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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两根手指走天涯(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46
标题: 两根手指走天涯(连载)
两根手指走天涯(连载)(作者:没有登陆)
一.掐死你的温柔

我有个习惯,每次做活前,要把《全唐诗》拿出来用手掐,掐到哪页后,默念个数,喊一声:“开!”

今天晚上,我掐到第124页,念个三,翻开一看,第三首诗有这样几句:

送人出塞

北风吹雨雪,举目已凄凄。
战鬼秋频哭,征鸿夜不栖。

这个兆头不好,又是雨雪又是鬼哭,哀!但我喜欢,喜欢把自己弄得难受,就痛并快乐着,哈哈哈。

高兴劲很快就过去了,我郁闷地躺回床上,戴上耳机听音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父亲追打着母亲,母亲披头散发,回身抄起拖把奋起还击。我躲在门缝里看。唉,这样的闹剧在家里太***常见了,已经严重提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兴趣点在两根手指上。

母亲的拖把在父亲的眼里实在小儿科,父亲用臂一挡,一扭,母亲就缴械了,然后就是互相掐。掐的技巧,母亲可能得自遗传和祖母的家教,总能占尽上风,把父亲掐得像个女人似的尖叫。而导致的结果就有点麻烦,要分两种情况才能说清楚。

一种情况是,掐着掐着都没有叫声,互相看着喘粗气。这时父亲表现出了应有的绅士风度,先停下手来。母亲配合得默契,跟着停下手,理理额角热湿的头发,望着父亲喘气。接下来互相撕扯衣服。当父亲把母亲的衣服剥光,一片白花花的肉体晃我的眼睛时,我则把自己送上床,戴上耳机睡觉。如果动作慢点,有时能听到丑陋的呻吟声。

另一种情况是,掐着掐着,父亲眼睛红了,像头雄狮,咆哮起来,使劲扇母亲的耳光,第二天早上母亲就给单位打电话请假。或者是母亲先停下手,一个劲的哭,哭声像楼下草地里的一只春猫似的哀号。听着心烦,我用手敲敲门,示意闹剧该收场了。然后我把自己送回到床上,在母亲低低的啜泣声中恍惚入梦。

十岁那年,父母给我过完生日后,又掐,估计是掐得乏味,就离了婚。从此,我得到了彻底的解放,没有母亲的唠叨,也没有父亲酒醉后的毒打,我是我的主人。一个字:爽!

但是,母亲走的那天,我太***不争气。

她是跟一个老男人走的,听父亲叫骂时说过,那个老王八蛋有钱,而母亲对钱的喜爱,超过了对我的留恋,更远胜于对父亲的掐情结。

母亲在房间里收拾衣服。父亲在书房抽闷烟。我背着身子在阳台上看风景。

远处的高楼落日,藏在高楼和落日之间的阴影,更远处渐渐升腾而起的暮霭,都在湿润中历历在目。

“……妈走了……”一个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

我的身子没有动,心头一阵颤栗,如同窗台上哆嗦的兰草叶。但我没有回头,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眼里一丝的泪光,也不能给她半点减轻自己罪责的机会。

我感到有一只手在胆怯地抖擞着伸向我的肩背,终于我背上一热,远处的风景在暮色中朦胧起来……

母亲给父亲寄钱,说是抚养费。妈的,我才不要呢,给老爸当酒钱吧!

搞笑的是,作为一个老师身份的父亲,在一次酒后无人可掐,竟然试图掐我。我翻眼一瞪,在他的惊愕中扬长出门。这年,我十岁。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47
续一:

没有钱,我得自己想办法弄钱。从此,我走上了一条古老的谋生之路,还想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一份事业。男人,就应该有事业,有事业才有大把的女人,怎么掐她们,她们也不会离开我,她们想离开我,也离不开我的钱。再说,被我掐习惯了,还可能上瘾。

第一票,我搞了一辆破自行车。搞自行车安全,我们这个小城,几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自行车在改名换姓。

卖掉破自行车,捏着油腻腻的五十元钱,我首先去潇洒一番。

矿泉水一瓶,烟一包,方便面二盒。我在网吧CS得晕头转向,最后被老板赶出了门:小王八蛋,没钱玩个鬼!再来老子打死了!

切——,老子再来时多给你钱,你不让老子玩,老子砸了你***场子!出了门,天已经大亮,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妹妹跟着我,我把身上翻了个遍,找出一个一元的硬币,放在她的手上。小妹妹一笑,跟着我走。我回头一瞪眼,她可怜兮兮的扭身走了。

第二票,我又搞自行车。在小区门口被保安捉住了。满脸酒刺的保安给车主打了电话,眨眼之间一个肥胖的妇女旋风般地冲了过来,逮住我就掐。估计我的脸青了。胖婆娘骂道:谁家有人生没人养的小杂种啊,偷老娘的车!老娘被偷了十八辆了,你们保安保的什么安?……保安和胖婆娘争吵了起来,我瞅空往外冲,保安一伸手,就轻轻把我揪住:想跑,没门!我的手里,还没有人能跑得掉,嘿嘿……我拼命用肩膀朝保安的裆里猛顶,保安连声惨叫,松手去保护自己的小弟,我脱身了。

饿了两天,我铤而走险干了第三票,还是搞他妈没劲的自行车,得手了。我推着和我差不多高的自行车去王老头那里销货。入口处有个精瘦的人看着我笑,又招招手让我过去。妈的,真倒霉,估计是遇上便衣警察了。

“我盯你好久了!”

靠,没搞错吧,竟然有便衣盯我的哨!我扔下自行车准备跑,瘦子身子一晃,就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住了我。我矮下身子,冲他的裆里撞去。结果我什么都没撞着,腋下一麻,浑身软塌塌的。

“跟我混,包你有吃有喝还有钱赚。”瘦子眼睛里精光直闪,脸上挂笑。

跟你混?凭什么!我张口向他的手咬去。

我能用的功夫都用上了,还试图爆发小宇宙的能量,但没有一样管用。最后瘦子捏住我的手,把我提进了一个院子。

倒他妈还真是有吃有喝。我吃饱喝足了,伸手道:烟!

瘦子打量我一番,给我上了一支好烟:可造之才呀,跟我混吧?

我叼着烟,起身拍拍衣服,拿眼睛狠狠地瞪了瘦子几眼,在他的惊愕中扬长出门。

可悲的是,我的目标一直是自行车,搞了N回,被逮住了大约三分之N回,被揍了八分之N回,更要命的是差不多被教育了 N次。

“你这个小孩,怎么不学好?怎么不读书?唉,现在的小孩子……”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说呀,嗯……?”

“狗 日的,这点年纪就学会偷,还得了,迟早被打死,滚!”

我宁愿挨打,也不愿意被教育。想接受教育,我回去找我当老师的老爸,文的武的,他都行。你***算什么东西,论知识你指不定比不过我老爸,论品行你也不比老子强,竟然拽着个样子骂老子不是好东西!切,张飞操琴——装斯文!

为了生活,茫然四处奔波。二年多的时间里,胡同口、街道上、每个小区、这个小城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我打拼事业的身影,但我还是混得不像个人样。

在我人生的第十三个春秋时,发生了一件影响我终生的大事。事后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想了几天几夜,最终,我走进了瘦子的院子。

这件大事,是我混事业的N+1次,我试图用我后来金贵无比的两根手指捞钱。

时间:午后。地点:菜市场。目标:土气的中年妇女。

菜场里人声鼎沸,百味冲天,我跟踪一个中年妇女。老师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动脑筋。我现在就在动脑筋:菜场人多,妇女土气,混乱中容易得手。

妇女从手袋里掏出一百元钱买肉,把找回的零钱随手放进上衣口袋,我下手了。转身警惕地出了菜场,拐进一个仄巷,一屁股坐在地上数钱,七十三元整,哈哈,今天的生活有靠了!

“嗨,小子,把钱拿过来!”

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四个和我差不多的毛孩子,当先的一个白净面皮,头发刺开,敞着一件黄色的夹克,很拽很痞的样子。他的身后有三个比他高大许多的小子,死眉死眼,一副堕落的死相,看了心烦。

我不理不睬,起身就走。

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按在我的肩上,白净脸一脸不屑,嘻笑道:想走?把钱留下,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不为难你。

这话怎么这么熟啊!哦,大概是某部电影的台词。我硬硬脖子道:想钱?得自己挣去,靠自己双手挣的钱,才花得安心!

“哟,哟,哟,你***教训老子,打!”

白净脸的话音一落,我便被踹在了地上,还有一个傻大个用脚踢我的小弟,幸亏我躲得快,我忙叫道:停!老子说完了,你们再接着打。

脚和手都收了回去,我一翻身,岔开四肢仰躺着直喘气,歇了一阵,我又说:今天算我倒霉,你们先把我打死了,再把钱拿走,否则,迟早一天,有你们好看!

白净脸和另三个小子对望了一眼,道:好,算你有种!老子佩服你。说完狂笑几声大喝道:打!老子就喜欢打有种的!

我急忙用双手把头抱住,侧身蜷缩起来,由他狗 日的去打。

“嗨!怎么回事?”

