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把学校变成纳粹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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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莫把学校变成纳粹集中营作者：许锡良
莫把学校变成纳粹集中营  
                         许锡良
   我的学生小H在珠三角某小学当代课教师三个月，这次毕业回校参加毕业典礼，特意来看我。我让她谈谈在小学任教的两个多月的切身感受。她非常感慨，一切学来的教育新理念全部是多余的，不仅派不上用场，而且徒然增加了自己的痛苦。假如她没有在大学学习过，不知道那些教育家的思想，她可能也就认为这就是教育，学校也应该是这样的了，但是现在看来，她真的是无法忍受那种法西斯式的管理办法。她说，尽管在工作如此难找，就业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而这间小学的工资待遇又是很诱人的，但是，她表示即使能够留下，也坚决不想留下来。我问为什么。她说，这间小学简直就是不想让教师与学生好好活，其管理的目标就是让学生与教师们难受，而且难受得让你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我让她讲详细一点，她陈述的内容在我看来这间学校简直就是一个纳粹集中营。她去当语文教师兼任班主任，而她接替的前任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种非人性的苛刻管理而辞职的。尽管现在工作非常难找，珠三角经济发达地区的教师工作更难找，但是，在生命的艰辛与痛苦中，还是选择解脱算了。
    她的作息时间表：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半入睡。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休息，还包括吃饭。常常是批改着学生的作业时改着改着就睡着了。教师阅读，学生阅读，书香校园，简直是天方夜谭。学生的作业几乎总是做不完。教师布置的作业量，是学校明确规定好的，不达到布置的作业量，就是不合格的。作业量永远是最重要的。而且还不包括因为学生犯错而罚抄写的作业。如果一个教师有仁慈之心，想放宽松一些，学校的管理层将会以教学责任事故来追究其责任，并且扣罚奖金与工资。教师进教室时面对学生的微笑，也将成为不合格的教师过错与罪证。她说，她第一次去学校上课，走进教室，面带微笑，那种善意的、和蔼的笑容，立即赢得了学生的好感。但是，课后立即被校长找去谈话，被严正警告以后进教室不准笑容满面，因为这会破坏学校管理的整体气氛。影响学校的严格管理的协调。此后，她只好故意板着脸，阴沉地走进教室。每间教室都有监控录相，每个学生与教师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之中，动弹不得。
    学生与教师，所有的时间都要被挤占掉。教师在上完课之后，如果还有空余时间，就必须不断地改作业。如果你没有作业改，就说明你布置的不够，是对学生不负责的表现。同时也说明你是想偷懒的。几乎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议。从全校的会议，到年级与科组长召集的会议。每次开会几乎都是在重复旧内容。说客套的大话，什么为祖国，为人民之类。然后就是通报哪个班级考勤得分，纪律得分，哪个教师或者学生在什么比赛中获得奖项。全校性的会议，不仅全校教师参加，学生也要参加。学生就在教室里听，班主任必须坐镇教室。教导主任巡堂。如果发现校长讲话时，有班级没有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班主任是要受到严厉批评的。有一次，学校开广播会议，她作为班主任坐镇教室里，以为校长看不见，就放手让学生看点课外书，或者做点作业，自己也在讲台上坐着批改一些作业。结果被巡视的教导主任看见了，立即被叫到外面接受当面的批评。保证以后不准这样自我放任，也放任学生的错误做法。每个教室都有高音喇叭。除了正式的会议外，还经常有临时的广播会议。音量是足够大的，常常在上课的时候喇叭突然就响了，教师与学生常常会因此被吓了一跳。在广播里讲话的人，唯恐自己的声音不够高，几乎都是声嘶力竭地在吼叫着。有调皮的学生无法忍受教室里的高音喇叭，课后在没有人的时候不是去关掉喇叭，就是故意破坏它。学生对装进教室里的这些高音喇叭，真是恨之入骨。但是，也毫无办法。只要有一次这样的喇叭没有在哪个教室里响起，那么不但班主任倒霉，而且全班学生都会挨批评，管理人员会立即找来电工修好。这个喇叭存在的目的，其实也就是要让教师与学生在课余没有片刻的闲思时间。教师与学生身心整天都处于紧张与忙碌之中，也处于惊恐之中。
