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段 飞廉村中读书记 改官年轻的时候到外面当过兵,他家里有一些奇妙的书。我知道的有《三国演义》、《说岳》、《说唐》、《西游记》、《射雕英雄传》,改官的三儿子叫保兵,对,保兵有一个哥哥叫保军,看样子改官对当兵的生涯是非常怀想的吧。保兵愿意将他父亲的这几册珍贵的藏书借给我们看。这些书在全村人识字的人中间传阅过吧,所以一些书已破损得很厉害,我记得我看到的改官家的《西游记》,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业迹已被撕掉了,一开头就是唐太宗游地府,小唐僧飘在江水里。对我们来讲,最好看的书是《说岳》与《说唐》,能够将瓦岗山上的英雄记住,将他们的好汉的座次排下来,然后讲给别人听,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村里人喜欢用书盖家里的瓦瓮。当然这些书无非是家里的小孩读书用过的课本。不过也有异外之事。有一次我在保瑜家里面,看到他家的瓦瓮上压着一本无头无尾的《聊斋志异》,薄薄的,里面的插页上画着鬼与狐狸。可见瓦瓮上压着的书里面也是有宝贝的啊。 我家里有一册《今古奇观》,是父亲由嘉鱼县做工时带回来的,封面已经没有了,第一页即是“三孝廉让产成高名”。父亲将他借给爷爷看,爷爷将他藏在床头柜最下面的一格抽屉里,上了锁,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弄出来看过好几次。“云雨”这个词就是我由上面看到的,当时真是不知是何意思呢。我自己还攒钱买过一本《绘图成语辞典》,书上的插图与故事也是非常有趣的。 村里常可看见的杂志有《故事会》、《今古传奇》,《故事会》也许是有人由镇上的邮局里买到吧,由村里识字的人一个一个看下来,到最后,即会弄成惨不忍睹的样子,《今古传奇》也是,那时候上面有一个名叫《玉娇龙》的连载,大家都追着看,它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家兵订阅的。 我在村里看过的每一本书,都破得要命,卷起了书角,汗迹油迹斑斑,它们被很多人翻过,被一个人翻了很多次,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些稀少而珍贵的书,比它们藏在城中的书斋中的同伴们还是要幸运吧,就像在沙漠中的走路的骆驼背囊中的水,它们也是少的,但是它们比金子还要珍贵。 我能够写飞廉的村庄,也要感谢上面提到的几册珍贵的书,它是我贫乏的精神世界的源头。村里的藏书家改官六十来岁的时候得癌症死去了。他的三个儿子,保军与保兵上武汉做了锁匠,老二保传,在新jiang开杂货店。改官的老婆叫金凤,泼辣而又能干的女将啊,改官死后,领着一群小孙子玩儿。不知道改官的那十几本书,还在不在这人世上,当他的小孙子们由村小学里识得了汉字后,有没有看到它们的运气。 第六十六段 飞廉村中的林妹妹 华堂是一条高高大大的汉子,四方方的一张被北风吹红的脸,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总是非常愁苦的样子。他的老婆叫秀秀,生养的一对儿女,一个叫志红,一个叫运红。华堂家在村子的最后面,屋后即是杉树林与林下的荒园。孩子们在园子里面玩,常可由华堂家敞开的后门看到黑沉沉的堂屋,华堂在堂屋里和秀秀吵架,有时候还会对秀秀拳打脚踢。秀秀身量不长,就长相来说,在村中的媳妇中间,应是很好的吧,她跟着牛马一样高大而沉默的华堂一起讨生活,看起来也并不如意吧。而且秀秀做姑娘的时候,好像就惹下了一段痴病,她看《红楼梦》的戏,入了迷,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林妹妹的后身,所以与华堂吵架后,就要坐在堂屋里哭嚷着,说怎么让她这个林妹妹托生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们吵架的时候,孩子们就在园子里站着,里面也有志红与运红,沉着脸,一声不吭,没有人敢说他们的妈妈是林妹妹,不然志红就会像一条生气的狗恶狠狠地龇开牙齿。 第六十七段 会织毛衣的申如 村里开始织毛衣的时候,冬闲时节,几乎每一个媳妇与小丫头的手头上都成天插着两根细细的竹针。男人们赌钱,喝酒,抽烟,打牌,是与打毛衣这样的细活儿扯不上边的吧,可是申如却热衷于此道,还是个中的高手,常有女人们上门去向他讨学新的花样。申如脸白白的,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的,要是他去学唱戏的话,一定能扮很好看的小姐吧,与同样脸白白的公子到后花园里相会。申如的两个哥哥怀如与寿如都是长相平平,一脸黧黑的乡下汉,有这么一个小白脸的弟弟也算是异数吧,所以村上的老太太们都觉得,申如本来是女人,却投了一个男胎。 申如后来与娶了晏家湾的叫林荣的女子,林荣的脸当然没有申如白,长相也是一般,性情却活跃而泼辣,她嫁到村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让申如织毛衣啦,接着又给他生下了二个儿子,一个叫朝军,一个叫利军。朝军也就罢了,这个利军活脱脱就是脸儿白白,声音细细的小申如的样儿。想来申如心里对这个老二更有偏爱吧。 生下了两个儿子,就得去拼命做牛做马养活他们啊,朝军慢慢地读书升学,后来去省城里读书,成了与城里的丫头们在后花园里相会的公子哥儿,有着泼天的开销,脸儿白白的利军却只好与申如一道到外省去做工,来填朝军的亏空。腊月里父子们由外面回来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对兄弟。 后来他们攒起了一点钱,得为利军盖新房,娶媳妇。没成想这父子兼兄弟的两个人却在正在抬预制板的二楼上吵了起来,吵了半天,还动了拳脚。 申如已经四十多岁了。受不了这样的被儿子当着众人的羞辱,下楼后,即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四天四夜,不吃,不喝,不理人。倒是把个林荣急着跳脚,亲自来喝骂,没用,逼着利军来赔不是,也没用,将城里的朝军打电话叫回来,也没有用,叫上村里有头有脸的爷们来讲评道理,也没有用,申如如同一张弓一样弯在床上,脸朝着灰暗的蚊帐,再不说话。一向坚忍得像一个男人的林荣捱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坐在堂屋的地上哭了起来。 第五天一大早,申如自己提着水泥桶上到了新房的二楼上。四天来他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想了一些什么,如何将他做人的勇气重新捡回来,旁人,包括他的妻子林荣,也是不知道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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