有个声音在胡同里很亮的响起,让我感到了几年来少有的温暖,只是问得很傻 B!居然问怎么回事?你白内障了?摆明打人撒。如风车似的脚和手收了回去,我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正掏出手机在打电话。

白净脸见势不妙,挑挑眉毛,和同伙一起溜了。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48
续二:

女人收了电话,走过来扶起我,拿张餐巾纸擦我脸:“哟,流血了,这群小王八蛋真狠!”女人胸前的衣襟开得很低,两只白嫩的乳房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夺过餐巾纸自己擦脸,站起身来又拍打灰尘,扭身准备走。

“小弟弟,这么脏,好些天没洗澡了吧,跟我走!”女人柔柔地说道。好些天没洗?我靠,老子有无数个好些天没洗澡了,身上正痒得憋气呢,就跟你走吧。转了几转,女人把我领进一个很洋气的房间,指指斜对面道:“那是洗手间,你去洗个澡,我给你找几件衣服。” 我把浴盆里放满水,洒些香水在里面,剐光衣服,哧溜,我滑了进去。

门响了几下,女人抱着几件衣服推门进来,给我一个浅笑:换上这几件衣服,桌上有饭,我出门给你买几件衣服,很快就回。

我靠!莫非我遇上了神仙姐姐?这么好!我四下打量一番,看见晾衣架上耷拉着一只胸罩,粉红色,口径不小,有股腻人的香气飘来。老爸曾教导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盗,我没有价值,估计是奸。倘若被奸,这个亏吃得不小,我还是个处男呢!

胡乱擦了几把,拿起自己的衣服,一股臭气冲鼻而来,我皱皱眉,先换上女人的衣服再说。女人的衣服长短还算合适,就是大了,我刺愣愣的排骨在里面空空荡荡,但很舒爽。

桌上的饭食被我一扫而空,倒杯饮料,我才发现这房子布置得还真***不错。茶几上搁着一本书,封面是个雄赳赳的男子,翻开看里面,全是美女帅哥,要命的是没穿衣服,或者穿得很少。但我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女人回来了,抱着几件新衣服。我走出洗手间,女人颠着步子小跑过来,胸前一耸一耸,惊喜地道:哈,我真行,这衣服,太合身了!

“哈,多谢大姐,我走了!”吃饱喝足,我得出门转转。

“好吧,想来就来,白天我都在家。”

七十几块钱不经泡吧,很快哗啦完了。老板又把我甩到大街上。街上的阳光很刺眼。想着网上的漂亮MM,我不知不觉走回到了大姐的屋前。上楼按响门铃,大姐睡眼惺忪,靠在墙上打着哈欠道:这么早就来了!

这个大白天里,我跌入了大姐早就精心布置好的圈套。当大姐张开怀抱把我搂了进去时,我的下身硬得像棒槌,然后,大姐用甜甜的舌尖翘开了我的嘴巴,又把我的手拉上她的胸脯。我吐出她的舌头,一口咬在她的胸前,她呻吟一声,把我拖到宽大的床上……

夜里醒来时,四下漆黑一团,我的鼻子嗅着香气,脑袋顶在一团软乎乎的肉上。大姐随手打开灯,一双荡水的眼睛在昏黄中扑闪扑闪,色迷迷地看着我:还想吃不?吃吧。我从大姐的胳膊上抬起头,看见两团白花花的肉在那里颤动,我扑上去,使劲地掐大姐。边掐边呜咽起来。

大姐疼得连声惊叫,终于把我掀到了地板上,骂道:你个小王八蛋,要死啊!

躺在地板上,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心里悲哀不已:操他妈,我的童真就这样交待了!

这是我离开家后第一次流泪,为自己的第一次。但从此我告别了处男时代,我是一个男人了,可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我扯开喉咙吼:我要吃,吃饭!

大姐起身拢起睡衣,赤着脚一溜烟去了厨房。

吃饱喝足,我躺在大姐的身边抽烟,大姐侧身向我,滑出胸前的乳房,贴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抚弄着我。我把烟掐灭,翻身凶恶地对大姐说:你得让我掐!

大姐含情媚笑:嗯,但要轻点!

我像个真正的男人,像饿狼,我嚎叫着猛烈的撞击,很想把这个世界像这样干一次。大姐先是在我的身下哼哼唧唧,后来竟然大呼小叫,和我来个和声。那时间里,房间里海潮汹涌,似乎要把黑夜吞噬……事毕,我看见大姐身上青紫了好几处,便嘿嘿一笑:又顺手拧了一把大姐的屁股。唉,这世界上有谁会相信,这年我才十三岁呀!

打上了贼床开始,我吃喝不愁,上网畅游,着实爽了一段闲散的时光。

此事了结的那天,是一个星子稀疏的拂晓。我晕头晕脑从网吧回来,捅开大门,听见大姐的卧室鼾声雷动。我一个激灵,觉察出了点不对——鼾声由两个声部构成:一个粗犷,一个悠长。扭开卧室点亮灯,眼前的不堪叫我恶心。

一个袒露着胸毛的壮汉从大姐的身上挪开粗大的手臂,睡眼惺忪嘟哝道:谁呀?找死!滚!

我向前一跃,两手掐在壮汉的脖子上,来招黄莺锁喉!壮汉闷哼一声,抬臂间把我震落到地板上。这个骚货!竟然背着老子偷人!我在疼痛中喘着粗气暗自咒骂。

哈哈哈——大姐醒了,斜靠在床头,得意地大笑着,眼睛亮闪闪的。那笑声在宁静的黎明非常刺耳。这刺耳的笑声自然叫我屈辱万分。

壮汉对着又在狂笑的大姐吼道:这个小破孩是哪里拱出来的?说完起身穿上衣服,把房门摔得咣当轰响离去,又推门折转回来重重踢了我几脚。

大姐笑得眼泪直流,然后在壮汉的一个耳光里低声啜泣。哭了一阵,抬头笑着对我说:来,小家伙,来大姐这里,大姐疼你……我死死咬着嘴唇,口里一阵腥甜苦涩,撑起身子,在这个疯女人的疯哭疯笑声中趔趄出门……

走进瘦子的院子时,天已经亮了。瘦子从此成了我的师傅,也是衣食父母,我自然成了我师傅的徒弟。后来的某一天我回家去看看,不是看那个老不死的老爸,是想看看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摸摸从出生到出走之间的那段记忆。邻居老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说我老爸死了。我就知道他会死,死在酒上。但邻居告诉我,没有谁知道我老爸是怎么死的。

此后,我是一个绝对孤独而自由的人。我走出屋子离开这个曾经的家,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它一眼,我流泪了……父亲是怎么死的?母亲现在在哪里?我今后怎么办?死,是我唯一的出路……但我不能,是男人,就要做出个样子,绝对不做一个自杀的男人,与其自杀,还不如让人把我活活掐死!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如果说生命是轮回,而依据肉体的生死来论,那是傻冒。十三岁那年,我的灵魂死过一次,可我却又如石缝中的种子,倔强地重生过来。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48
续三:
二.顶不住,就喊三声师傅

我所在的这座城叫谭城,我是地地道道的谭城人。自打离家出走后,我就得靠自己,一切都是。老爸找过我几回,都被我天生冷血的眼神吓退,后来就不理会我了。即使我稀毛似的偶尔回家,老爸偶遇上我,也无话可说,或者是有话不敢说,直到他突然死去。其实对我这种堕落少年,说了也白说。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是谭城人我就要在谭城谋个活路。我师傅说,树挪死,人挪活,你们学有所成,就出门混吧,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想,我土生土长在谭城,感情深了,离不开了,我是走不掉的了。我师傅又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在门口混失手了,这人就掉大了。我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没有一门手艺,不说养家糊口,就是混个肚子滚圆都难;可有了手艺不做手艺,那可真是活人叫尿憋死了。别人是脸皮比城墙厚,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做谭城的三只手,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

出师考试的最后一场,就在那天。那天毕业考试结束后,我才猛然记起这天是我17岁的生日。天阴着脸,叫人快活不起来。考场设在师傅的学馆里。这个馆其实是一间停车室改装的,平时闲置着,遇到大事才用一用。我们平常把学馆不叫馆,叫办公室,别人听见,就认为我们是正经的打工族。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方桌,北墙边靠着一只三人沙发。屋子里一共七个人:面临出师考试的我们五个,坐在沙发上的师傅,以及师傅身边的贴身跟班。

师傅说挪死挪活、兔子吃草什么的,就是这个时候说的。我们都板着脸听,心里是既兴奋又紧张。最后,师傅说:“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的前途就靠自己把握了。唉——这其实是条死路……”师傅在沙发上欠欠身,“不说这些了,开始吧!”师傅的面前摆着一只方桌,桌上立着五个高玻璃杯,杯子里装满了清水,每只杯里各置一枚硬币。师傅说:“能从水中取出五个钱分分,是优秀;四个,是良好;三个,算出师了;否则就留下来吧。”所谓“留下来”就是还要跟师傅学,自己就没机会赚钱了。我们都怕留下来,都想出去自由自在混天下。

首先是猴三。
猴三:名张志山,年二十有一,瘦弱,指长,堂兄弟中排行老三,绰号“猴三”。幼时在市少儿钢琴大赛中获一等奖,因其父母遇车祸身亡,在街头流浪时邂逅师傅,从此跟师傅学艺。学艺九年,但屡次不能出师,成绩最好时从杯里取出三个分分。师傅说猴三体弱,手艺不精,挂了不经打,应继续学,就这样落下来,和我们混成了同门师兄弟了。

猴三上前一步,左右伸直双臂,两边一抻,骨节暴响,又双掌互握,呈波浪状揉动十指,然后定睛看住师傅。我们四个退在一边,围观猴三的表演。师傅微微点头后,猴三走进方桌,右臂一挥,然后宛如石像,神情木然,一动不动。此时,整个办公室里悄无声息,我们几个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杯子,只见杯中的水纹丝不动,仿佛猴三不曾取过硬币。师傅不动声色,静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猴三啦,我知道你的手艺好,早该出师了,只是师傅习惯你跟着……”我们几个暗中松了口气,为猴三高兴呢。猴三摊开手掌,四枚硬币叠在手心。