    要想不惊恐是不太可能的。学校的管理要求人盯人战术，一有情况就告密。教师之间，教师与学生之间没有什么悄悄话，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只要对学校的管理工作提出任何不同意见，哪怕只是私下里悄悄地说几句，都会不经意之间就传到校长耳朵里，因为到处都有校长安插的耳目，而且你也不知道究竟谁是这样的耳目。一旦传到校长那里，立即就会遭受到报复。她作为代课教师，又是新上岗，自然是处处小心。但是仍然被找到一个借口，她被安排看了一个月学生的午休，按理可以得到350元的补贴，但是，只发给了她78元。同工不同酬，这是不需要理由的。发多少钱，甚至发不发给你正当的报酬，都完全看校长的脸色。校长就是你的主宰，一切都必须完全无条件地服从校长，校长永远是对的。
    校长的管理已经细致到你的一篇作文的主题思想。这次四川汶川地震发生，学校准备将地震作为教育材料。每个班级都必须写一篇关于地震的文章。但是，主题是统一规定的：地震发生后，用那些失去了校园的学生从而失去学习的条件，与自己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幸福生活相比，激励学生更加珍惜自己的学习条件。要让学生在忆苦思甜中提高学习积极性。地震发生了，学校立即就积极引导，正面教育。作为一个语文教师，连布置一篇作文的主题都被事先规定好了。然后反面教材就是著名的“范跑跑”事件，不但每个教师要写一篇针对范美忠老师临震逃跑的批判“范跑跑”老师的文章，而且几乎每个班的学生都要写这样的批判文章。
   学校的校长是一个有后台的中年妇女，名为竞争上岗，实际上是早就内定的。有足够硬的后台，这就是当校长的全部秘密。权威主义与技能主义在这间学校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她评价教师的方法就看教师与学生的获奖情况。能够获奖的就是名师，可以带徒弟，因此教师之间就这样围绕获奖情况来组合成教学团队。
   校长的管理思想与策略就是：害怕有想法的教师，也害怕有想法的学生。因此就得控制住所有的教师。让教师管理教师的最好办法就是互相监视，互相告密，而班主任也被要求用这种办法，这样就能够做到不断地加强对教师与学生的时间精力上掠夺与挤压。让你忙得没有任何闲暇时光。这也就是所谓的“去三闲”。学生显然就是被当成了犯人来管理，而教师就是充当了狱警的角色。教师分层管理，层层监控，动弹不得。只有校长是最有空闲的。她不上课，每天只听听汇报，是唯一活得轻松的人。
   事后我分析，这一套办法就是从魏书生先生的管理经验中来的。魏书生先生的管理经验里打着“民主与科学”的旗号，其实卖弄的就是这一套货色，其实践的后果竟然是如此恐怖。无论学校管理，还是对班主任的要求，拿魏书生先生的书来对照，几乎都是一一对应的。魏书生的管理思想对广东的教育，特别是广东珠三角发达地区的教育的影响是十分广泛而深入的。这些影响借着某些本土专家与地方政府教育行政部门的力量，得以广泛而深入地传播。这些地区不仅每个县，甚至不少的镇都请过魏书生来作报告，有的还是多次的请，而且他的书在不少学校都是由地方政府教育行政部门要求教师要人手一册，甚至每周学习一次。我们以前只有对此是一片叫好的声音能够公开地发出来，但是，反对的声音永远无法公开发出来的。作为教师与学生他们是这种教育思想的受害者，也是弱者，或者不敢，或者没有途径发表自己的真实感想。因此，我们听到的永远是一片叫好声。
    我的学生只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不到三个月时间，还没有完全麻木，尚且能够动情地讲述学校的这些情况。但是，如果持续下去，再有这样清醒的认识不是被淘汰出局，就是只好发疯。这里教师的工资待遇虽然比其他一些地方要高得多，但是，工资是为人活的，而人不是为工资活的。我的学生说，她做完三个月就会离开。作为人起码应得到一些尊严，作为教师起码应得到一些自主，而不能够完全是机器。但是，这间小学真的只是个案吗？假如全国各地都是被这样的教育思想控制，你作为一个教师能够跑到哪里去呢？现在她面临的选择可能不是要不要在这间小学当教师，而是要不要当教师，选不选择教师的职业。我们现在真的是要好好反省一下，一间学校存在的目的究竟为何？为什么要那样把教师与学生折磨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仅仅为了控制住教师与学生吗？控制的目的呢？我们办教育，我们每个人来到人间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控制与被控制与监视与被监视吗？不要把我们的学校办成纳粹集中营啊。
                                
                                                  2008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