊了,这样你也好有个伙伴陪伴着……
喜麦听了就抱着她的小山羊默默地哭了。
她对树根说,爹,你把它卖了吧,我哥哥还等着交学费呢,今天下午我都跟小山羊把道理讲明白了……喜麦说到这里又哭了。
树根心里很难受,嗓子哽了哽,看了一眼小山羊,低下头抽着闷烟。小山羊也也低下头,默默地望着自己身下的影子。
到了第二天,爹就把羊牵到市场卖了买了一架人力车。就在卖掉羊的那三天,树根拉车时把脚摔成骨折了,把准备给大树寄的生活费也赔给了别人。当时车上坐着一个胖子,他一上车屁股往车座上那么一坐,车子立即被压得摇晃起来,树根当时心里一惊,他知道这一趟非同小可,恐怕自己的体力是不好对付的,树根正在犹豫,就听胖子在身后大叫道,你在磨蹭什么!树根赶紧拉车上路。一路上压在树根肩上的纤绳就深深地勒进了皮里,汗水从树根的脸上直线地掉下来,落在水泥地上一眨眼就不见了。
在上一个斜坡时,树根头努力地向前伸着,脖子上的青经直往外鼓着,树根的双脚就开始打颤,当下坡的时候,树根就感到双腿发虚,脚下一打晃,就连车带人摔在了路边的沟里,胖子被摔得鼻破血流,树根的一只脚也被卡在了车轱辘里,当时不知道骨折了,他猛力把腿抽出来,就去把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胖子扶起来,然后把胖子送进医院,好在胖子只是碰伤了鼻子,别处无大碍,尽管这样,树根也把卖羊的钱和准备给儿子寄的生活费都赔给了胖子。一场虚惊之后,树根痛定思痛,他的腿痛得无法走路了。
夜里,树根拖着鲜血淋淋的伤腿回到家。喜麦见了已经累得不成样子的父亲,又是双腿血肉模糊,喜麦吓得抱着爹哭得死去活来,她以为爹爹就此会死去。
树根忍着痛安慰女儿,说只是受了一点伤,养几天就好了。喜麦仍然还是又伤心又害怕,抱住爹爹不放手,树根抱着女儿,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后来,喜麦见在家养伤的爹,常常拐着伤腿去祖坟地那棵孤独的树下或发呆或老泪纵横,她知道父亲担心自己没有办法来供养儿子上完大学了。父亲的焦虑和悲伤,喜麦都看在眼里。她当时正在上小学三年纪,学习成绩非常好,她的班主任老师老师常夸奖她。可是她却告诉爹她不想上学了,想去县城里打工。树根刚开始不同意,说你这么小,不上学去打工,是不可以的。可是后来实在架不住儿子每年雷打不动的学费和每月必须的生活费的重压,他只好默认了女儿不上学的要求。喜麦不上学的那一天,她在爹面前故意掩饰内心的痛苦,她把自己心爱的笔,书本,铅笔盒都收了起来,她对在一旁伤心悲泪的爹说,爹,没事,等我哥上完大学,我就可以重新上学了,将来我也要考大学……
听了女儿的话,树根心里又是安慰又是心酸,他想……桃花呀,你活着就好了,一双儿女多懂事多让人心疼啊!
喜麦到县城去打工,人家不是嫌她个子太矮,就是嫌她年龄太小,说他们一旦被查出用童工,是会被罚款和吊销营业执照的,所以这个十二岁的女孩,找遍了县城的大小餐馆和私人小商店,都没有人敢用她,她终于在一家私人诊所看到了收买血浆的广告,于是她就试探着走了进去,一打听果真是买血的。那个收血浆的老板,上下看这个小姑娘,说:“你小小年纪卖血干什么”喜麦说:“供我哥哥上学……”血站的老板想了想,竟也二话没说,就在喜麦身上抽了200毫升的血。抽完了血,喜麦问血站的老板,能不能天天来抽血?老板说要隔几天来一次。接着血站的老板数给喜麦60元钱,喜麦拿着这实实在在的60元钱,她的双手都发抖了,她高兴的都快哭了,她哪里知道血站老板只给了她应得的三分之一的钱。
喜麦手里攥住这60元钱,首先想到爹从此不用为哥哥上学的学费发愁了,她的哥哥从此可以安心地上大学了。她记得哥哥每次来信都要询问她的学习情况,鼓励她要刻苦学习,将来上大学。她从心底里都想上学,想上哥哥那样的大学,她不知道为自己的上大学这种念头做了多少美丽的梦,可是每每从梦中醒来,她都要伤心地哭上一阵,她知道自己根本上不了大学,她甚至担心爹的身体还没有等到哥哥毕业,就像娘那样病倒了……
这一天喜麦拿着自己卖血得到的60元钱,已经天黑了,她顾不上饥饿和头晕眼花,一路黢黑奔跑回到家里,父亲见女儿兴冲冲地摸黑回家,一颗悬挂的心才放下来,喜麦满脸汗珠和惊喜地从口袋里拿出60元钱,她告诉爹,这是她打工得来的,爹问她打的什么工?她说是为一家餐馆洗菜洗碗,那家人办喜事,临时顾她帮忙,说过几天她还要进城找工作。
树根刚开始是相信喜麦的,因为喜麦从小聪明又懂事,很少让大人操心,再说看到自己年幼的孩子都能够挣钱了,当爹的又是心酸又是高兴。
就这样,喜麦开始了自己的买血生涯,她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进县城去卖血,而且每次血站老板从她细小的血管中抽出的血浆,都没有告诉她抽出的是多少毫升,她每次只能在老板手中拿到30、50、60、不等的钱,尽管这样,这一年她爹不但把哥哥的学费准备充足了,而且没有隔断每个月的生活费。
后来日子发生的事情,让喜麦感到很奇怪。首先喜麦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有时甚至轻得像羽毛一样漂浮不定,这样她的双脚在地上就找不到准心,脚步也总是踩不到点子上,身体没有来由地要飘起来,这种飘起来的感觉,常常会使她喘不过气来。后来,她走着走着路,眼前就一黑,她就像一片羽毛似的倒在路旁,过一阵她才醒过来。喜麦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她想问爹,可是又怕她偷偷卖血的事被爹知道。
这样轻飘飘的日子过了一阵子以后,喜麦也就习惯了,她还是充满信心地去卖血,她觉得自己活着真有意思,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能够在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虽然每次她把自己挣来的钱给爹的时候,爹都会心疼万分地看着她,说,喜麦啊,爹真是没有白疼你,你都顶得上一个大人了……你帮人做活很累吧,虽然爹没有亲眼见你干活的样子,我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定很辛苦,是吧?
爹的话让她很骄傲和自豪,她想了想,突然对爹说,只要人活着,就能够挣得上钱……
爹听了女儿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心酸地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话都是从血站的老板那里听来的,她曾问血站的老板,她的身上还有多少血可以抽,老板告诉她,只要人活着,就有血抽,就可以挣钱……她听了老板的话,抚摸着自己越来越瘦弱的躯干,她真的担心有一天她身上的血被抽干了,只剩下干枯的肌肉和骨头,没有血卖了,她的哥哥和爹该有多么忧愁啊!自从她听了老板的话,她又鼓起了勇气,她觉得只要活着就好办,她身上的血就源源不断地抽出来。突然有一天,她问老板,在她身上抽出的这些血都到哪里去了,拿去干什么?老板告诉她,都卖给了医院里的病人了,有的病人快死了,就因为输了她的血,就活下来了。
喜麦听了,心里就更高兴了,她没有想到她的作用竟然是这样的大,既可以卖血供哥哥上学,又可以把自己的血卖给那些有病的人,能够使他们起死回生。
将近两年的时间,喜麦都充满喜悦地来回在去县城的路上,接着她就开始掉头发,先掉一点,后来就一把一把地掉,到了最后,她的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就掉光了,为此她很伤心,哭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爹,她只好去问老板这是什么原因,老板犹豫了半天说这叫“鬼剃头”。喜麦说什么叫鬼剃头?老板说就是趁你睡着的时候,一群鬼就把你头上的头发剃光了。
喜麦听了老板的话,害怕极了。
喜麦以为真是叫鬼剃头,就告诉了爹,说她的头发被鬼剃了,现在就剩一小撮的头发了。她爹看了自己姑娘的头,像一个患了癞子头似的难看,感到很惊奇,就开始怀疑起喜麦来,觉得喜麦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孩子,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也算挣了不少的钱,而且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挣来的?虽然每次喜麦都告诉他是给人打工挣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也就相信了,可是直到他看见正在发育中的女孩,不但没有发育,而且越长越萎缩,干黄的皮肤,头发都脱落光了,他就越来越怀疑了。有一天,他等喜麦前脚一走,后脚就跟上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走进了一家血站,她熟悉而老道地与人都打招呼,好像与这里的人都十分熟悉。然后她坐下,血站的老板就有条不紊地抽她的血,他看见一大管鲜红的血从女儿骨瘦如柴的胳臂里抽出来,女儿因为抽血过多,晕倒在血站的凳子上。看到脸色苍白人事不醒的女儿,树根一下全都明白了,他冲进门抱起女儿,一口气堵在心口,半天没有哭出声来,泪水像泼水似的流下来。
血站老板见状,赶紧向树根解释,说:“我事先与她签定了合同的,要她的家长签字,她说她的父母出外打工去了,她自己做主……”
树根背着女儿回家。面对柔弱无力的女儿,树根悲伤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女孩子,都已经在卖血的路上走了两年了。
树根那天蹲在大树娘的坟墓前,大哭了一场,他对长眠于地下的妻子说:“桃花啊,我到底是怎么啦?你有病,拖了十几年,我没有钱为你治病,现在我们的女儿也要去卖血来供她的哥哥上学……我多么无能啊!我怎么对得起你们啊!……”树根那天在自家的祖坟地里哭得差点没有倒过气去。
躺在家里炕上的喜麦,尽管身体虚弱得像根面条,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她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父亲,她安慰父亲说:“我没有事,您就不要担心,在家养几天就好了,只要我哥哥能够上完大学,他在学校有饭吃,我就什么都不怕,爹,真的我什么也不怕,想到哥哥有书读,我心里好高兴……”
树根看着真正很高兴的女儿,他内心的愧疚就更沉重。他说:“喜麦,爹对不起你,你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小小的年纪就担起这么重的担子,这本不该是你去做的……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啊!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去卖血了,爹已经看好了去车站拉人力车这种活,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去了,每天也能挣个几十块……你就在家养好了身体,爹要送你去上学,我知道你想上学,你做梦说的梦话爹都听见了……”
喜麦听了爹的话,就哭了,她确实太想上学了。
喜麦在家养了将近半个月,她的双腿仍然软弱无力,她心里很着急,树根怕喜麦还要去卖血,就对喜麦说,咱们家的玉米长成了,城里人都喜欢煮新鲜玉米吃,听说一个生玉米棒子就可以卖两毛钱呢,等爹出去拉车了,你就在咱家的地里慢慢掰玉米,把掰下的玉米就堆在地沟里,等爹晚上回来把玉米收拾起来,明天一早拿到城里去卖,卖完了玉米爹就去车站拉客人。
喜麦等爹一走,她就下地里掰玉米,阳光很毒地透过玉米的叶片照射下来,喜麦在玉米地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掰了一小堆玉米棒子,她就实在走不动了,她只好倒在庄稼地里伤心地哭泣,哭完了又起来掰,就这样一个人在地里挣扎了一天,饿了就啃一个玉米,吃着又甜又脆的生玉米她觉得精神就好多了,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她在闷热的庄稼地里做了好多梦,只有一个梦让她记忆最深,她梦见自己长大了,而且有了好多钱,她把这些钱都给了她爹,她爹却流着眼泪说什么也不要,说你都是死掉的人了,还要你的钱干什么?她听了爹的话,也哭了起来,她不相信爹说的是真的……