接着上前的是蛾子。
蛾子之所以被我们叫“蛾子”,是因为蛾子长相一般般,但却总爱穿花里胡哨的晃眼衣服,走动起来,整个就是一只翩跹的花花蝴蝶。师傅为此曾当着我们的面训斥蛾子,师傅对蛾子说:“做我们这行,要低调……”据说师傅以前在乡下当过民办老师,说话时就喜欢夹几个词,我听不明白,就琢磨,蛾子听不明白,就问。蛾子低声问猴三:“啥是低调?”师傅说:“低调就是不要张扬……”蛾子就问师傅:“啥是张扬?”师傅边摇头边说:“要学习!做我们这行的也要学习,闲时看看书,要与时俱进嘛。低调在我们这行来说,就是把自己掰成个普通人,走进人群了,就像唾沫掉进了大海。”

“招人眼的话,招人眼的事,都不能说不能干。”师傅又指着蛾子说,你以后不要穿亮颜色的衣服,一个姑娘家,穿得清清爽爽的,到处勾人眼珠子,你能不惹祸?但师傅也拿蛾子没办法,因为蛾子是我们的小师妹,训狠了,就哭,一哭,师傅也没辙。

再说蛾子的手艺精,师傅也欣赏。就说前天吧,考的一场是“片口袋”:办公室里摆几只衣架,每只衣架上挂着一件衣服,有西服,有休闲装,有牛仔裤,甚至还有胸罩。人在其间掠过,要在瞬息间将各个口袋里的钱包取到手,才算合格了。但是,其中有几只口袋封着拉链,就要用刀片割。师傅说,眼睛要尖,下刀要准,动作要快,才能干脆利索;否则,用手按着衣服去掏,那岂不成了劫匪?我们一向不屑于劫匪的勾当,那是蠢!劫匪施暴蛮干,不具备技术含量,逼急了就伤人甚至弄死人,不讲人道。像那样在江湖上混生活,简直是笑谈!而偷窃,就像一个小伙子追求心上人,得动脑子。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0
续四:

后来轮到蛾子时,蛾子手一晃,两指间多了一叶刀片,再一晃,刀片又不见了。我的天!蛾子手里的刀片不知道怎么就跑进了嘴里,那寒森森的锋刀竟然在她的舌尖上跳舞:一会儿左,一回儿右,一会儿在唇间,一会儿在齿间,忽隐忽现,运转自如,简直比我们的手指都要灵活。不消说我,连猴三都看直了眼!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做刀片很多年,蛾子也似乎妩媚起来,不是我既定认作的“相貌一般般”了。又见蛾子轻轻松松地飞向衣架,仿佛穿行在花丛中似的,等转过身来时,一阵香气袭过,手里的三张名片、两个钱包,就整齐地排在桌子上。蛾子的这手绝活连师傅也微颔之。

这是前天的事,现在呢?现在蛾子扭身走近桌子,停了停,又转身走近猴三,瞥了猴三一眼,又走近桌子,来来回回几趟,就是不下手。师傅皱起眉头,有点不耐烦了。蛾子说:师傅,我好慌张哦……我唱个歌,我就不慌张了。说完就唱:
星期天的早晨我多么快乐
买了车票我上了汽车
二根手指一哆嗦
伸手就是一千多——
    ……
我在心里跟唱“一千多啦一千多”,师傅黑着脸冷哼一声,道:“蛾子,你想留下来?”蛾子更加慌里慌张,躲进猴三的背后,把猴三当作盾牌,直往前推,似乎害怕师傅动手打人似的。瘦小的猴三哪里经得住蛾子一推,踉跄着向桌子倒去……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吸了口凉气,这桌子推翻了,砸了考试,师傅能饶蛾子?

眼看猴三就要撞上桌子,却又被蛾子及时拉住了。桌上的五个杯子只是轻轻的晃了几晃。师傅依然肿着脸,但我看出,师傅并没有发怒的迹象。师傅开口道:“蛾子,不要闹了,拿出来吧。”蛾子伸出手来,掌心赫然躺着四枚硬币。我们弟兄几个,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被这妖蛾子的诡计折服了。猴三呢,神色自若,仿佛刚才闹腾的根本就没他的事儿。

第三个,老猫:面皮粗黑,略显矮胖。论长相,可能三十,四十也不怪,但一跟老猫谈心,发现真实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老猫是我们公认的一个傻蛋,伸手在面盆里捞硬币都要几分钟,这次考试不挂才怪呢。老猫又是提气,又是抖腕,最后还把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了几按,好像那样子能让二指变得一般长短。完了完了,我们都在心底叹息。果然,老猫从桌前走过后,桌上的五只杯子一齐摇晃,有一只甚至滴溜溜旋转起来,几乎跌倒,但后来又总算稳住了。老猫把紧握的右手慢慢举到胸前,脸色之难看,让我恨不得把他脸上的肉割下来下面条——因为老猫此刻面如猪肝。

老猫摊开手掌,手里仅有两枚硬币,而且指缝间还滑落了几粒水珠。唉,真的完了,下手之后,手上沾水是大忌,因为师傅曾多次说,杯中取硬币,手脚要利落,最起码下手后,不管你有没有得手,手上都要没有水疙瘩,沾点水星子,都说明功夫还没有学到家,正所谓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就是这个道理……我正在胡思乱想时,感到脸上一寒,原来是阿杜看了我一眼。

阿杜,论年龄在我们五个中排行老三,是个冷面孔,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生寒。师傅再三强调要我们做普通人,我们说我们是普通人啦;师傅说,所谓普通人就是无论长相、穿着、言谈举止,都要普通,普通到你就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森林里的一片叶子,要隐藏自己的个性,千万不要装酷。可是,阿杜不普通,风朗神俊,一表人材,比电视台的那个男主播帅气二十分,干我们这行简直是暴殄天物了!

阿杜这种又冷又俊的样子,几乎迷死了蛾子。蛾子卖袋爆米花,说“杜哥,给!”蛾子搞条花领带,说“杜哥,给!”蛾子拿张电影票,说“杜哥,给!”唉唉唉,恶心死了我!阿杜呢,对递上来的东西,有时收下,有时拒绝,爱理不理,虽然电影票是断然拒绝了的,但也把我们几个气了个半死。我们三个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不热乎阿杜,阿杜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只有那个妖蛾子,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儿,依然在我们和阿杜之间飞来飞去。

阿杜上前,伸手一挥,张开的手掌里有四枚硬币。阿杜这手,动作干净,毫不拖泥带水,我是心悦诚服了。咳,那个潇洒劲再配上那幅神气而冷酷的样子,注定蛾子要为情所伤了。

最后是我,也取出了四枚硬币。

该师傅训话了。
师傅招招手,令我们一字排开,然后站直身子,表情极其严肃地说:“今天是你们出师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当然,你们总算是没有辜负我的一番心血。”老猫低下了头。师傅又说:“盗亦有道。我门的规矩是三偷三不偷,你们一定要严守。给我记住了:偷官不偷民此其一,偷富不偷贫此其二,偷钱不偷人此其三。都跟我在心里默一遍。二猫子,你要记牢咯!”

我在心里边默念边嘀咕:
偷官不偷民——好规矩啊,我一向最恨贪官污吏,喝着老百姓的血,却不拿老百姓当人,我的师傅哟,您老人家英明!
偷富不偷贫——这条规矩应该,但须特事特办,不可拘泥。遇上自己穷得难活命了,借个饭钱,弄张车票什么的,也算是穷人救济了穷人,是帮穷人积德啦!
偷钱不偷人——嘿嘿嘿嘿,好笑!连泰山北斗的少林寺也有俗家弟子,达摩院戒律堂寺规可谓森严了,但那一辈不出几个花和尚的?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0
续五:

又听见师傅凶巴巴地说:“江湖人抬爱我,称我鬼手刘,今天露一手给你们开开眼!”说完,走进方桌,慢慢卷起衣袖,神色凝重,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鬼气。师傅的动作看似很慢,好像成心想传我们一点看家本领。可惜我们只看见第五只杯子晃了一晃,师傅的手中已经摞起了五枚分分,其他的,我们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师傅问猴三:猴三,你们最好的成绩是取了四枚分分,怎么第五枚就硬是取不了呢?猴三脸色变了变,垂下头去。师傅伸手拿起一只杯子,在桌上放下一枚分分,再把杯底盖在上面,扭头说:看到了吗?硬币在杯子的底部,在外面,你们怎么能取得出来呢。我们先是一齐恍然,然后又一齐疑惑:我们自然是取不到那第五枚硬币的了,但师傅呢,他老人家是怎么取到第五枚硬币的呢?

师傅走近沙发坐下,吸了一口茶,说:鬼手刘是什么意思?就是能用手做成别人做不了的事,就是凭空取物神不知鬼不觉,鬼手就是无影手。说完,得意一笑,又埋头吸茶去了。唉,这人跟人啦,就是不一样。师傅是鬼手,我呢,刚进这屋子还以为自己是三只手,现在看来,不过是废手而已!

我掉头看看老猫,心里一阵凄然,同门五个,现在老猫不能结业,要留在师傅身边了。师傅的话就是结业证,师傅没有说“过关”这两个字,你在江湖上混,就没有了名份,也混不抻腿。这犹如一个没有驾照的司机,车你能偷偷的开,但上不了马路;斗气上了马路,看见交警了,心慌意乱,最终还是把车开到了农田里。

师傅就是师傅,看法果然是高人一等。师傅说:二猫子虽然手艺不精,但为人谨慎,按理说,运气好做个银行出纳不在话下,可惜现在干上了三只手……谨慎好啊,小心无大错嘛,既然你想闯一闯,就破格允许你毕业吧!老猫闻言感激师傅的高抬贵手,眼眶湿润了;我们也为老猫能早日挣钱而高兴。老猫就像一个大学生,毕业考试挂了几科,居然听见班主任说还能毕业,这种意外和惊喜是无以言表的。

临了,师傅给我们每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师傅说,你们出师后,应该时常记住孝敬师傅。这是我新开的银行帐号,有了闲钱,每月往上充几个……蛾子插话道:师傅,只要手气好,我每个月孝敬您老500块!师傅叹口气:“每人每月500块,五个人就是每月2500块了,我也要孝敬上头的……我也忍一忍,将就着花销吧。”我们都知道,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可花钱却像烧纸的。唉,什么都值钱了,就是人不值钱啦!

临分手时,师傅最后说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顶不住,就喊三声师傅。”对师傅的屁话,不知道师兄妹怎么想,我却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被抓被打,喊一万声师傅,能顶用才怪呢。但我肯定不会失手被抓,不仅不会翻船,我还要在谭城闯出点名堂来,我有这个信心!

出了门,相互道声珍重,各自散去,我走向我的新家。因老爸死后,我更加讨厌以前的那个家,不说回去,想都懒想,就另找个地方,租住在谭城最边上一个菜场的旁边,门前本来有一棵矮柳树,后来我师傅说到低调,我就把它砍了。现在留根树桩,方便联络陌生人。进了屋子,在黑暗里拉开灯,把自己摔到床上,伸手拿起来一本《全唐诗》,用手一掐,翻开一看,“归目并随回雁尽,愁肠正遇断猿时”,晦气!心里不禁爬上了一片阴云,这手气怎么就这么差劲呢?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试身手了,但这诗却如此之哀,心里不快,扔掉书,伸手拿起另一本,是《论语》。记得师傅曾说了,半部《论语》治天下,其间的道道读了受益,师傅说我文化高点,就给了我这两本书。我有事没事就翻翻,既不大懂,但也未见得有什么益处。这几天搞毕业考试,累得很,在胡思乱想间,睡意上来,我拉拉被子沉沉入梦。

早上醒来,快十点钟了,先找个小摊吃早点吧。
邻座有个高大的胖子,肉马成膘,嗓门很大:你知道他们怎么玩吗?二十的黑晃,还一人买几个码,啧啧,那家伙,狠啦!有人放个炮,你晓得开多少?二三百也是有的,有时算不清,胡乱给几个,赢家说算了算了再来一样……
我知道他在说玩麻将,这样的玩法的确很大,玩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胖子又道:今年乡下棉花收的好,玩得大,越是官越是大……

党的政策好啊!那农民都发了,当官的能不大发?记得师傅说,商机要靠出门转,出门了,不捞鱼也捞虾。师傅这话老有道理呀,现在不是机会来了吗?现在的农村当官的有钱,再说条件成熟啊:第一,师傅定的铁律中第一条就是偷官不偷民;第二,农村人毕竟少点见识,安全系数高些,可作首发练兵;第三,一大早无意间得了信息,说明运气好啊。我心里拿定主意,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向汽车站走去。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0
续六:

三.离开你不是我的错

尽信书不如无书,掐全唐诗掐出坏运气,我也不会轻易相信。试试看吧。
钻进从谭城开往谷县的公交车,我坐在中间的双排座上,双腿岔开,一人占居两人座,等鱼上钩。车上人不多,还没有合适的目标。前排是一个小妇人抱着小孩,肘弯处挂着一只手袋,小妇人一边哄小孩,一边时不时扫一眼手袋。显然里面有钱。再往前的一排是两个老人,眼昏耳聩。右边单座上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脸病容。对这些目标,我不忍下手。古代的梁上君子,我的祖师爷们,还讲个劫富济贫呢,何况自小就仇富满怀的我呢?后来又陆续上来几个乘客,貌似很精明,下手不得。

没有目标就等,螳螂捕蝉要耐心,黄雀在后更要耐心,几乎所有的猎杀都需要耐心。公交车酒醉似的向前摇晃了二十分钟,半途上来一个大胖子。我靠,机会来了!胖子见我这边有空座,径直走向我。我一缩腿,他一屁股把我挤在里面,然后长吁一口粗气,身上的赘肉上下闪动。估计胖子是谷县的土包子干部,那种在百姓头上威作福、在领导胯下点头哈腰的家伙。身穿名牌,却怎么也掩不住三分土气;貌似雍容,却全无半点书卷的儒雅。高档货色的衣领沾点油渍,指甲缝间残有污痕,全身透出几丝奸诈——此人不是狗官就是奸商!

虽说我做活不是头回,但出师后用技术做,毕竟是首次,因为学艺时师傅是不让做的,说什么学艺不精,做失手了和警察大哥混得脸熟,以后路子窄没得混,切,这老东西的道道还真多!
上来的这个死胖子估计是熬夜了,上车就睡,仰躺在座上流口水。此时得手容易,却不是最佳时机。谭城至谷县,这条线路我以后还得混,要做得干净,不留后患。一个字:等。七等八等,途中又上来好几个人。车上没座了,有几个小青年,形容猥琐,挤占在胖子的身边。哈哈哈,水浑了,那就摸鱼吧。钱包鼓囊囊的,在胖子屁股后的口袋里,很扎眼。汽车第一次晃动,我解开了口袋,第二次晃动,我已经得手。不等到终点, 我就喊停下了车,让那几个小青年去做替死鬼吧!
这趟还真是顺利,收获也颇丰。皮夹里有齐整的2000元现金、几张餐饮票据和三张信用卡。我只掏出现金,四下瞅瞅没人,把皮夹塞进了一个下水道。下水道的流水声哗哗啦啦,和我的心情一样,欢快得很!

避开刚才的那辆公交车,搭乘另一辆返回谭城。腰包充实,我心里自然充实,盘算着要不要约来老猫,一起去哪间小店撮一顿。可谁料下了车,刚出谭城汽车站大门,便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耳边听到一声低喝:“跟我们走!”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子自小闯荡江湖,对谭城的破事多少知道点,这几个家伙明显不是警察,可那妈的是谁呢?看架势,不跟着走是不行的了。
转了几转,跟进一个茶馆。三人坐下,我吸口茶,打量这两人。一个人眉角有一粒显眼的黑痣,一个松松垮垮仰在藤椅上。眉角痣见我盯着他看,开口道:“看吧,看清楚了吧……你是鬼手的四徒弟,名叫谭航,对吧?我们是乌哥的人,钱,拿来!”

“什么钱?”我心里一惊。
“荷荷荷,跟我装!去了一趟谷县能没收获?鬼手的徒弟有几个不能干?拿出钱来走人,否则,剁手指,你想跑也行,不拦你,后果是剁一只手我们做猪手,兄弟们开开人肉荤。”眉间痣说完阴森森地一笑。
我倒吸一口凉气:“乌哥是谁?”
哈哈哈——眉角痣和同伙狂笑不止,笑声震得几上的茶碗都跳动起来。
“你***连乌哥都不知道,竟敢在谭城混江湖?找死啊你!”眉间痣答着话,他的同伙摸出一把寒森森的刀子,笃的一声插在桌上,刀柄嗡嗡作响。
“不跟你废话,交了钱你继续做你的活,出了事有人保护你,交不交一句话,痛快点!”

对付这两个小蟊贼我有信心,关键是自己目前势单力薄,别人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对敌手一无所知。但不管对手是谁,我刚搞了一票,别人就拿准了我,其势力之庞大已经初现端倪。在敌手的眼里,我他妈是个裸体,连我这种初出道的小角色都被死死盯住了……想到这里,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掏出钱来全部扔在桌上,要了根烟吸起来。

眉间痣把钱一哗啦,道:“二千块,好小子,运气不错!本来第一次得手的钱要全额上交,看你顺眼,留你一千,以后每月上交二千元会费,这是乌哥的规矩,我们走!”眉间痣揣钱怀里,招手和同伴去了。
我捉摸片刻,出门拦上一辆的士,径直去师傅的院子。进了门,师傅正在闭目品茶,老猫一脸苦相陪坐一边。我正准备开口,师傅道:“是不是遇上索钱的了?”老猫也看着我等我答话。

“师傅,这都是些什么人?”
师傅依然微闭着眼,“出师前我原本打算告诉你们的,但想想,不说给你们听能借机练练你们的胆儿。你们遇上了猴三小杜和蛾子,也可以给他们提个醒,但不提醒也成,钱总得交……别看这谭城不大,可并不简单,有两个人要注意,一个是乌哥,乌维角,此人背景很复杂,黑白两道都狠,硬顶不得,谭城还没有人能破乌哥的规矩。另一人更加神秘,江湖人称雀哥,其势力不止在谭城,大得很,背景也不清楚,似乎比乌维角更难缠……”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1
续七:

我靠,真是这样,那我们以后怎么在谭城混?就是能混个三餐肚子圆,也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不行,这我可不能接受。
“怎么?师傅说的话你还不信?不要跟这两个人斗,你们会吃亏的……”
“师傅,那我们岂不是在谭城要做两个人的孙子?难道你也要交会费……”
老猫艰难地起身撩开衣服对我道:“谭航,你看看,这是他们打的………”老猫的前胸后背青紫淤血几处,惨不忍睹。
妈的,这还怎么混?我还天真的以为老子从此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原来谭城并不太平,江湖果然险恶,难道我的谭城之梦就此破灭?我不甘心,却又无奈何。我问老猫:“你没交钱?打得这么狠……狗 日的!”
“我没料到是这样,就拒绝交钱,结果先是被乌哥的手下打,后来又被另一帮人也打了,这帮人可能就是师傅说的雀哥……..干了一票只搞了500块钱,现在就落了100块……他们还说不交会费就躲手指……”

我望望师傅,师傅闭眼不再说话。看来,师傅是帮不上忙了,但这些事迟早得靠自己搞定,可我们师兄弟,算上蛾子和师傅等人,也不过十多个,怎么和乌哥雀哥这两个王八蛋拼?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搞清楚了情况再说。我起身辞了师傅,把老猫送进医院看伤。医生说要拍片要住院观察什么的,我楼上楼下跑了若干趟,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又出门买了宵夜,和老猫一起吃完,倒在他的病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医生查房,说还要输液。我嘱咐了老猫几句,出门向大姐家去。
自从走出了大姐的屋子,我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我隐约感觉这个女人背后很复杂,先许她对什么乌鸦哥麻雀哥的知道点底细,得找她打听打听。
敲开大姐的门,大姐先是一脸愕然,又终于惊喜道:哦哦哦,是你,乖弟弟,想大姐了?快进来!
大姐穿着睡衣,几年里没见衰老,只是略为浮肿的眼袋提示我:眼前的这个少妇,是一个过惯夜生活而且日益沉沦的女人。我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摸出根烟来燃上:大姐,我有事找你打听。你知道乌哥这个人吗?

大姐哈哈哈大笑,说:傻小子,你被他揍过难道忘记了?
我陡然一惊,难道乌哥就是曾经在这屋子踢过我几脚的那个壮汉?
“傻弟弟,你整天鬼混,竟然连乌哥都不知道,傻呀你。”大姐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胸脯顶在我胳膊上,“乌哥名叫乌维角,是谭城一霸,原来有弟兄五人,四个已经蹲了大狱,乌哥却安然无恙。他手下几百人,势力很大,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怎么,你想跟他斗?哈哈,有出息啊傻弟弟,可你斗不过他的。哦,听说你跟鬼手混生活,呵呵,鬼手魔手都没用,得靠实力,实力是什么?是头脑和势力……要不,我介绍你跟乌哥混……”
我打断大姐的话,又问道:“听说还有个什么雀哥………”
大姐收了脸上的笑,伸手搭在我肩上:“我的好弟弟,乌哥我可以帮你说上话,可你千万别遭惹雀哥。听说雀哥这人心狠手辣,打杀个把人是小菜,乌哥见了他也是绕道而行……我对他一无所知……不说没用的了,要不要大姐帮你松松筋骨?”大姐腻腻地笑着,眼睛水汪汪的。

我掀开大姐的手臂,脸色一正:“如果在谭城混不下去了,像我这样的技术该往什么地方混?”
大姐切了一声,道:“还技术呢,美了你……你想出远门?姐姐可舍不得你,吃吃吃——”大姐看我寒着脸,收了笑道:“哦,我在西城的金蟹镇有个熟人,你可以……”
“多谢大姐指点,我还有正事要办,改天再来拜访大姐……哦,以前我花了你的钱,迟早还给你……”
呵呵,大姐冷笑一声,“还钱?你大姐我的钱脏,人也脏,谁要你还!滚!给我滚!以后别来找我!”说完,扭头伏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嚎,“都***拿老娘不当人,老娘是个biao子,是个臭biao子、臭biao子……”
我那时不知这个疯女人为何突然嚎哭,只是觉得她和我一样,也很可怜,估计她被乌哥玩弄打骂,是家常便饭。在后来的某一天,我才知道大姐叫“丽珍”,至于姓什么,直到她死,也直到我死,我也没闹清。但我确定,我当时很想帮助这个女人,甚至狂想自己成个消灭丑恶的英雄。

出了大姐的门,我心里惦记着老猫,也为阿杜他们几个担心。在出租车上给阿杜打电话,没通。走进病房,看见老猫边挂点滴,边和一个矮胖的女护士扯淡。老猫看见了我,竟然脸红了。这个老猫,见了女人还是有些色胆,遇上正事,就草鸡了。
“怎么样?”
护士扭动着肥胖的屁股出了病房,老猫作出没事的样子道:“哈哈,这算啥,老子又不是橡皮泥捏的?”我上前拍一把老猫的肩背,老猫惨叫一声:“哎哟,你他妈轻点行不行……”
“是不是很碍事?不碍事,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啥事?我听你的。”
“这谭城看来是混不下去了,我们得走……”
老猫一脸愕然:“走?往哪儿走?哪里不一样?天下乌哥一般黑!”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1
续八:

“这谭城你还能混下去?能混出头?你想一辈子做那两个王八蛋的孙子?猫哥,视野要开阔些长远些,我们可以出门率先开拓新市场,新市场一般环境宽松,目标警惕性低容易得手,几年就能做大,做到一定时候我们就转行走正路,上了正路,看谁还把老子们不当人……”说到这里,我心底一酸,有些伤感:这老猫和我一样,什么时候被人正眼瞧过?我俩走在谭城的街上,不过是二条丧家的流浪狗而已。
“谭航兄弟,我跟你走……医生说了,我这不过皮外伤,没事……”点滴瓶里没剩多少药水,老猫拔掉针头,咬牙起身,“走,走吧,我要跟着你混个人样子出来……”
“现在走个屁,总得准备一下,休息休息,明天吧。”
出门后我问老猫手里还有多少钱,老猫说不多,零零碎碎大约3000多块,都放在师傅那里了。合计一下,我还有二千多块,也放在师傅那里。打车去了师傅家,给师傅留下了二千元钱,取出剩下的三千元。

“老猫,你准备一下,看要带上点什么,我买车票后回家收拾收拾,明早出发,火车站见。”
老猫嘻嘻一笑:“我收拾个屁呀,光棍一条,什么都没有……我发誓,我要跟你闯天下!”说完,开心地哈哈大笑,就像一个准备走远亲的孩子,满怀喜悦地憧憬着第一次搭乘火车的新奇,想象着沿途明丽的风光。但这笑声怪怪的,让我听出一股酸楚的味道来。
回家的路上,我给阿杜打电话:停机。给蛾子打电话,通了。
“航哥啦,混得怎么样?航哥你人机灵,肯定不错啦,哦,有事吧?”
听着电话里的笑声,我仿佛看见一只花艳的蝴蝶在红花绿叶间飞舞,那轻盈,那甜香,那梦幻般的美好时光,都骤然迸出,在心底酿成一股甜蜜,渐渐泛开……我一时语塞,顿了顿道:“猴三呢?……你们……都还好?”
“当然好啦,谢谢航哥惦记,猴哥没见人,也不知怎么联系不上……我跟着阿杜呢,你有事就说吧!”
阿杜比我更冷血,只要肯下手,钱有得花,交会费是小意思。蛾子有了阿杜的保护,自然太平而滋润。其实,我找阿杜也只是道个别,阿杜有个常年患病的母亲在谭城,要人照顾,就算阿杜想出门也抽不开身。如此看来,进军金蟹镇的只有我和老猫了。

说了声没事,我关了电话。这时,出租车已经来到了谭城的边上。谭城最边上的这个菜场,被左右两排高楼夹挤着,就是白天,菜棚里也光线暗淡。此时菜贩子和买菜的都很少了,路过肉案,绿头苍蝇如飞机轰响,掠起一阵刺鼻的腥臊,又见一个老妇人扒拉着腐败的垃圾,更添恶臭……这就是谭城,这谭城的边缘就是我租住的家,做人混到如此地步,丢人啦!我掏出一张五十元塞进老妇人的手里,算是给生我养我的谭城最后一丝同情。

走近出租屋,门口站着五六个莽汉,或蹲或站,净是落拓的衰样。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见一个貌似领头的扭上前来,耸耸鼻子吸吸气,漫不经心道:“哟,谭大哥回了,等你好久了,不用我多说了,拿钱来!”
这帮王八蛋!除了雀哥的手下还会是谁?我伸进胸前捏了捏,掏出500块递过去。
头领道:“爽快点,一千!”
我强忍愤怒又递过去五百。
头领哂然一笑,带上人傲然而去。
看着头领一脸的得意,我的心中刹那间腾起一股怒火。
我看见我还呆在空中的手颤抖着。
我听见我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
我心里愤怒的火焰在灼烧,却全然不敢露出半点对抗之意。
我无法忍受这灼烧的痛苦,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宰割。
这是什么世道!难道这就是我心中的谭城?难道这就是我谭航永远摆脱不了的命运?我不服!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我为此付出屈辱的代价,我要把乌哥放进油锅煎炸,我要把雀哥装进笼子把玩,我还要把谭城闹个底朝天,把一切黑恶的东西打翻,因为,我仇恨这个肮脏的世界!厌恶这吃人的社会!——尽管,我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天的深夜,我爬上了谭城的一座高楼,站在楼顶,看谭城辉煌的灯火,看穿梭如织的车流,看道旁树下私语的恋人,听耳边扫过的夜风,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悲喜苦涩,百般滋味,一并涌入我的脑海……我仰躺在楼顶,热泪纵横:我的谭城,不过是个虚幻的梦;我的生命,比夜风还要轻;我的前途,则宛如这楼上的星子,似乎伸手可及,其实遥远无边……
后来,我承认我当时极度伤心,但并不沮丧,我总坚信有一种与我极不相称的使命在召唤我。直到数年后的某一天,我才明白,我的倔强,在冥冥之中早已为我锻打出超强的韧性,而韧性是永不放弃的最好支撑。

次日起床后,我扫视房间,没有什么好拿的,顺手把桌上的《论语》扔进床底,把《全唐诗》装进包里,然后约老猫胡乱吃了些早点,迎着微凉的西风前往火车站。刚踏进候车室,乌哥的手下眉间痣迎了上来堵住我们:“怎么,想开溜?乌哥有话,出了谭城也要交会费,每月500元,否则以后休想踏进谭城半步,违规的后果很严重!“
我和老猫都不做声,面无表情,就像杵在地上的两坨泥塑。
眉间痣上下瞧了又瞧我,却没有瞥老猫一眼,最后冷哼数声:“不识抬举!滚!”