接着她就听见爹在叫她,她醒过来,天已经黑尽了,爹是把她从地里背回家的。
第二天,爹把玉米顺带拿去城里卖,刚一站下,没等吆吼,就有人来买,不一会儿,就卖光了,一数钱竟然卖了二十几块。接着喜麦就天天去掰玉米,树根就卖了三天的玉米棒子,三天一共卖到了92元,晚上父女两在灯光下数钱,喜麦特别高兴,把分分钱一个一个地摞起来,用小线头把它们都捆起来,爹说可以拿到银行去换整钱,她就把这92元钱放进爹的口袋里,让爹明天去换整钱。
树根第二天没有等喜麦醒来,就下地去掰玉米了,他手脚麻利动作快,不一会儿就掰了一大堆,他想今天卖了这些玉米的钱加上自己拉车的钱和着那92元,就足够给儿子寄去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树根到了城里,在一个工厂大门的拐角处,他把车靠在路边,他叫唤了两声——卖新鲜玉米呢!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人提着筐子向他走来,这个中年人买了8块钱的玉米,却拿出一张100元的大钞来让树根找,树根一看就犯了难,说:“我刚来,还没有钱找你啊……”
中年人不耐烦地说:“卖不卖?不卖我到别出去买了啊!”说着就要倒掉筐子里的玉米,树根一看着急了,说:“卖,卖,我找你钱……”
树根掏出了昨晚女儿仔细数过的92元钱,一算帐,刚好找中年人92元,树根小心翼翼地将一塔子钱票和硬币放在中年人的手里,中年人嘴里一边嘟嘟囔囔似埋怨一边数钱,然后提起筐子走人。
不一会儿树根就把一车玉米卖光了,他计算了口袋里的钱,自己再拉两趟车就可以去邮局给儿子寄钱了。
这一天,树根干什么都是那么的顺利,一连拉了三趟车,虽然都是短途,一趟也就四五块钱,可是他想照这样速度拉客人的话,除了给儿子寄的钱,剩下的还可以给女儿买一些补品和糕点……一想到自己的儿女,树根心里就充满了希望和慈爱,他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真是又懂事又争气,特别是儿子大树,考上北京的大学府,从县里到公社都有人在羡慕他,说他只要把儿子大学供出来,将来他就可以坐着享儿子的福了。树根不是那种坐着享福的人,他觉得只要自己把做父亲的责任尽到,今生也就少一些愧疚了。
到了下午,树根在一个面馆吃了一碗宽皮拉面,然后就去邮局给儿子寄钱,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里边的工作人员把早上那一张100元的钱票扔出来,说:“假票!你是从哪里搞来的?”工作人员用一双狐疑甚至敌意的目光看着树根。
树根抓起那张假钱,脑子顿时就轰地一声炸响,眼前直冒金花,他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今天早上我卖玉米的钱,有人用这100元钱换走我原先的九十二元……”
树根又把钱塞进去,说:“你再看看,不可能是假的,这是我的小女儿掰了三天玉米的钱啊!你再看看……”
树根由于刚才受了刺激,语无伦次起来。
里面的工作人员拿着那张假钱,找来了领导,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然后领导从里面出来,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树根,他的年龄也许跟树根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树根要比他老了许多。
领导说:“这钱你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不知道这是假钞啊?”
树根这才清醒起来,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了,他僵硬的手指在空中抓了一下,他想把那张拈在领导手中的钱拿回来,因为他不敢相信那钱就是假的。
可是那个领导把拈着钱的那支手缩了回去,他说:“假钱是要没收的,你另拿钱寄吧。”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他们团团围住。
树根由于太激动或者他觉得这种现实太荒唐,他摇晃了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目光僵直地望着那一张捏在领导手里的100元钱钞,他竟一下嚎叫起来:“我的儿子正饿着肚子等我给他寄去生活费呢!我那几亩地的玉米,我的女儿掰了好几天的才筹齐了这100元钱的啊!”
树根发疯似的站起来,冲过去抓住领导的衣服,要他还他的钱。
人们把他拉开,领导也着实被树根吓坏了,他把那一百块钱还给了随时都可以扑向他的树根。因为在场的人都在树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决绝的疯狂。
树根听见有人在说:“不就100元吗,值得这样,像疯狗一样,怪吓人的……”
树根走出邮局,他的确感觉自己像一条疯狗,他愤怒的发红的眼睛,发直地望着前方,他双腿发颤,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树根也不明白自己竟然会是这样,就像那些看热闹的人说的那样,100元钱值得这样吗?可是树根不这么想啊,他想到自己的女儿卖血昏倒时的样子,他就要疯狂啊,100元钱,他的女儿要卖多少次血啊!树根无法忍受这种打击啊!做为父亲,为了儿子,他是顾不上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了,树根想,我也是人,也是为人父亲啊,谁能够理解一个父亲那剜心的痛楚?100块钱在许多人的眼里,算什么?有人一顿饭就可以吃掉上万块,这是他树根连想想都觉得有罪的呀!儿子在学校上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习又紧张,每个月给他寄去的一百元钱也仅仅勉强够一个大小伙子半饥半饱吃馒头的钱啊,什么营养啊,蔬菜啊水果啊,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啊!
树根走到家乡的一条河边,他望着天光渐暗的河面,他感到了一种坚硬的绝望堵住了心口里,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跳进这条河里去……从此自己就轻松了,解脱了,不再承受这人世间的苦痛和屈辱了……
他望着倒映在水中的黑暗的树影,他想起了自家祖坟地里的十二棵树,想起苦命的桃花,想起了儿子大树,想起女儿喜麦,他的心渐渐破碎了……他想跳下去的念头也随之渐渐下沉,渐渐消失……
树根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喜麦竟然坐在门口的草堆上等爹回来睡着了,听到响声,喜麦跳起来,她叫着爹爹,那声音细小而温暖,像一只小鹅在叫一样,树根听了直想掉眼泪。
喜麦看样子身体好多了,她忙前忙后地给爹端水上饭,树根默默地吃着,心里就像搁着一块大石头,他吃不出食味。
喜麦问爹:“给哥哥寄钱了吗?“
树根像是受惊了似的,抬起头,望着女儿,木纳地说:“我……我寄了,你就别管了……”
喜麦以为爹是太劳累了,就让爹去休息。可是喜麦却听见爹一晚上都在翻身和沉重地叹息。
喜麦知道爹又在为哥哥明年的学费发愁了。
第二天,喜麦等爹刚走,自己就上路了,她又去了血站,血站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收买她的血浆了,说怕闹出人命,他要吃官司的。
喜麦就缠着血站老板好说歹说,说:“您放心,我爹已经想通了,发生了什么事,绝对不会找老板的麻烦的。
老板犹豫一阵,正好这些天医院要血浆的数量增加,他正在为血浆的供不应求而发愁呢,所以他让喜麦签了一份合同和一份保证书,证明确实是喜麦她自己强迫血站老板买她的血,老板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买了她的血的这么一份合同和保证书。
喜麦连看都没有看老板写好的保证书就在上面签了字。
喜麦要求老板多抽一点,钱多给一点。老板确实在喜麦身上抽出不少的血,抽着抽着,喜麦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浑身在发麻,像有许多冰凉的小蚂蚁在往身上爬……
老板停止了抽血,他让人给喜麦倒了一杯热水,喜麦还喝出了里面有甜味,她很感激。她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来跟老板说谢谢了,她的身子整个都在往下沉。
老板怔怔的目光看着她,就说:“你走吧……我今天要早早关门……”
老板说着把钱给了喜麦,喜麦虽然眼睛十分恍惚,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老板给她的是200元钱,而且两张票子还是崭新的,在她冰凉的手里,还发出阵阵脆哗哗的响声。
钱的响声,让喜麦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惊喜,喜麦抬起了头,她苍白的脸上突然呈现出了很美丽的笑容,这是喜麦从未有过的笑容。
老板自然是愣怔了一下,他对旁人说:“这姑娘原来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喜麦口袋里装着卖血的200元钱,走在那条她熟悉的道路上,她感觉天空很遥远,阳光很飘渺,在虚空的阳光下,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柔软的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她艰难地行进着,远远就看见了那片池塘,池塘里开着好看的荷花,她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多看几眼,她今天眼睛直盯着那几朵美丽的荷花,它们朵朵嫣红,像血一样点缀在绿色的荷叶之间,她猛然觉得那些嫣红的花蕾与她的血液有着密切的关系,与她的身体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一年前,她初次的女儿红来潮时,把她惊呆了,那斑斑嫣红的血迹告诉她,她的身体就像荷塘里的花蕾一样开放了,她听同学说过,花儿开放了,姑娘就长大了。她怀着惶恐和窃喜的心情到县城的商店里买了一包卫生纸和一个小镜子,在卖完血回家的路上,她偷偷照了照自己的脸,她想看看自己长大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看到了自己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红晕,很勉强地挂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很不真实……
她就呆呆地想了很久,她始终也没能够想像出自己身体中那朵正在开放的花朵是什么样子。
每一次去卖血,当她看到一针筒一针筒的血浆,从她的身体中抽出,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软袋子里,然后放进一个冰柜里——她把这个从抽血到放进冰柜里的这个过程,看得十分仔细,她似乎生怕漏掉了任何细节,当看到冰柜的那扇门轻轻合上,她的心就会轻轻抽动一下,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被关在了冰冷的柜子里了,她心里感到很空落,好像什么东西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因此,她就格外关注和爱惜自己的身体,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中刚开放的花蕾,很快就像昙花一现之后悄然消失了,她感到无比地惆怅,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半年,她的身体仍然悄莫声息,后来她才明白这是因为老去卖血的原故,她知道了,自己身体里的花朵就是这样凋谢了,不会再开放了……
这一天,她拿着老板给的200元钱,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她觉得这是她卖血的日子里最高兴的一天,也是得到的赏金最多的一天,由此,她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爱怜,她抚摸着被针头已经扎的僵硬的手腕,再抚摸自己瘦弱而无力的双腿,她想让它们鼓起劲头来,像她的心情一样,充满爱意和力量,可是令她伤心的是,她的身体一点都不听她的召唤,总是有一种从里到外的苍白和无力在与她抗衡,她心里很难受,先轻声地抽泣,然后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哭出的泪水掉在手背上,她觉得泪珠也是冰凉的。于是,她对自己的身体开始了怀疑,她觉得终有一天她的身体会离她而去,就像那朵曾开放在她的身体中的花蕾一样永远地凋谢……
她路过池塘时,心情就变好了,她看到了池塘里正盛开的荷花,它们是那样耀眼和嫣红,使她的心灵突然找到了一种依靠,仰或是参照,因为那些花朵像血,这些血的颜色,使她感到她身体里丢失的那部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搁着并没有消失,她的心里就有了前所未有的温馨和安慰……她努力地朝那些花朵走去,她想坐在它们的身边好好看它们,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它们说,她朝它们走去……
后来,人们发现喜麦溺死在了池塘里,她的手里死死地抓着那朵盛开着的荷花。
喜麦的样子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7
一声尖利的汽笛将思绪混乱的大树惊醒了,他看到站台上黑压压混乱的人群,他知道到站了。他迈着肿胀的双腿挤进了下车的人群中。他很快听到了阔别已久的乡音,闻到了久违的家乡味……
大树顺着拥挤的人群从站台出来,车站上有很多的的士司机和人力车车夫,都上前来拉客人。可是大树他想走路回家,因为这个城市离他的家乡只有30华里,他太想一路走回家,过去他在乡下读书时,经常跟同学步行到城里来,毫无目的地转上一圈又步行回去,虽然辛苦,但是很快乐……
大树正想着,一个的士司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他熟悉的乡音说:“你去什么地方?坐我的车吧,保证又快又安全,如果你要住宾馆,也保证给你找到一个舒适的宾馆……”
大树挣脱开司机的手,说:“我不坐车……我……”
的士司机仍然不死心地跟了他一截路,说:“可以半价……”
大树摇头往前走,大树在嘈杂的声浪中,突然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苍老而嘶哑,夹杂在这些此起彼伏的乡音中。大树站下四处张望,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父亲,父亲正从一个妇女的手中接过一个黑色的大皮箱,往一架人力车上放……
大树一看就明白了,顿时一股强烈的心酸和着一股热,从心底往上升,使他的心跳加快,他快步朝父亲走去……
这时那个妇女上了父亲的人力车,父亲抓住了车把准备起步,大树一把抓住了父亲的车把,父亲感到很奇怪,没有回头就说:“对不起,已经有客人了,下一趟吧……”
大树大声喊道:“爹!”
大树的爹放下车把转过身,望着他已经两年没有见面而且已经长高的儿子,他一时都辨认不出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小伙子,就是他日日夜夜牵挂的儿子大树,他听到儿子的喊声,他知道这真真正正是他的儿子大树,他酸楚地“哎”了一声,说:“儿子,你怎么回来了?我刚才跟你发了一封信,让你毕业后才回家……”
大树没等说话,泪水就流了下来,大滴的泪水滴在胸前的衣服上,大树心里想:爹啊,我一离开家就两年,我也想家啊……
大树泪眼朦胧地看着爹,他发现爹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头发,像枯草一样贴在头皮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深刻地刻满了脸,脸色也如同青铜色那样泛着辛苦劳顿的光。
大树的爹还是第一次看见大树流泪,在他的记忆中大树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很难得流泪的。大树的爹慌乱地四周望望,他压低嗓门说:“这有什么好掉泪的呢?别哭了,啊……”
大树的爹这么说着儿子,自己却也心酸得眼睛发红,他知道这个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家的孩子,被他一直堵在外面不让他回家,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他何曾不想让儿子回来呢,一到夜深人静,他就想起儿子上学去时的单薄的背影,他把儿子送上车,儿子坐在车上用一双恐惧和依依不舍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就直紧缩,他知道这个17岁的小伙子,从此就踏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可是他的步子走得是多么的艰辛啊,首先要面临彻底陌生的环境,更要面临经济的困境,他内心隐隐的恐惧,表露了他对父亲承担他这个大学时代昂贵学费的担忧,也为自己前途感到渺茫……作为一个父亲,他在内心里发过誓,即便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儿子供完读大学,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大树的妹妹喜麦,就在一个月前死了,他没有把妹妹死去的消息告诉大树,他怕大树知道妹妹的死因后不去上学了,所以他想让大树一直到毕业之后才回家。
树根想起自己女儿的死,心就如刀割一样难受,他觉得女儿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不是他的无能,喜麦怎么会在如花蕾般的年龄就死去呢?
大树似乎在爹的神情中感到了某种不祥,他突然想起妹妹,他说:“爹,喜麦呢?她在哪里?她上学也放假了吧?”
树根悲伤地摇摇头,他知道这件事怎么也隐瞒不了大树的,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一切都会知道的……
大树对在一旁发愣的爹说:“爹,不拉客人了,我们回家。”
树根望着儿子,喃喃道:“回家,我们回家……你上车,爹拉你回去。”
大树从爹手里拉过车把,说:“爹您上车,我今天拉你回家。”
树根不同意,说:“不行,你的骨头还嫩着呢,跑不了几步,你就会趴下了……”
大树不听他爹的那一套,执着地要爹上车,父子俩争执一会儿,树根还是顺从地上了车,大树拉着车,从拥挤的人群中突围出来,朝着家乡的那条道前进。
刚开始大树的脚步有些混乱,因为人多车乱,走起来很不方便,当走到僻静的乡间小道时,脚下就顺利多了。
树根几次要大树停下要下车,大树都不愿意,他说:“我一定要把你拉到家门口,让妹妹看见了也高兴啊!”
一提起喜麦,树根就沉默了,他听见儿子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他想起女儿喜麦,想到女儿的惨死,他的心都碎了。他没有想到喜麦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还有她日夜牵挂的哥哥……
大树看到到处的庄稼和村庄,他欢快地说:“爹,我在北京天天都想家,想咱们的田野和庄稼,现在到了家,感到真是好亲切……我妹妹她不知道我今天回家,她要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眼看着就要到家了,树根的心就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起来,他心疼刚回家的儿子,怕他猛然知道妹妹已经逝去的事情,该有多伤心啊!
树根只好打岔说:“大树,你觉得爹去拉车丢人吗?”
大树说:“不丢人,靠劳动挣钱吃饭,有什么丢人的?只是我觉得您的身体,还有您年纪老了,这种强劳力才干得了的事情,怕您吃不消的……爹,我可以在城里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您就别拉车了……”大树很酸楚,说不下去了。
树根说:“那怎么行啊,你爹再苦再累,也供得起你上学,再说,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够放下功课去挣钱呢?”
大树说:“行,怎么不行啊,城里都这样,特别像我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大学生,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生存,爹你就放心吧,从下学期开始,你不要给我寄钱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我自己解决,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助妹妹上学呢!”
树根说:“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爹坚持一下就过去了,等你毕业了就好了……”
大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爹,他知道爹等他一走肯定又要去拉车。
父子俩沉默一阵,快到村子的时候,大树走不动了,停下休息,树根才得以下车,他说:“天天都拉别人,还真不知道坐车的滋味,是舒服……”
大树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望着远处影影约约的村庄,他突然叫了起来:“爹,你看,咱们家的祖坟地……!”接着,大树的神情就凝固了,他迟疑地望了一眼爹,说:“爹,咱家的那棵树呢?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在吗?”
树根看着儿子,心里直发憷,他想,儿子怎么会知道这棵树已经做成了他妹妹的棺材了呢?而且此刻他的妹妹正躺在了自己家的祖坟地里,与他的母亲永远地相依相偎地在一起了呢?
树根低着头抽烟,他没有抬头去看远处的没有了那棵树的祖坟地,而是用沉闷的声音说:“大树,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了,我是想瞒你,看来是瞒不住你了……你的妹妹她,没有了,她死了……”
大树瞪大的眼睛看着他爹,半天才说出话来:“爹,你在说什么?我妹妹……她怎么可能啊?”
树根悲伤地摇摇头,说:“……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你上大学走后,我就买了一辆人力车,每天都去县城的车站拉客,有一次,我在拉一个身高马大的胖子时,我体力吃不住那个胖子的体重,走着走着,我脚下打晃,接着就连人带车摔倒在了路边,那个胖子也摔伤了,我也摔骨折了,我不但赔了人家治伤和养伤的费用,自己也在家躺着动不了了,你妹妹见这种情况,就主动不去上学了,她跟我说到县城里去打工……其实她一直都在骗我,她这么小的年龄,个子也矮小,谁要她啊……后来,她就悄悄到血站去卖血,直到她死之前的一次病倒,我才发现她在卖血,最后一次,她在一个池塘边晕过去,淹死在了池塘里……你妹妹死得好可怜啊……我把她埋在了你娘的身边,让她跟你娘做伴吧……”
望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大树像泥人一样蹲在那里,他转过头望了一眼祖坟地,他大叫了一声:“喜麦啊!”