我不予理会,和老猫绕道过去,坐上候车室的长椅,老猫抽烟,我拿出《全唐诗》胡乱翻。眼角瞟见眉间痣一伙王巴蛋走了,心里方才舒了口气。再看手里的书页,我靠,莫非真有天意!这次掐到第326页,有诗云:
瘦马羸童行背秦,
暮鸦撩乱入残云。
北风吹起寒营角,
直至榆关人尽闻。
吉兆!此时深秋,虽非北风,但候车室外的瘦树败草随风乱卷,残叶满地,一片萧索,此情此景暗合诗中句意。“暮鸦”即乌鸦,喻指“乌哥”“雀哥”这两个王八蛋,而“暮鸦”“入残云”,应该是暗含乌雀二人必败之意。我虽衰,但你他妈更倒霉,对我而言,这就是吉兆!

我扭头准备和老猫分享喜悦,却见老猫已经靠在长椅上睡着了,嘴角挂着晶亮的口水。奇迹啊,猫哥!刚起床不久,又受过乌哥的手下威胁,现在你居然还有随遇而安的高品质睡眠,服了你!
到点了,上车坐定,在汽笛的长鸣中火车徐徐起身,看着窗外匆匆倒掠而去的高楼和远天,我在心底念道:谭城啦谭城,离开你不是我的错,但我很快会回来的!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2
续九

四.我的事业开了个头

金蟹镇是西城重镇,距离西安不到四十公里,全国有名。人口80多万,是中国第二大镇,其中有一半是外来人口;经济发达,本地居民几乎家家都有小汽车——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知道的。
从车站出来到找到廉租屋,我对金蟹镇已经有了个大致印象,其中一点很有趣:镇上的居民略显小气,看烟民抽烟就知道,谭城的牛人抽三十四十一包的烟寻常见,这里呢,十元一包的烟民也不是很多,大多抽五元一包的普通牌子。倒是一些操外地口音的人手脚大方,抽十元以上档次的烟,而我和老猫就是其中的两个。
我和老猫对坐着算了算账,刨去车费,还有廉租屋预付的定金,就剩下桌上摆开的一千多元钱了。先为自己洗了尘再说。我和老猫出门找了间小饭馆撮了一顿,又在街上遛达起来,顺便踩踩金蟹镇的行情。

进军金蟹镇的第二天上午,我和老猫去手机店上了新号,又分别给师傅和蛾子留了言,通报了新的手机号,然后分头行事。老猫说对金蟹镇的一家百货超市有兴趣,先去探探风,晚上七点前后动手,估计那时人多。我还是打算去车站。临分手前,我又叮嘱老猫说要小心,在晚上九点前最好不要通电话,免得正在做活时受干扰。老猫点点头,挺着一副雄心壮志的牛比样子走了。
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公交车很拥挤,车上多是外地来的打工仔,很好下手,但我不忍心。又跟了几趟车,一无所获。我又从车上下来,转到一间移动电话营业厅,看见门口人来人往,估计是搞什么促销活动,便迎了上去。
刚巧进门,迎面遇上一个貌似有钱的人。这人走得匆忙,边走边将钱包顺手放进外面的口袋。我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就在我们交叉的那一瞬间我下了手,然后进去拿了一份活动宣传单,又很快退出营业厅,走进对街的一家大型超市,上了趟洗手间,确定没有被跟踪,就从安全出口溜出来。

感觉包里有点分量,我一溜烟回了出租屋,怀揣兴奋打开钱包,荷,1300,行啊!不知老猫运气如何,我给老猫通个电话。老猫说正在出租车上,马上到家。我喝了杯水,抽烟等老猫回来。
这间出租屋的房东是个老妇人,很勤快的样子,我们出门的这会儿,已经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还细心地给我们换上了窗帘,窗帘虽旧但洗得清清爽爽,此时随风飘动,宛如一个小女人优雅的舞姿,一扫我数日来的郁闷。胡思乱想间,老猫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我开门迎他进来,老猫满脸喜悦:“哇,这螃蟹镇还真他妈够意思,有收获啦,兄弟!”老猫说完,伸手擂我一拳,快步走到桌子前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扎票子,估计在二千元以上。
“猫哥,没忘记师傅定下的门规吧?”
“没有,我专找穿得干净的人下手,其中估计还有一个二奶,这里打工仔多,和我们一样,都不容易,我哪里忍心吃穷人呢,哈哈,你谭航还真行,找这么个地方,看来我们有前途啊!噢,一共二千六,乖乖,这样搞一年还得了,我算算,一天就算2000,一年就是六、七十万了,我们发了……”老猫一高兴,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话,然后是一阵快活的大笑。
“你别高兴得太早,哪里都一样,这里就没有黑吃黑的?总之要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猫上上小小打量着我,“我说谭航啊,这几天的时间,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嗯,做大事的人都这样。我服你,是该小心!”
这一天,房间里流淌着久违的快活,屋子外的天空楼房、路上急匆匆的行人,都在眼前明亮鲜艳起来。晚上做梦时,蛾子出现在我的梦中,她好看的眼睛没有痴痴傻傻跟着阿杜转,总含情看我,我感觉好甜蜜,可后来她化作一只七色彩蝶翩翩飞去,翻山越水,一晃就不见了……

就这样,我们早9点晚10点,定时起床睡觉,吃饭做活,不到一个月,手里积累了一点钱。
这天起床后,我对老猫说:“猫哥,蛤蟆三跳一歇,我们也歇一阵吧,再搞会引起人注意了。说说,有什么好地方,去玩玩?”
猫哥昂地大叫一声,用极发情的腔调道:“该!这阵累得不行,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听你的。”
是有点累,整天提心吊胆地能不累?有时感觉不好时,晚上我和老猫是轮流睡觉,就像两只落单的天鹅。我递给老猫一支烟,道:“这样,我们另租一个地方,先休息十天半月的再说,你说呢?”老猫又回答一句“听你的”。
“那好,我出门买点早点,然后和房东结帐,然后走人。”
我上街买了早点,又在便利店买了几样点心,返回出租屋时,老猫又他娘的睡着了。
我含了小半口水,朝老猫脸上一喷,老猫惊叫一声,睁开的眼睛里都是惊恐。唉,可怜的老猫,来金蟹镇看似过得舒坦,其实是精神高度紧张,可怜啦。
猫哥看清是我,又换了满脸的喜气,边吃早点边快活得尖叫,还动手去抓我买回来的点心。
“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房东老太的。”我把点心提了过来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2


掐指一算,我们找到新的廉租屋时,是来金蟹镇的第二十八天。这天天气真不赖,初冬的暖阳亮晃晃地跳荡在高楼的玻璃窗上,很像女人灿烂的笑脸。虽说我和老猫在这里是举目无亲,但有相依为命的伴儿,兜里有几个能花的钱,也算快活。我想到大姐说的此地熟人,却不想去找,干我们这行,认识的人少一个就安全一分。
拉上老猫跳上出租车,对司机说声去公园,不想司机反问去哪个公园。我一时语塞,老猫道:“渭滨公园。”
进了公园,满目枯树断枝,百草干黄。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园内游人稀少。我问老猫怎么知道有这个公园,老猫把头伸到我鼻子底下,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知道他是谁?他是你哥!你哥我就不能知道了?哼,门缝里看人!”

西城四周都是高原,难得看见湖泊。走入渭滨公园的深处,竟然看见一个不错的人工湖。湖边有条长椅,我和老猫在长椅边的空地上铺了一块桌布,取出背包里的酒菜,盘腿坐下,边晒太阳,边品尝着此地特产。我感觉“葫芦头”味道不错,而“石子馍”“锅贴牛蹄”“葱爆羊肉”吃不习惯,总觉有股子怪味,难以下咽。老猫却不论,烈烈地灌酒,虎虎地吞嚼。
老猫大灌一口酒,拿脚蹬我:“看,那边!”我顺着老猫的视线看去,见一个单身女孩正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呆坐,“咋了?”
“嘿嘿,那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发呆,肯定是想自杀,你盯紧点,来个英雄……”
“切,你发昏了吧……不过,过去搭个讪总是可以的,嘿嘿……”
我扔下手里的酒瓶,起身向女孩走去。
“哦,对不起,我刚来金蟹镇,向你打听个地方……”我的普通话很别扭,自己听了都难为情。
女孩子扭过头来,满脸惊疑,眼眸中亮光闪了几闪,惊呼道:“你,你是……你不是……”
晕!我是谁我又不是谁,你咋唬什么,我又不认识你。嗯,不对,像在哪里见过,哪里呢?我的脑袋以奔四10G双核的速度高速运行……我靠,原来是……可不知道名字,只能惊喜地叫道:“原来是你!”