大树疯狂地朝自己家的祖坟地跑去……
大树在娘和妹妹的坟前跪下了,他双手捧起妹妹坟上的新土,他哭嘶哑了嗓子,他怎么也喊不醒他心爱的妹妹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供自己的上学,竟然失去了自己最可爱的妹妹,他的上学,父亲和妹妹不仅仅是付出辛苦,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啊!他的心痛的都碎了,他张大着嘴,他想疯狂地嚎叫却没有声音出来,他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身子朝前倾着,泪水如同倾注的雨水……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妹妹小时候的样子来……
冬天很冷,妹妹经常被冻得直哭,大树别提有多么心疼妹妹,看她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大树就把她的双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脖子根里,妹妹的手就渐渐暖和了,可是大树的脸都冻白了,她就心疼得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她把暖和过来的手,捧着哥哥冰冷的脸,她那种心疼哥哥、感激哥哥的善良样子,使大树心里充满温暖和力量,他觉得妹妹这么小,就十分懂得感恩,哪怕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处,她都是又满足又感激,总想用自己的真诚报答人家。记得小时候,妹妹小小的瓜子脸十分可爱,村里人见了都夸妹妹像娘年轻时候那么好看,妹妹听到这样的夸奖,就藏在他的身后,胆怯地望着村人,大树就鼓励妹妹别怕,说,你是真的好看别人才夸讲你。妹妹最相信哥哥的话,她羞红的小脸就像桃花一样好看,看到妹妹的样子,大树别提心里有多美,他想长大了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好好保护妹妹,不让妹妹受到任何的伤害。大树考上大学后,妹妹听到了这个消息,高兴得拉着大树的手,眼里眉梢中都溢满了幸福。她用她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不转睛地望着大树,多少的喜悦和祝福都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打转。在那次,大树看到了妹妹心中真正的幸福,是那么的美丽动人,那时大树想,他一定要帮助妹妹将来也考上大学。
那天夜里,父子俩凄凉地相对而坐,大树一语不发两眼发直,跟刚回来时变了一个样子。
树根做好饭菜,搁在儿子面前,让儿子吃,大树悲伤地摇摇头。树根见了儿子的样子,心里很担心,说:“大树,妹妹的死,的确让人伤心啊,但是你不要太难过,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啊……”
大树僵硬的身子动了动,伤心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觉得娘去世之后,家里有妹妹和爹,他没有过多地感觉到恐惧,可是现在连妹妹也没有了,家里那种凄凉使他感到格外地难以承受。他想到自己上学走了以后,爹一个人该怎么办?想到孤独一人在家拼死拼活挣钱的爹,大树的心就揪得很厉害,他知道爹是再也供不起他上学了,爹的身体也不能再作这种拉车的强劳动了,他的心灰得直往下沉……
大树抬起头,望着极其衰老的爹,说:“我不上学了,我在家挣钱养您……”
树根知道一直沉默的儿子肯定是要说这个问题,他平静地对儿子说:“没有出息,再大的天灾人祸,你都要完成学业,你不上学别说对不起你爹,你对不起你可怜的妹妹!她为了你上学,做了一件连大人都做不了的事情,你能够为了咱家眼前的这点困难就放弃学业吗?不能啊……”
大树在爹的跟前跪下了,他哭着说:“爹啊,为了我,您和妹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不堪承受啊!”
树根扶起儿子,说:“你站起来,跟我站直了,就算咱们家淌出一条血路,也要让你读书,让你走出这种贫困……”
树根定定的目光直视着儿子,大树从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像火焰一样的决绝。
大树站立起来,他说:“爹,从现在开始,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您就不要给我寄了,我靠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您就把您自己管好,还有……”
大树欲言又止,他低下了头。
树根知道儿子有话要告诉他,他说:“儿子,有什么话你就跟爹说,只要爹还在这个世活着,你就什么也不用怕,啊?”
大树酸楚地点点头,他说:“我……我是想让您考虑一下,是不是再娶一个……因为您这样太辛苦了,我走了真的不放心……”
树根讶然地望着儿子,儿子的话的确太出呼他的意料,自从桃花去世后,他对这个问题连想也没有想过,再加上女儿喜麦的惨死,已经是令他万念具灰,儿子却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他有点茫然失措。
树根伤感地摇摇头,说:“儿子啊,还是把你上学的事情完成了再说吧,再说谁看得上我们这样的穷家呢?真是……”
大树:“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就是我娘重病的那些日子,村头的张婶经常来帮我们做家事,照顾我娘……”
树根说:“是,你张婶和你娘打小就在一起长大,后来又都嫁到一个村庄,两人很要好,可是你张婶五年前就死了丈夫,你娘死后的几年,要不是她帮衬咱们,我真是很难把你们拉扯大……怎么?”
大树说:“我娘那时就告诉我,待她去世之后,让张婶到我们家来,一是照顾我和妹妹,再就是跟您做伴,娘害怕我和妹妹不同意,把我和妹妹叫到跟前,让我们都要点头……”
树根望着儿子,说:“你们都点了吗?”
大树有点难为情,说:“点了,妹妹说她喜欢张婶……这样我娘才放了心。”
树根叹了一口气,说:“你上大学走了之后,你张婶就很少到家来了,她怕闲话,再说也有人给她做媒……你就别管这些大人的事了,好好上学,这是你爹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
大树说:“我上学的事就是这几年就完成的事,可是您还有大半生的时间,您一个人太孤独了……爹,我知道孤独的滋味……”
树根听了儿子的话很感触,他感慨儿子长大了,几年在外面世界懂得了很多的事情,他心里很安慰。
大树说:“爹,明天我去找张婶,我把我娘说的话告诉她……”
树根无奈地苦笑笑,说:“你这个孩子……”
17#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4:48 | 只看该作者
父亲是一棵树之三

8
第二天清晨,大树没有等他爹醒来就悄悄起床,找出他爹拉车的行头,饭也没有吃就拉上车往县城的火车站去。
到了村头,他有意识将车拐道朝张婶家门口路过,他远远就看家张婶在自己家的菜园里给菜浇水,见了大树,张婶就大声喊着:“是大树吗?你回来啦?”
大树大声回应道:“是我,婶,我是大树……”大树说着,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想起娘在世的时候,张婶就特别疼他,常常把好吃的东西偷偷塞给他吃。
大树对张婶的喊声格外地亲切,打小张婶就这样喊他,他没有想到张婶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他站立在张婶的面前,张婶惊喜而慈爱的目光看着大树,说:“长高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我猜你也应该回来了吧……”
大树说:“大婶,我爹他……”
张婶说:“你爹怎么啦?他怎么今天不去拉车,让你去啊?你爹也真是想得通啊!你的骨头还那么嫩,怎么可以……要是让你娘知道,她不知道有多伤心……”
张婶说着伤感起来,她声音酸涩:“哎,想起你娘,我这心里好难过,她死的太早了,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你妹妹也跟你娘去了,可怜的孩子,想起来就揪心啦,小小年纪,还不到输血的年龄,就像大人那样隔三差五的去卖血,能不毁吗?”
大树也难过地低下了头,眼睛含满了泪水,他满肚子准备好的话,一下被打乱了,他沉默一会结结巴巴着说:“我爹他……他有事情要找您……”
张婶说:“你爹有事找我?什么事?他不去拉车,让你去,自己在家干什么?”
大树说:“不是我爹让我去拉车,是我自己去的,我想让爹休息几天,他太劳累了……”
张婶一听便也感慨起来,她说:“你爹真是不容易啊,一个人要供两个上学的孩子,担子实在太重了,你妹妹死后的一段时间,你爹快不想活了,想到你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就又撑下来了……你在学校怎么样?你可要争气啊……”
大树怕跟张婶这样继续唠叨下去,爹一会儿醒来发现他拉车走了,肯定会追来的,大树只好说:“婶,我走了,您告诉我爹,让他放心,我会拉车,保证没有问题……”大树说着便拔腿就跑。
张婶赶紧叫住他,说:“等等,给你带点吃的……”
说着跑进屋里,用布巾包了两个馒头,另外还提了一个塑料壶的水,好像早有准备。
张婶把水和馒头放在车上,说:“这都是为你爹准备的……”
大树心里一下就明白了,他感激地望着张婶,说:“婶,您对我们太好了……”
张婶慈祥地笑笑,说:“孩子,去吧,先练练,要注意安全,啊!”
大树说:“您一定要说服我爹,让我练练,好吗?县城里的街道我比我爹要熟悉得多。”
张婶大声笑了,说:“那是啊!树根真是有福气,养了一个这么孝顺懂事的儿子……”
大树边跑边回头望着张婶,大声说:“张婶,我爹找您有事,别忘了啊!”
大树走出了雾气蒙蒙的村庄,踏上了他熟悉的马路,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里浮起来,这条家乡的路,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遍,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让他感到亲切而感伤,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突然闪出肖笑的影子来,她对他说她要出嫁了,她笑得那么天真,接着这张笑脸与妹妹那张善良淳朴的笑脸重叠了在一起,使他眼前朦胧一片……
大树想,不管是肖笑还是妹妹,她们曾都在他情感深处留下过深刻地烙印,但是,她们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离他而去,而唯有这条家乡的路,在永远不变地等待他……
这时有村里的人在路上碰到了大树,就问:“你是树根的儿子大树吧?你不是去北京上学了吗?怎么回来拉车?”
大树说:“我们学校放假了,我帮我爹拉车……”
村人都感叹地望着他,他热情地向乡亲们打着招呼,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感到很温暖,他总也忘不了,在他上学前,乡亲们为他准备路费,家家户户卖鸡卖蛋卖粮的情境,想到这些,大树鼻子都酸了。
大树刚到了县城的火车站,就在拥挤的人群中听见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他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很眼熟的小伙子在向他招手,大树颇有些奇怪,心想,几年都没有回家乡了,自己在几年中变化也非常大,是谁就把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大树朝那个招手的小伙子走了过去。到了跟前,他才认出了他高中同学李强。
李强一把握着大树的手,大声说:“高才生啊,终于见到你了,我四处打听你,同学们都说没有你的消息,你也太不够同学情谊了吧,你考上了高等学府,也不能够把我们忘了吧?”
大树见了高中的同学,真是又惊喜又惭愧,觉得自己大学两年,把许多事情和许多人都顾不上了,而这些同学还那么记得他,惦记着他。
大树说:“真是对不起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强说:“做生意,那一年没有考上大学,我就开始做生意了,倒卖服装,从南方托运来的货,你看正愁没有人帮忙,远远就看见你拉了个人力车……你这是来接人还是?”
大树说:“拉客人,挣钱,反正放假没有事情干……”大树欲言又止。
李强说:“那敢情好,这个假期你都帮我运货,我保证你上学前把学费挣够了!”李强犹豫了一下,说:“这力气活你能行吗?”
大树说:“行,我正愁着力气没地使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堆放在地的几大包包裹抬上了车,两人拉上车边走边聊,感觉又回到了读书的年代,大树庆幸自己一回家乡就碰见了同学,而且就有活干,他兴致勃勃地小跑起来,李强也在他的旁边跟着跑起来,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李强说:“上大学的滋味怎么样?”
大树说:“感觉很好,应该说读书学习本身是一件幸福愉快的事情,只是这种过程中参杂太多的问题,比如经济的问题,吃饭的问题,情感的问题,种种的困难将读书学习的空间塞满了,感受不到幸福和愉快,那种感觉好像是挑着沉重的担子走路……好在心里知道这段路不会太长,终会有尽头的,否则是坚持不下来的。”
李强说:“我是彻底跟书本告别了,我现在只对赚钱感兴趣……”
大树说:“你一年能挣多少钱?”
李强想了想,说:“我一开始干这种生意就比较顺利,因为我老婆就是干这种生意的,我一进入生意场就认识了她,她一见我就说,你小子将来是做大生意的料,你跟我干,保证一年之后就挣大钱,果真半年不到,我和她走南闯北,倒卖服装兼代卖点药材,她父母是药材公司的,我们也倒卖一些紧俏的药品,总之啊……”
大树打断了他的话,说:“李强,你已经结婚啦!?”
李强说:“是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的孩子都两岁零三个月了!”李强说着像一个饱经风霜久经情场的男人那样笑了笑,说:“你呢,跟女人上过床了没有?”
大树听了眼睛都睁大了,他说:“我……我还没有……哎!总之没有!”
李强见大树一脸的窘迫和尴尬,感到格外开心,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像大树那样考上大学,可是几年的时间里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得到的社会知识和人生经历远远超过了大树,大树虽然读了大学,可是对这个物质的世界却一无所知,甚至还傻的可怜,于是,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李强狡黠地望着大树,说:“在大学里也没有谈恋爱?听说一些女大学生利用业余时间也去做性工作什么的,有的被大老板包二奶……还听说大学里面几乎就找不到一个处女,是真的吗?”
大树惊讶地望着这个老同学,他说:“天啦,你怎么这么了解大学里的情况,你说的那些现象,只是极个别,不是全部,有的甚至是捕风捉影和歪曲……”
李强笑了,说:“你这次回来,除了挣学费,最重要的是开窍……我发现你读书都读傻了,男人需要通过接触女人来发现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增强自己的自信心,比如我,刚从学校出来,什么都不懂,要不是认识了我老婆,她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现在还是青瓜蛋一个……”
大树突然打断李强的话,说:“你老婆多大年龄?”
李强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幽默地说:“这个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年龄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你看人家杨振宁,讨了一个比他小好几十岁的女人,还有那个女歌星叫什么来着?找了一个比她小二十岁的男人……人家讲究的是感觉……”
大树说:“我问的是你的老婆到底有多大了!”
李强犹豫了片刻,说:“对你只好说实话了……40岁了,是大了点,可是我可以直接过度到中年人的生活,我免除了许多由于年轻、无知,什么成长中的一系列问题,我都避免了,直接进入人生中的辉煌时期……”
大树大声吼了起来:“你有没有病啊,你这是在浪费青春,青春年华,是生命给予我们最为宝贵的时光,你连享受都没有享受到,就直接进入到你这个年龄不应该涉入的时段,你太可悲了,就为躲避生存的种种压力,一点及得利益,你就把宝贵的青春出卖了……”
李强没有想到大树对他发这么大的火,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他悲哀地摇摇头,说:“你不懂,你以为我就把自己拴在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老婆身上啦,你真傻,告诉你吧,我的几个情人美妹,年龄均在18岁左右,她们都指望着我哪天娶他们呢!”
李强说着脸上露出得意而世俗的笑。
大树看了李强一眼,一下就傻了,他愣着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想起肖笑来,他觉得肖笑与他这位老同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可究竟相似在什么地方,他又想不透。
李强得意地望着沉默的大树,说:“生活会逼迫你把许多的问题想通的……别着急,慢慢来,啊……”
大树知道李强在讽刺他,他说:“到了吗?”
李强说马上就到。
大树早已累的大汗淋淋,双腿都在打颤了。
到了李强的目的地,大树见到了李强的老婆,李强的老婆宽大肥硕的身体堵在商店门口,大大咧咧地瞧着大树,说:“这是拉车的车夫吗?细皮嫩肉的,强子你这是在哪里去找的……”
李强边卸包裹边说:“我高中的同学,大树,在北京上大学,假期回家挣点学费,也叫勤工俭学。”
李强的老婆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有出息,可是别把身子骨拉散架喽!”李强的老婆说着拍了拍大树的肩膀,像男人那样豪迈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还没有断,就去帮李强清点货物。
她的笑声也许感染了李强,李强也跟着嘎嘎地笑起来。
大树站在一旁傻愣地望着他们,他们干得十分投入。
大树在见了李强的老婆后,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心想这哪是李强的老婆啊,简直就是李强的妈!
李强搬起一个大货包从大树身旁走过,见大树的惊讶摸样,他诡秘地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婆像我妈?”
大树什么也没有说,就急急忙忙与刚见面的老同学告别了,李强两口子追着嚷着要付他工钱,大树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全是李强那种满足现状而俗不可耐的样子,大树想,这也许就是李强最真实、最实际的生活吧,肖笑的选择也许就是她所需要的生活,他们的选择也许在别人看来是十分荒唐的,可是身在其中的他们,却显得是那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
大树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他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自己还去不去李强哪里找活干,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人群中行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老人,他单簿而躬着背行走的样子,令他十分眼熟,大树犹豫了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朝老人快步走去,他认出了那个老人就是他的中学老师耿良。
大树跑过去把车停在了耿老师跟前,他说:“老师您坐我的车吧……”
看样子耿老师认不出来这个学生了,他疑惑地望着这个高大却有几分羞涩的小伙子,他说:“我去县人民医院……得要多少钱啊?”
大树望着苍老而憔悴的老师,心里很酸楚,他大脑中直晃动着父亲劳累的样子来。
大树说:“耿老师,您认不出我来了吗?我是您的学生大树……”
一说名字,耿老师愣了,他睁大眼睛看了大树半天,然后看了看大树身后的人力车,说:“你不是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吗?你这是?……”
大树说:“我在北京上学这几年,全靠我父亲到县城里拉车挣钱供我上学,他太辛苦了,再说父亲也老了……我想利用假期替我父亲挣钱,将来我也想靠自己挣钱上学,不想再依靠父亲了……”
耿老师听了大树的话很激动,说:“好,好,有出息……”
大树说:“耿老师您去医院干什么?”
耿老师说:“我老伴病了,住在人民医院,我这是去给我老伴送衣服……”
大树说:“耿老师您上车。”大树把耿老师扶上车。
耿老师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呢。
到了医院门口,大树把车靠在存车处,跟耿老师一道上楼,见到了师母,耿老师赶紧把大树介绍给他的老伴,说是他的学生,变化太大都认不出来了,在北京上大学,利用假期回来替父亲拉车挣钱,还把我送到医院来……
耿师母慈祥地望着大树,努力地冲大树点头。
大树望着骨瘦如柴的师母,由于病痛的折磨,脸上只剩一层皮了,人整个坍塌下去。
见师母的样子,大树想到了母亲,母亲去世之前也是病成了这样,大树心里就揪得慌,一股悲伤直涌上头顶,他不好当着两个经受着苦难的老人流泪,又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老师,他只好找个借口问耿老师什么时候回家,他好来接送他回家。
耿老师说:“要晚上八点以后了,你不要来接我,我自己回去,你快去拉车吧,这已经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了……”
耿老师把大树送到病房门口,很感慨望着大树走去的背影,心里想: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树朝前走,他不敢回头,他知道老师还在远远地看着他,他一低头泪水就流了下来,一股强硬的情绪堵在心口里,他心里一个念头顿时产生——我一定要好好念书,要让父亲,老师过上好日子!
大树拉着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人流中。
大树往返于车站和城市之间,穿梭在大街小巷,他脑海中总是晃动着母亲的样子、妹妹的样子、父亲的样子、老师和师母的样子,一股力量贯穿着他单薄的身体,汗水把衣服打湿了一遍又一遍。当他拉着客人从一个巨大的玻璃门前路过时,他侧头望了一眼映在明晃晃镜子里的影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像旧时代北京城里的骆驼祥子,他一下就把车停下了,他转过身正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看到了一个在劳累中真实的自己,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父亲,他觉得父亲的现在就是自己的未来,他突然对着自己的影子大吼一声——不!然后转身离开。
大树一天跑下来,几乎快累瘫了,天黑的时候,他坐在一棵树下,脑子里仍然晃动着白天玻璃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这个影子对他的刺激很深,甚至感到了恐惧。
大树把一天挣的钱拿出来数数,一共挣了六十六元,一丝满足和成就感油然而生,使他精神一振,想到自己能够替父亲拉车,将来能够自己挣钱供自己上学,心里有了很大的安慰。不知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肖笑,心想,她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她跟那个比她大35岁的男人在一起吗?就在这时,大树才猛然醒悟,肖笑原来对她的未来充满了恐惧,她怕生存的困境,怕人生中难以意料的境遇,所以她早早为将来打算。大树这才明白,这个从小在富窝里长大的女孩子,在她的人生中最大的恐惧就是贫穷,贫穷会令她寸步难行,甚至生不如死。大树记得有一次他和肖笑走在大街上,肖笑指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对大树说,他们在穷困中挣扎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的好,如此地没有尊严没有人格,太可怕了!当时大树确实在肖笑脸上看到了恐惧和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复杂表情。对于肖笑的这一番谈话,大树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总是没有来由地想起父亲,想到父亲在穷困中挣扎的样子,又想起肖笑那种对穷困的恐惧神情,大树开始迷茫了……可是,不管他怎么想,怎么迷茫,他仍然觉得父亲像一棵树,一棵坚强而伤痕累累的树,经历着人生中太多的风雨和艰辛困苦,却仍然像一棵大树在支撑着他作为一个男人和父亲的这片天地,父亲有树那样的尊严和人格,即便是倒下,也是尊严地倒下……
不管什么时候,大树一想起肖笑的恐惧和肖笑的选择,心里总是在隐隐作痛。
晚上,大树等候在了医院门口,买了几张煎饼,坐在一个角落里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耿老师瘦小的身影从大门里出现了,大树迎了上去,硬是把耿老师让上了车,耿老师很是过意不去,下车之后就塞给大树二十元钱,大树难过得拉住老师的手,几乎哽咽着说:“老师,您怎么就不理解一个您曾经付诸心血和辛苦培育的学生呢?要不是您把知识传授给我们,我大树能够有今天吗?我在大学里的几年中,您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念我的学校和老师吗?我想给您写信……可是我一直没有信心……因为我想等到学业有成,有了出息再来汇报老师的授教之恩,没有想到在这里我们师生相遇……老师您给我钱,比打我还要难受啊!”