记得六七年前,我被网吧老板叫骂着扔到街上时,看到一个可怜兮兮的脏小妹,我曾给过她一块硬币,后来又在街上偶然见过几次,但没有深的印象,今天他乡邂逅,竟然一下子记起来了。
女孩请我坐下,说自己是来金蟹镇打工的,今天放了小半天假,没有什么熟人,就来这里坐坐,还说她所在的公司就在公园附近。
“你来这里做生意?”女孩问我。
“嗯,小生意。”
“真好,我就没有这个命了,我玩我就会饿死。”女孩淡笑着说,眼里跑过一丝忧郁。
“不会吧?现在哪有饿死人的。真没钱花,我可以借给你。”
女孩起身笑着说:“谢谢。我要走了,上班。”
“别走,别走,我来了。”老猫笑嘻嘻地蹭了过来。
我瞪了老猫一眼,道:“猫哥别胡闹,她也是谭城人,我们的老乡呢。”
“真的!太神奇了!今天我请客!”老猫孩子似的乱嚷,样子与他的长相极不相称,有装嫩的嫌疑。
女孩仍然是浅笑着道:“猫哥好,可我马上要上班了,我该走了。”
老猫一转身:“别别别,我不打搅你们了。谭航老弟,你快乐,那我也要快乐。珍惜机会啊,我走了!”说完,坏笑几声,蹦跳着去了。
这样一闹,女孩似乎反而不好意思走掉,我说:“你上班去吧,哦,我叫谭航。”
“我叫胡依云,我在晨昊物流上班。再见。”女孩笑着说,好看的眉眼如弯月柳叶。

半个月过去了,我和老猫手又痒了起来。我拿出上次在移动营业厅门口搞到的那只钱包,取出一张名片收在怀里,又拎出一张纸条,“老猫,有大活,做不做?”
我把纸条递给老猫,“估计这个家伙是条大鱼,我们就做他。”
老猫接过纸条,“……小菲,1378……几个电话号码,有用吗?”老猫又跟着说,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安排老猫去买东西:薄手套、小电筒、头罩、运动鞋、紧身衣,鞋子要轻底要软,要在不同的店子买,最好一处买一样,黑色的。老猫点着头走了。
我出门找了一间电话吧,用电话卡逐一拨打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结果被几个女人骂神经骂混蛋。当打到第四个时,我心里突突直跳。
“汪大局长吧,怎么打公用电话?我可想死你了……”电话那端开口就叫了声汪大局长,然后传来一阵腻歪歪的荡笑。
“哦,我手机没电了,又有点感冒,声音都嘶了……”我在电话里咳嗽几声,“我也想你啊,半个小时后,西北风宾馆308号房见。”
“你这坏人,又想玩新鲜的,哧哧哧,好吧,不见不散,拜拜。”
我回了声拜拜,出门坐车到了西北风宾馆。正好308号房斜对面的311号房空闲,我住了进去,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静等楼道的脚步声。
我从怀里摸出那张名片,在手里翻转着,心里想到:如果老猫知道这次的肥羊是金蟹镇的公安副局长,不知他是何种表情?嘿嘿,有道是:胆大摸老虎,胆小捉蚱蜢。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2
十一

一阵嘟嘟嘟的高跟鞋声响过,我从门缝偷看,见一个女子在敲308号的房门。我掩上房门,记住她的特征:高挑个,长发,鹅黄羽绒外套。
等嘟嘟嘟的脚步声离开了大约两分钟,我开门跟了出去,尾追一辆出租车到了一个住宅小区,高挑个女子消失在小区的6号楼里。
螳螂语录全文就一个字:等。我潜伏盯梢,老猫搞后勤。
一直等到第三天傍晚,高挑个步行出了小区,拦上一辆出租车,我也急急忙忙拦车跟上。等车拐进金蟹镇郊区的一处居民小区后,我感觉肥羊要露面了。

第五天,从一辆车牌尾号是068的小车里,钻出了一个人来,头发油亮,身板挺直,此人正是我第一次下手的有钱人,移动营业厅门前被宰的那位:金蟹镇公安局汪副局长。
第九天,老猫尾随汪局长上楼。
晚上我和老猫把情报汇总:目标是8号楼中单元东6楼;估计是汪某的行宫之一;汪某每周来此处一到两次;每次来后不久,高挑个女人随后就到;小区有两个出入口,东门是正面,南门是铁栅栏门,中间开有一小扇方便门,晚9点30准时关闭;小区安装有电子眼全监控系统;正门门卫24小时值班。

第十一天晚上,068小车驶出小区。
我和老猫一直在小区外转悠到深夜3点——我要下手了。
铁栅栏门的西边挨另一栋住宅楼的黑暗处,是电子监控的死角,我把自己收拾停当,就从此处攀援而入。老猫则伏在暗处放哨,有情况就打我手机。
我轻手轻脚顺着暗处摸到8号楼,见西单元5楼阳台上荧光闪烁,估计是夜猫子型的屋主在客厅看电视,其他各单元一片漆黑。
一口气上到7楼,听了听,楼道里没有任何动静。下到东6楼,动手开防盗门。心里数到6时,门咔嚓一声轻响,开了。慢慢掩上门,我又站了片刻。确信屋子里除我外没有活家伙,掏出小电筒顺着楼梯上卧室。
左边是一间书房,我退了出来。右边是主卧,床上被子凌乱的翻卷着,床边有一只保险柜。我边开保险柜边数数,数到了二十秒,可他妈开不了!我感到额上流下了几粒冷汗,心里咒骂着师傅不是玩意儿,就像考试时骂老师不是东西。

大约又过了一分半钟,保险柜还是没能打开,靠,完了!记得师傅说过,这玩意儿能开则开,不能开怎么着也是瞎掰。妈妈的,撤!
我退到客厅,电筒晃在茶几上,看见一包烟上,我一屁股坐上去,点燃烟,心里懊恼不已,也不甘心。这时,兜里手机振动起来,我惊了一跳,摸出一看,老猫的短信:没事,但我担心,快出来,以后还有机会。我起身准备走,看见茶几下睡着一个塑料袋,伸手抓起来一捏,我靠靠靠,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猴子今天没上树!
爬出铁栅门,我把塑料袋扔给老猫,换上衣服,和老猫连跑带走摸黑三十多分钟,才回来了住处。
关窗开灯,老猫赶忙拿起塑料袋,“很沉,估计不少!”又兜头掀在桌子上,几声闷响,桌上散落着一扎扎钞票,那鲜艳的红色一下子把我的心敲得乱响。我的爷,活了十七八年,我还没有看见这么多的钱啦!老猫的眼睛瞪得像恐龙蛋子,嘴巴合不上了。

“愣着干啥,数数!”我低声对老猫说。
二十扎!整整二十扎!一扎一万,二十扎就是……老猫伸出手指掐算起来。
“二十万!”我弯腰对着老猫的耳朵轻轻说道,心想要是打开了保险柜,不知道里面又有怎样的惊喜。
老猫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似乎疑心这是做梦,但眼前的这堆钞票的确是二十万,真金白银的二十万!我的心哆嗦起来……这天的夜里蛾子又出现在我的梦中,她在阳光下笑,她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桃花……

起床后,我发现老猫的眼睛红红的,难道是感动得哭了?我问:怎么了?猫哥!老猫回道,这钱放哪儿呢?
我靠!这还真是难题!我搔了搔头,心里一阵茫然:这可咋办?藏在出租屋,我们在外面做活还要担心家里被盗,那多难受!存银行?现在都是实名存款,不妥。打到师傅的帐号上?急用时又不方便……难怪老猫一觉醒来眼睛红了呢!
我出门买了早点,又给老猫带了一本书:“猫哥,先憋几天,我出门办事,你在家守住,哪儿也别去,嗯?”
老猫应了一声,抓起书翻了几页,激动地说:谭航兄弟,你可想得真周到,我就喜欢看黄书,来了金蟹镇就没看了,今天可要解解馋,嘿嘿……

得手后的第三天,我买了几份报纸,报纸上很安静,除了访问、会见、绯闻,就是涨停板、招商引资、女人挺好……第四天我托付谭城的蛾子,辗转找到了大姐丽珍,又给丽珍姐通了电话,了解了她在金蟹镇一个熟人的情况。
茶楼单间里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样子精干,目光稳定。我开门见山道:“我叫谭航,和丽珍姐是朋友,听丽珍姐说你在金蟹镇搞医药批发,我想在金蟹镇开间零售小药店,想请教你,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得投资多少钱?要办哪些手续?”

“幸会幸会!我叫程鹏,禾旁程,鸟旁鹏。所谓一门亲戚满门转,既是我老同学丽珍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地方到处都有,开小店,前期投资8万10万就差不多了,关键是相关的证照难办啦……”
“得花多少钱,请程哥直说。”
程哥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
5000?估计不会这么少,我果断说:“行,五万就五万,你帮我办好。”

“五万不够,这是疏通的钱,另外通过正常渠道办下证件执照得2万……金蟹镇这两年对药品的批发和零售经营控制得很严,不过药品经销的利润还行……”
“哦,程哥别误会,我相信你,请程哥留个电话,我回去就把钱打到你的帐上。哦,药品想从程哥你这里进……”
程哥站起身来和我握握手,道:“没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程哥是个非常正经的生意人,财力雄厚,是雄踞西北一带的医药批发商,在全国药批行业都榜上有名,这次能帮我全看了丽珍姐的面子,可令人费解的是:丽珍姐有这样的朋友,却为什么自甘堕落和乌维角混呢?