耿老师一下就愣住了,他看着几乎要掉眼泪的大树,把僵着的手缩了回来,他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久之后,耿老师抚摸着大树的臂膀,声音颤抖地说:“孩子,你长大了,我真是感到欣慰啊,你说一个老师这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是什么?不就看到自己的学生有好的出息有好的品德吗,将来过得好嘛……”
大树默默点头。
大树跟老师告别了,老师站在巷口恋恋不舍地向大树挥手,大树回头望着老师,心里涌出阵阵酸楚。
大树突然想起了一首唱给老师的歌,那首歌大树每每听到,内心都会产生流泪的冲动——“……他们都老了吗?他们在那里啊……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啊……各奔东西离开了原来的他……”
可是,大树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假期结束的前几天,老师的老伴去世了,在老伴去世的第二天,老师因车祸丧身。
那一别竟成了大树与老师最后告别。大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强,李强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更何况一个年迈的老人……”
大树无端愤怒地吼道:“他是我们的老师……”
李强奇怪地说:“老师也是人啊,也得死啊……”
大树说:“他是教给我们知识的人……”
不知为什么,老师的死让大树感到万分地伤楚和揪心,他总觉得有一种悠远而带着暖意的东西远离他而去……慈祥的老师,慈爱的妈妈、美丽的妹妹,都在远离着他……大树第一次思考了生命与死亡的问题,想到这些问题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凄凉……
那天大树坐在妹妹曾经坐过的那片盛开着荷花的池塘边,望着田田荷叶中支支玉立,含苞欲放的荷花宝宝,它们都在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他知道,那些艳丽的荷花,那些鲜红欲滴的红色,是妹妹孤独无助的日子里唯一的安慰,唯一的生命参照……
大树哭了,蒙胧的泪光中,每一朵荷花都化成了妹妹的笑脸……
夜里,父亲在灯下用热毛巾捂大树肩膀上的勒伤,红肿的肩胛已经被肩绳磨破了皮,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鼓出来,父亲把热毛巾轻轻地敷在上面,说,你这孩子死强啊,那样的活是你干得了的吗?把身子骨毁了,怎么去上学……
大树早已疼得呲牙咧嘴,汗水从头上流下来。
大树说,干活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疼,这一停下来就疼起来了,等伤疤结了茧子,就不怕了。
父亲把毛巾拿开后,在红肿的肩胛上擦了一些香油,说这样能够保护皮肤不至于腐烂。
父亲说明天不要去了,在家休息几天,回学校去温习功课吧。
大树说,爹,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呆到开学我决不回去,再说我这个肩头坏了,另一个肩头不是还好好的吗……您就放心吧,啊?爹……
父亲没有回答儿子,而是木纳地座着,轻轻咳嗽一声。
父亲的咳嗽声,让大树感受到了父亲心里此刻的酸楚。
大树拿了一件衣服披在父亲身上,然后坐在父亲身边。父亲默默地抽着烟。
看着烟雾缭绕中父亲的面容,仿佛在这一刻,大树对父亲这个名词,有了真正地领悟,他觉得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他涵盖了人世间所有的艰辛和痛苦,他以生命的力量抗起他生命中的全部。
大树想,父亲啊,您的儿子一定要把您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让父亲这个名字不再是重负和辛苦。



9
大树离开家的头天夜里,父亲默默地为他收拾行李,也像大树高考时候那样,蒸了一大锅白馍,烧了一锅开水,凉了之后灌进了饮料瓶里。父子两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大树说:“爹,以后您就不要给我寄钱了,我自己挣钱上学,就最后两年了,我不想让您再操心……”
大树觉得自己说的话干巴巴很别扭,是那么地没有底气啊,他知道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树根一直沉默着,他吸完了一带烟,直起身直视着大树,低沉的声音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够放弃学习,只要想到你的妹妹,她为了你能够上学,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就凭这一点,你也要坚持下去……还有两年你就毕业了,我怎么也要坚持到底,你放心,有爹在,你就不要担心……”
听了父亲的话,大树心里有很深的震撼,他从父亲的口气中听到了一种最后冲刺的决绝。
大树怔怔地望着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心想,父亲原本不应该这么衰老的啊……这张脸饱含着人生太多的苦痛和无奈,每一条生硬的皱纹,都刻着一个父亲的善良和悲伤,刻着一个男人内心无法诉说的痛楚和挣扎。
大树觉得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讲,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默默地坐着。他很想陪着父亲多坐一会儿,可是父亲催他去睡觉。父亲也早早睡下了。
大树很晚了也无法入睡,他听见父亲不时地轻轻叹息,他知道父亲在妹妹死去的这件事情上,有太大的愧疚和痛心,父亲被这种悔痛折磨着,他心里泣血般地呼唤着他心爱的女儿,可是妹妹永远也不会听到父亲对她的呼唤了……
大树怕父亲听到他没有睡着,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息,他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第二天,大树在路过妹妹曾淹死的那片荷花水塘时,荷花已经快开败了,大树望着那些倒伏在枯杆败叶中仍然有着几分红艳的花瓣,眼泪顿时哗哗地掉下来,泪光中,他似乎看到了妹妹的身影和笑脸……他相信妹妹的灵魂一定附着在那些花魂之中,在日月交替、春去冬来的阳光照射下散发出绚丽的生命气息,大树被这种气息深深地震撼了,他一下明白了妹妹当初是怎样被它们所吸引而义无返顾地走向它们的……它们有着与妹妹一样花样年华的生命芳菲,妹妹一定在它们的生命光华中看到了自己的生命,然而就是在这种生命的参照中,妹妹看到了生命中的许多奥秘,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生命中的残缺和无助,妹妹一定是带着这些疑惑、探寻和向往走向了大自然……大树想,妹妹只是离开了人间,她一定在用不同的生命摸样与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
18#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8:17 | 只看该作者
什么样的男人与我们的睡眠和死亡为伴
                                   曾明了

    阿兰曾经在一段时间里问我,我们女人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当时我以为她又在发疯,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就没心没肝地敷衍和调侃她,后来阿兰的去世,才使我恍然大悟,
内心懊悔不已,想起她每次问我时的认真样子,我真是很痛心和懊悔。其实阿兰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从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劫难中站起来了。她对她后来选择和爱的那个男人只是在短时间内感到有些把握不住,或者说有些忧心忡忡,她才那般认真地问我。
阿兰是我多年来的挚友,她经常内心有忧虑和矛盾就来问我,我们经常彻夜交谈。交谈的结果是——阿兰说,跟你谈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我感到通体透明。这就是真正的朋友啊!
可是,那一次她问我,我们女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男人?
是啊,我们女人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男人?
我没法回答她,一是因为我的粗心,二是我没有足够的经验告诉她,我们究竟要什么样的男人。
只是阿兰的经历和阿兰的故事,激发起我想诉说的欲望,想把阿兰的故事告诉大家。兴许,阿兰的最后的选择,就已经圆满地回答了她提出的问题,和我所困惑的问题。
阿兰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她刚开始是一个跳民族舞的舞蹈演员,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当上了电影演员,而且在她的演艺过程中,她表现的非常优秀。她天生的聪颖和极强的领悟力,和她出色的表演,使她一下从众多的女演员中脱颖而出。她很快取得了成功,而且很快名扬四海。她的美丽自然被男人们迷恋。她的爱情和她的美丽一样,受到众人的举目。就在这时,阿兰爱上了一个男人。
很快阿兰和那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就同他们的名气一样在天下传开了。他们的爱情也是那么的美丽。阿兰爱的男人应该说是那种,能让女人发疯着迷的偶像式的男人。他是一个明星,演过许多著名的角色,他可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屏幕上永远是个有着深刻内涵的男人。很多女人喜欢的那种男人。她们喜欢明星而且热衷于崇拜明星,以为屏幕上的那个男人才是最完美的。别说芸芸众生,就是阿兰自己也拥有了巨大的成就和堪称漂亮的女人不是也深深的爱上了他吗?可是结局又如何呢?
他们结婚了。婚后的生活甜蜜而幸福,他不断地演戏,她也频频奔波于海内外的各种演出活动。他们多数时间在电话里述说热烈的柔情,一有机会相聚,他们简直就疯了。可是尽管这样,他们在短暂的相聚中,她发现有不断的电话侵扰他,有不同的女人登门拜访,她在那些女人的眉目传情中,发现他们的关系早就不一般。阿兰问他这些女人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他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崇拜者,她们爱我都快发疯了。”他一脸的辉煌和自豪。阿兰问他,你们有其他的关系吗?他说只是崇拜,没有任何关系。他让阿兰别疑神疑鬼影响夫妻感情。
阿兰是爱他的,内心的爱要比那些女人要强烈百倍千倍,阿兰相信了他。可是后来,阿兰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她远出归家之后,发现了其他女人的用品,比如乳罩,裤头,等等。阿兰受刺激了。她脸色苍白地走在飘着细雨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是她还是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他们结婚还不到两年,而且她是那样彻底地爱他。把自己完整的纯洁的爱情毫无保留地给予他。
受了重创的阿兰,又依偎在他的身边,她始终相信他是爱她的。他仍然是对阿兰说着那些炙热的爱情话语,将自己的丈夫角色扮演的催人泪下。阿兰被他融化了,她又成了一个甜蜜幸福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人。
有一次,阿兰有紧急任务要出外演出,她走的时候,两人在机场难舍难分,阿兰被他的真爱感动的热泪盈眶。直使阿兰都无法迈出安检。
阿兰还是走了。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阿兰的演出发生了变化,只好在两天之后又返回他们的那个家。她想他,几乎分手后魂不守舍。
走进家门的阿兰,发现她爱的发疯的男人正在跟两个年轻的女人躺在床上,赤身裸体地搂在一起。
阿兰看傻了也看呆了。阿兰一下就晕了过去。
在医院里,那个男人却对阿兰大发脾气,指责她是卑鄙小人,欺骗他,让他出丑,窥探他的隐私。他再也没有过去的温文而雅的风度了,而是对阿兰极其冷酷。阿兰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他几乎不在家,平时连个电话也没有。阿兰知道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需要的不是阿兰真正的爱情,他需要的是如云的美女的陪伴,需要的是崇拜和感官的刺激。阿兰一下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在那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可是那个还是她的丈夫的男人,一次也没有在阿兰的病中出现过,阿兰只听到了他在离开阿兰不久,又获了一个电影大奖。
阿兰在痛苦中绝望地想,她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啊!他为什么是如此地喜新厌旧,对她是如此的不负责任。
阿兰在大病一场后,一头秀发几乎掉了一半,身体消瘦的不成样子,但是她还是坚强地站起来了。她毅然而然地与他离了婚。
于是,这样可谓经典的一对竟然也难逃分手的结局。
当然,我们会为阿兰的悲剧痛心,我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因为她也和许多喜欢崇拜的女人一样,全身心地迷恋着荧屏上的那个深入人心让人着迷的男人,阿兰也不能脱俗啊!她也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女人的种种弊端,轻信,善良,相信爱情就是唯一。这也就是女人在某个年龄阶段上所爱恋所崇拜所需要的男人。女人崇拜那些男人的或者容貌或者才华或者思想或者荣誉。女人被那些成就性的东西所迷惑。于是,女人们认为,这才是她们所真正需要的。就是这样,为了这样的男人,她们宁可历尽千辛,死而后已。男人尽管给予她们再多的痛苦和冷酷,她们还是在地狱一般的生活中一如既往,心定如磐,她们等待,忍辱负重,坚信爱情的力量和质量。
而女人怎么会知道,她们忽略了什么?
她们忽略了她们自己。让她们自己消失在男人的光环下。忽略了未来所要面临的生活,忽略了她们内心所需要的关爱和支持。
然而,这样的一些充满魅力和卓有成就的男人,他们是不可能给予女人所需要的东西,他们看重的是他们自己的事业和成功,他们对女人的爱只是一个阶段的冲动行为。他们的爱不可能持久,他们还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东西,功名利禄,还有他们对于那些更新鲜更神秘更具诱惑的女人充满的一种征服的欲望。
就象阿兰的丈夫那样的男人,他们有着无穷的魅力和天赋,但是他们对于女人是不安全的,是没有恒久性的。
可是,就在阿兰正处于离婚后的精神崩溃的边缘的时刻,她仍然热爱着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甚至别人不能在她的面前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甚至不能说那个男人一句坏话,否则她就会痛哭失声,说她是如何如何地爱着他。要知道美丽的女人的爱也是专一的。
就在阿兰遭遇了重创几近毁灭的情况下,一个一直默恋着阿兰而一直被阿兰的美貌所倾倒的男人,在阿兰的身边出现了,他是一个摄影师,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不为公众所知的男人,在阿兰无法活下去的时候给予了阿兰新的希望,和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他真诚的爱情真正地感动了阿兰,阿兰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与那个明星男人截然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朴实和可靠。他虽然没有名气,甚至没有地位,一个兢兢业业的摄影师,也许他没有出名的机会,还是干脆命运不济。但是他的英俊和聪慧还有坦荡,令她感怀和倾心。她被他感动着,融化着,将她内心的痛苦和阴影渐渐在他的爱中化解。这种奇迹是她连想也是不敢想的。
阿兰知道,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像她前夫那样杰出的男人是不会有很多的。但是阿兰还是接受了摄影师的爱,并同他一起坠入爱情的旋涡之中。
阿兰曾给我讲诉了摄影师所给予她的爱:他安慰她,鼓励她,处处保护她,让她远离诱发她精神疾病的压力。而最重要的是,他无比地爱她,就如同初恋。
就在这个时候,阿兰问我,我们女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男人?我以为她在说疯话,为了怕引出她的悲伤,我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对她说,适合你的男人,就是你需要的,首先他要真正的爱你懂得你,给你安全感。这就足够了。
阿兰听了我的话,默然半天,什么也没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许她已经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再说那位摄影师吧,他爱阿兰犹如初恋,仅仅是这样,就足可以证明他的心胸的宽广和博大,还有他的无私。要爱阿兰这样的女人,是要有一定的魄力和心理素质的,阿兰曾是明星也是明星的妻子,她和前夫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要讨阿兰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他得战胜和说服自己,如果没有彻底无私的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的。
摄影师用自己崇高和纯洁的爱,陪伴阿兰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五年。他们结婚不久就发现阿兰得了不可治愈的绝症。可是他始终陪伴着她,让他在最后的五年里充满了宁静与平和,让她远离演艺界的喧嚣。让她的心里也充满了爱。就在阿兰发现自己患了绝症,而正在拍一部阿兰特别喜欢的电影时,阿兰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他没日没夜地守护着阿兰,悄悄陪阿兰去了中国最好的精神病医院治疗。后来的几年,阿兰几乎就不能拍片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陪着她,长期不懈地帮助她同精神疾病和癌症作斗争。在阿兰生命日渐垂危的时刻,他同她一起去了阿兰一直想去的地方——新西兰的原始森林。
阿兰在国外给我打来电话,描述他们是如何的相爱,他是如何地无微不至地关怀她,说她简直就要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中死去。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就是这样的男人,放弃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地陪着一个随时都会发神经或者死去的女人,他的内心又是什么样的呢?可是阿兰每天看到的是他明媚而灿烂的笑容,象大孩子一样天真和纯洁的情调和情趣。他把最热烈的爱容进他们的每一天。他给她洗澡,任她对自己发脾气和耍娇。他给她修剪指甲,给她梳理头发,每天在森林疗养所游玩好几个小时。她看到了他的劳累和日渐消瘦,她心疼地抱着他求他离开她,她说她不愿意看见他再跟着她浪费生命。
那是阿兰第一次看到了一个男人落泪。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泪水。他脸上泪痕交错,深情地望着她,对她说:“我爱你,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将来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一定跟你到哪里,决不离开!”。
那天他们抱头痛哭,哭过之后,他们又开心的放声大笑。一切都在不言中。人世间有多少爱情,多少人生,又有几多如此幸福如此满足如此美妙的呢?
阿兰在临死的时候,他把阿兰抱在怀里,阿兰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他们就一直对望着,他悄悄地对他说:“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我爱你。你睡吧,我跟你在一起,你要去的地方,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世界,你会因此而更加美丽。亲爱的,我们爱过了,而且正在继续,爱到永远……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怀念你。”
阿兰在他爱的抚慰中渐渐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医生都为此感到惊奇,阿兰会如此安详而平静地死去,简直是奇迹。阿兰患的这种病,病人几乎都会在狂噪和歇斯底里中丧命。
而阿兰,就是在这样的男人的怀抱里,在爱的温暖中幸福地死去。这兴许就是阿兰一直所要追求的爱的力量和质量吧。
这就是那个普通的男人为阿兰所做的一切。也是阿兰生命最后五年的选择。也许她终于明白,他才是她真正需要的男人,她也许还明白,当她生病,当她需要照料需要爱抚需要关切需要帮助的时候,像她前夫那样的男人是绝对靠不住也指望不上的。他远没有摄影师那么无私。她的前夫那样的男人只是被悬挂在理想中,理想中的男人,是虚空的虚伪的没有意义的。而摄影师不是,他可感可触,在阿兰需要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就在跟前,所以这个美丽的女人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时候,她满怀深情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你,是你给予我这些年的美好时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们一切从头来。”
这是那个美丽的女人发自肺腑的话语。
阿兰的故事结束了,因为她的生命结束了。阿兰对男人的选择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女性觉醒的过程,当她从前夫耀眼光环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才真正在摄影师的身上找到了那种平等的爱。
19#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9:08 | 只看该作者
因香而奇的莞乡情事
——曾明了长篇小说《百年莞香》印象

                            ■  张承良

英国作家吉卜林曾说:“人的嗅觉比视觉、听觉更能挑动人们细腻的心。”香作为通过嗅觉来使人获得精神愉悦和心灵安宁的神秘之物,在中国历史上曾经风行一时,除了在祭神拜祖之类的仪式中是必不可少的助氛之物外,品香(香道)还上升到哲学的层面,成为与茶道、花道比肩而立的三大传统之一,成为有闲阶层访朋会友、吟诗作对、宫闱深帐等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香,在渐行渐远的古代人日常生活场景的变迁中,早已书写为一部充溢心灵密码的文化史、精神史。


时间无情地抹平了众多个体曾经丰富的心灵驿动,历史的表述于是呈现为宏大粗放而且冷酷的素描。个体再丰富的心灵,也仅仅风化为历史洪流中的一个符号,一个标签。如同一个没有历史素养的人登临长城时,看到的只是一块块垒砌的砖头而已。
幸好有文学,让我们这些存在于当下的人,有了与那些已经逝去人们心灵相通、思接千载的可能。阅读明末江南才子冒辟疆《影梅庵忆语》中“东莞以女儿香为绝品”,“近南粤东莞茶园村土人种黄熟,如江南之艺茶,树矮枝繁,其香在根”的文字,再品味其与一代名伎董小宛在闺室中点燃莞香(黄熟)之后欲仙的感觉:
寒夜小室,玉帏四垂,……热香间有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静参鼻观。忆年来共恋此味此境,恒打晓钟,尚未着枕,与姬细想闺怨,有斜倚熏篮,拔尽寒炉之苦,我两人如在蕊珠众香深处。
其情其景,确乎让人有了与古人心灵相通的感动。不过,其场景毕竟是囿于一时一地点的,实在无法引起更多的对于莞香更为丰富的想象。
阅读曾明了君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百年莞香》,则是我近年来对莞香认知中最为强烈的一次心灵震撼。记得两年多前,在跟随黄树森先生编辑《东莞九章》的过程中,曾经为史料记载中的传奇之物“莞香”而激动不已,设想依凭这曾在中国香文化演进史上名噪一时的香中极品,于历代官宦仕人、淑女雅士中曾演绎了多少如冒襄与董小宛一般的典型性爱恨缠绵?此外又还有多少上演于寻常百姓家的非典型性爱恨缠绵?《百年莞香》所讲述的大岭山莞香世家易家几代人的至美情事,皆因香中极品“莞香”的深度纠缠而呈现奇瑰绮丽的色彩。这些个爱恨缠绵,因着莞香的行销传播而远远超越了莞邑一地,表现为以莞地为原点的发散性特征:京城、香港、广州城、番禺、南洋、乃至美国、日本。易家莞香第一代开拓者易木鱼与皇宫深院西翠格格的凄楚爱情故事、易馨儿与番禺富豪大家族何万年大儿子何众乐美丽而悲戚的爱情故事、阿枝与香港莞香商人后代邓知恩的美丽爱情及阿枝跨洲越洋对于故乡的一生守望、易存璞与莞城私塾先生女儿爱娘的生离死别及其与虎门莞席世家之女上官兰儿的一生厮守、易家主妇上官兰儿与远在京城的叶赫那拉兰儿(慈禧太后)因莞香而关联的“两个兰儿”的传奇人生……居于南粤一隅大岭山莞香丛林某处的香农易家,因为莞香而走出偏僻山村,成为莞香传说勾连世界的原点。
易家几代人本属寻常的日常情事,却因莞香而奇瑰,其中尤为奇瑰的则非女儿香莫属。因莞香而生的高洁心灵,因高洁心灵而彰显的莞香品格,莞香与生命中的举手投足如此丝丝相扣的深度镶嵌,生命因此而拥有了雅洁而神秘的色彩,如同莞香传说中的神奇意境。阅读《百年莞香》,你不能不为作者对于莞香品格与生命真谛的深刻感悟而感叹,为作者能在小说中将二者融会贯通浑然天成予以传奇化的表现而赞叹。


最初接触有关莞香的史料,无论是元陈大震撰《南海志》所记“惟榄香为上,香即白木香材,上有蛀孔如针眼,剔白木留其坚实者,小如鼠类,大或如指,状如榄核,故名。一其价旧与银等。今东莞地名茶园,人盛种之,客旅多贩焉。”,还是明屈大均《广东新语》所言“莞香,以金钗脑所产为良。……他所产者,在昔以马蹄冈,今则以金桔岭为第一,次则近南仙村、金翅岭、白石岭、梅林、百花洞、牛眠、石乡诸处,至劣者乌泥坑。”,其中所记述都无非见物不见人,所谓香中极品的“莞香”,不过也只是历史演进过程中被记录的一个标签而已。
近日重走史称“东粤四市”之一的寮步“香市”芽香街。“芽香街”小街门牌依旧,但新旧风格建筑的斑驳杂陈,则使昔日传说中拥有巨大名声的“香市”看上去更像是披挂在寮步现代新城中心的一件百衲衣,再也难觅旧日香气弥漫的香市繁华景象。
毫无疑问,《百年莞香》第一次以文学的方式,再现了曾经辉煌于东莞历史的莞香盛况。看着文本中一些熟悉的地名,鸡翅岭、芽香街、寮步、大岭山、虎门、番禺、广州,当代的想象于是在已经逝去的历史场景中疯狂生长,借助小说的载体,在东莞当下现实的土地上,我们的心灵前所未有地和曾经生息于斯的先人接通,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一切历历在目,宛在眼前。
据作者自己介绍,《百年莞香》创作之初,在寮步对莞香文化情有独钟的刘松泰先生的帮助下,作者曾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寮步、大岭山等地实地调研,寻访了不少年事已高的莞香亲历者,由此积累了大量莞香原产地与香市的资料与感受。由此来看,《百年莞香》无疑也是一个有着非常重要民俗意义的文本。那些已经随着时间流驶而渐渐消弭于无形的与莞香形影不离的生活细节,在《百年莞香》中得以复活,成为我们当下重构莞香传奇的重要营养。
作者的努力也得到了莞香亲历者的激情认可,据说分别有来自澳门和香港的老人,在阅读了《百年莞香》之后,致电作者感慨自己对于寮步芽香街童年记忆寻梦的激动。小说的封底记录了这么一段:
读友人明了的小说《百年莞香》,使我沉入久远的回忆,记得幼年时期,我住过的那片古老街巷,常常漂浮出莞香神秘的香气。我的祖母曾熏燃莞香来祈神拜祖,用莞香来熏香衣物,治疗头痛气郁,用煲好的莞香水泡茶……读了明了的莞香,使我重温了儿时的美好和神秘,内心里有了一种含泪而温暖的怀念。(莞香后人:香港吉真)
行走于斑驳杂陈的芽香街,看着小街两边间隔于钢筋水泥结构楼房的古旧砖房和木头房子,思绪中回放的却是《百年莞香》所讲述的一切与莞香有关的爱恨缠绵,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带上了一层古意,纷乱的现实也由此呈现凝重醇厚的意味。




作者简介:张承良,文学博士,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副教授
通信地址:(510053)广州市建设大马路3号广东省委党校教研楼509
联系电话:13533307189
电子邮箱:cl_zhang@163.com
20#
 楼主| 发表于 2010-3-15 14:09:42 | 只看该作者
《百年莞香》:异香的史诗
文:穆肃

在人类器官所能产生的各种感觉中,唯独嗅觉最为神秘,特别是现在,随着视觉的图像、听觉的声音,味觉的食物,都可以进行贮存,唯独嗅觉所对应的气味,只有在具体的环境中才能够出现,无法存留,只能记忆。气味的奥妙无比玄虚,有人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第六感”,就是敏锐的嗅觉神经的产物——举例说明,当你在危险的地方突然有一种不详之兆时,那是因为你嗅到了一种提醒你的隐秘气味,唤醒了你对于恐惧的记忆。
曾明了的长篇小说《百年莞香》,写的就是一本另类的气味历史,气味来自于一种源远流长几千年的香料——莞香,在曾明了的笔下,这是一种能引起文人雅士关于“云衣细擎爪生痕、竟体芬芳气独浑”感概的异香,它是前香水时代的时尚鲜品,又是被祛邪除病的详瑞之物,而小说的故事,恰好是奠基于曾明了对莞香历史的考古、发现、解疑与论证,这使《百年莞香》流溢出来的传奇气质,有了立足之本:从盛唐时期,莞香就风靡天下,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对莞香追慕不已。
莞香唯独对东莞大岭山的红土壤情有独衷,于是传奇就只能在这块土地上演绎:在曾明了对历史尘烟中的莞香回眸中,“看到”了那些烟莞香而生的悲欢往事,以及爱恨缠绵的儿女情长……
德国小说家聚斯金德也写过一本关于气味的小说《香水》,它以少女的绝妙体香为基底,几乎把香水的制作工艺进行了疱丁解牛式的分析,但它的最终意旨,却是对西方个体生命追求美、体验美的自由精神进行赞美,它的主角就是个人,是孤独的香水制作师格雷诺耶个体灵魂的解放。而同样描述“气味”的《百年莞香》,恰好成为《香水》的有趣的映照,它是典型的东方文学的样本,它不仅关注于个体生命的沉迷与救赎,它更热衷于宏大叙事,它对家国情怀等大命题发起挑战,一句话,书写一部史诗,才是《百年莞香》的“野心”和兴趣。
因此,莞香,在曾明了的小说中,不仅仅是作为吸附有浪漫与神秘氛围的精神符号,在那些世世代代以香为生的家族中,莞香也是一代莞香人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根本,在莞香家族易家四代的生活中,莞香是一种无法离弃的生存要素。
五代易家人,他们的命运因为莞香而沉浮跌宕,荡气回肠的家族史,贯穿了从清朝到日军侵华的漫长历史演变,其中有地方官吏盘剥带来的灾难,也有日军对莞香的贪婪抢夺,层层灾难的叠加,最终使莞香毁灭。
讲述浪漫、神秘的故事,向来是曾明了的拿手好戏,这一点也曾在她的前作《子弹与花》中得到过验证。从易木鱼、易馨儿、易天农、易存璞直到易香珠,无不在演绎着令人叹为惊止的传奇,在这一点上,曾明了体现的是古典小说的“演义”之美。
易木鱼作为首代与莞香结缘的人,是一个从河涌中躺在木鱼中随江而下的孤儿,他习过武、做过珠宝生意,与皇宫里的格格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最终留下一片莞香林和香胆,为莞香家族的传奇写下了序章;易馨儿一段旷世奇缘式的爱情,成就了“女儿香”坚贞、浓脂深透地盛名;易天农遵循着内心对莞香的敬畏,持家、养育儿女、享受莞香带给他的荣耀,但最终却因为莞香林被官府的砍伐而活活气死;他的儿子易存璞和他一样,以生命完成了对莞香的牺牲,因为保护女儿香而被处死刑。易存璞和他的妻子上官兰儿,是《百年莞香》中人物形象最丰满的两个角色,在他们身上,集中体现了莞香人的特征:淳朴、智慧、乐观、善良……
但在那个动荡邪恶的年代里,个体的命运最终都将指向悲剧,官府的盘剥与贪婪,反反复复,像是一个关于命运苦难的轮回,始终在磨砺易氏家族。最终,为易氏五代人蒙上了一层神圣的悲壮之美——这也是对人类在苦难中繁衍生殖,延续文脉的精神的礼赞。
悲壮是易氏家族男性的宿命,而奇美则可用来形容易氏家族的女人,曾明了的女性笔触的特色在描写易氏家族的女人时,显得尤为新鲜多汁,易阿枝与易存璞姐弟俩每人所经历的凄婉爱情,构成了两段令人扼腕长叹的悲情篇章,读来使人恍若迷失于茫茫雨雾中……而最为玄秘的“设置”,则是小说中上官兰儿与慈禧太后之间,存在着神秘的命运叠合现象,这个点睛之笔,为小说带出一个注定无解的问式:同样是人,何以在命运的偶然性与必然性之间,存在迥然不同的悲欢命运?这个疑问,使《百年莞香》有了一种基斯洛夫斯基在电影《双面维若妮卡》中所表现的哲学思考。
在易氏家族延续百年的悲欢史中,莞香像一个符号,穿针引线,将东莞,乃至于珠三角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都缝合于一体,比如香市交易、莞香的生产与种类、“下南洋”的悲惨境遇,乃至于婚丧嫁娶的民俗细节,集成为一个“历史文物储存器”,收纳历史,贮存文化。
为此,在写到莞香时,曾明了有时会犯一些冷静、从容的描写禁忌,在她的笔下跳跃着膨胀的激情,笔端之下,莞香恍若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的“孤独”一词,摆脱实体,成为一种形而上的精神象征,正如曾明了在引子中所言,“她是烟,是气,是魂……留给世人的是一种不断不灭的精神气脉,也对人性的贪婪有无尽的鞭笞和追问。”
文学没有地域之分,好的文学从不刻意迎合,它只负责描述不朽的命运和心灵,但对于向来缺乏一个标志性文学作品的东莞而言,《百年莞香》在书写了一部带有异香的史诗的同时,因为对一个地域的群体精神的提炼与概括,一举多得,成为了东莞的一个文化层面上的地标作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6-2 02:41 , Processed in 0.105777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