事后我又和丽珍姐通了电话,再次确认程哥很可靠,便把钱转到了程哥的帐上。
忙啊,开间医药零售小店还真他妈复杂。等忙出了头绪,已经是我和老猫来金蟹镇的第三个月里。我和老猫商量,把开张的日子选定在12月4日,阴历冬月初八。我习惯性地拿出全唐诗来,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这次就不掐了吧。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心神一荡,是蛾子打来的:“谭哥,阿杜混栽了,打伤了人,现在被拘留,师傅说会判刑……你快回来想想办法!”全唐诗掉在地上,砸起的烟尘逆向窗里的阳光,盘旋纠缠,起起伏伏……
“怎么了?”老猫满脸紧张。
“杜哥出事了,我要回趟谭城。”我预感到阿杜的事情背后有文章,“你给陈哥打电话,让他明天来帮忙开张,他会来的,把胡依云请来,要是她不来你就说求同乡帮忙……哦,帐上还有五万块钱,我要全部带走,我现在就走……猫哥,我走了,你不要做活,现在是非常时期!”
全唐诗散开在地上,我捡起来看:第185页,有诗云:
游子东南来,
自宛适京国。
飘然无心云,
倏忽复西北。
……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3
十二

五. 过了今天就是明天

回到谭城,我感到晕晕乎乎,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蛾子没有来车站接我,我打通蛾子的电话:“我回来了,你来师傅这儿?……哦,好,一会儿见。拜拜。”
走进师傅的院子,朝大门望去,师傅正在客厅中央端坐,双目微闭,又在品茶。我走过去从包里取出五千元钱,轻轻放在桌子上,叫声:“师傅,我回来了!”
师傅慢慢睁开眼,朝门外挑挑嘴角,我转身就看见蛾子走了进来。我心里有些慌乱,因为她曾经多次出现在金蟹镇,出现在我的枕边,我曾紧紧拥抱着她,亲吻她……
“谭哥回来了!”蛾子面带喜悦又略显不安,“阿杜弄出来了。”
“真的!那就好,好……”我如释重负,心中的石头落下地来。
师傅道:“你们都坐下吧。阿杜能出来,是乌哥帮的忙。”
蛾子道:“本来想等你回来想办法,师傅说你在谭城没熟人……师傅让我去求乌哥……”
我失声道:“他没有……为难你?”
蛾子轻轻摇摇头,说没有。
蛾子又解释说,阿杜在迪厅瞄准了一只憨羊,不料下手时当场被抓,结果对方涌上三五个人来动手往死里打,阿杜被迫还击,情急之下把人打成重伤……

师傅道:“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阿杜这个情况要判刑的。”
蛾子说乌哥要阿杜以后跟他混,这是救出阿杜的条件。
“什么?跟了乌哥?”我打吃一惊,“师傅,这怎么行!以前你教导我们……乌哥这人狡诈得很,准没安好心……”
“谭航,我们毕竟不是什么正经行当……你回来能救出阿杜来?”师傅有些怒意,“这谭城的偏行有一半是乌哥的,不找乌哥你叫我怎么办?看着阿杜被判刑?一旦判了,一切就都晚了……”
我急了,吼道:“阿杜跟了乌哥,还不如蹲监狱呢,蹲监狱顶多一二年,跟了乌哥就……”
师傅拍了一把桌子,怒道:“你懂个屁!你以为师傅真的就眼瞎耳背了?我不想说是怕你跟乌维角结仇更深……这明显是乌维角的诡计!猴三下落不明,你和老猫离开谭城,乌维角只好找阿杜出气,这谭城偷窃打劫的有几个不靠着乌维角的?不求乌哥,不答应乌哥的条件,不等判刑,阿杜就会死在看守所!……”
师傅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蛾子赶紧上前替师傅捶背,又使眼色阻止我争辩。我跌坐回椅子上,阿杜的事果然跟乌维角这个王八蛋有关。

“谭航回来了!”屋子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阿杜!我掉头看去,看见一个高大帅气的大男孩慢步进门。我急忙迎了上去,抓住阿杜的双臂:“杜哥,你没事吧?”
阿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又换作一惯的冰冷,道:“谭航,乌哥要见你!”
乌哥见我绝对没有好事,估计与这个王八蛋所谓的规矩有关,可是祸躲不脱,我也不想叫杜哥为难,何况现在蛾子也搅入其中;对乌维角频繁找茬儿,我也想见面暂作了断。
我起身把行李包交给师傅,跟阿杜走出院子。蛾子也要跟去,被阿杜冷冷的眼光瞪回了院子。
师傅在我们背后说:“记住:凡事要忍,生活其实很简单!过了今天就是明天!”

乌维角要见我的地方在城北的一处休闲会所,会所的幕后主脑肯定是乌维角。进了门,我才知道什么才叫富丽堂皇:光洁的大理石台阶,青春可人的服务小姐,造型夸张的超大吊灯,整个大厅明亮宽敞,牛气冲天,活灵活现刻画出屋主的一幅暴发户嘴脸……我心里发凉,叹息一声:要回谭城建功立业,有这帮龟儿子捣蛋,只怕今生无望了!
乘电梯上了12楼,我跟着阿杜走向楼道尽头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屋子里有十多个人,个个面无表情,衣着十分拉风。条形会议桌的尽头,坐着一个壮汉,如蹬居山头的一只饿虎,此人正是乌维角,曾经用脚踢过我的王八蛋!
“破小孩,回谭城了……”乌哥的笑声淫亵而锋利,目光如刀。

我感到我的手心沁出了汗水,但我没有退路,古人云:JJ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撑直腰板道:“乌哥,找我有什么事?”
“给你一次机会,一月2000,你和老猫的。我恪守公道。不要跟我说不。”乌哥仰在老板椅上望着天花板说,字字如针,不容辩驳。
说什么都是多余,但我还是强辩了几句:“乌哥,以前我在谭城做了一次,钱如数交了,现在我早就不在谭城了。”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不能交,一旦交了,就是认了他是老大,凡事都要守他的规矩,也等于是把性命交给了他。想到这里,我又上前两步坐了下来,“如果我不交呢?”
乌维角满脸寒霜,一言不发,整个人静止在椅子上。
乌维角的手下渐渐迫拢过来……我命休矣!做掉我这种小角色,对乌维角而言,不过是折断一根牙签罢了。

“乌哥,请放姓谭的一次,毕竟我和他同门师兄弟一场!”阿杜向乌哥求情。
“哦?如果我不放这个小王八羔子呢?”乌哥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杜。
阿杜脸色铁青,反手摸出一把刀来刺向自己的胳膊……
“慢!”乌维角轻喝一声。
阿杜的刀悬在空中……
“你他妈要是废了,我要你有个屁用?”
乌维角的手下夺去了阿杜手里的刀。
“看你们兄弟情深,就放一马……断一根手指,滚出谭城,如果再回谭城,谁他妈求情也没用!”乌维角说完,猛地将身边的椅子踢翻。
我接过刀,伸出左手放在桌子上。
“呵呵,想蒙我!换右手,中指,我要废了你吃饭的家伙!”乌维角凶残之极,“切下的手指,老子喂狗,嘿嘿……”
阿杜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
我挥刀斩向右手中指……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痉挛起来……
我迎着冷风酒醉似的飘出了休闲会所……眼前一片黑暗……阳光很安静很冷,带着血腥的气味……
一只肩膀顶在我的腋下,大地真实起来,整个世界顿时恢复了嘈杂……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3
十三

我在谭城第二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阿杜一直没有来。
师傅来了说了一句话: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莫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蛾子照顾了我七天。
我不知道我该悲哀还是该庆幸。
我是三只手,现在一只废手吊在脖子上,成了一把手。
记忆中的蛾子只有笑声,现在却为我哭了。
蛾子哭过,她的眼睛红红的,目光装满怜惜,像一个慈祥的母亲,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在这样温情的目光中,我恍惚着飘浮而起,又飘然而去,飞入母亲离家的那个黄昏,站进斜晖脉脉的阳台,母亲的手胆怯着,伸向我的后背,十岁的我哆嗦如阳台边的兰叶草……那天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化作童年黑色记忆的冰与火,给我刺痛,给我甜蜜,给我折磨,而我却并不想挣脱出来。

“谭航。”蛾子泪花闪闪,笑着问我,“你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哦,我想起了一句笑话:我以为我很颓废,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报废了。看来这句话应在了我的身上。”
蛾子见我笑了,自己倒生起气来:“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的手指多金贵啊!可现在……”
“蛾子啊,你们女人就是糊涂,我练的是哪只手?”
“哦,哦,你看我!都是给急的!”蛾子惊喜地跳了起来,像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又拉起我的左手握在掌心里,看了又看,“你当初练的是左手……可怎么说你也是受伤了……”
“蛾子,不要悲观,上帝说要有光,我说不批准!于是我们便有了黑夜。拒绝光明,便只剩黑暗;选择光明,我们就有希望,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哦,病房里住着一个哲学家啦,了不起!”随着很亮很温暖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哦,丽珍姐,快,蛾子,让座!”我连忙道。
丽珍姐把花放在窗台边,脸上的表情自自然然,说:“我路过这里,你们聊,我走了。”蛾子脸红了,我也楞住了,等回过神来,丽珍姐已经走了,仿佛没有来过。

蛾子说:“你住进来的第一天,丽珍姐就来看了你的,也没久呆,她跟我说,你是她弟弟,她来看看你。”
听蛾子这么说,我无语。
想到这次离开谭城后,再回谭称恐怕是遥遥无期,我鼓足勇气说:“蛾子,我知道你心里有阿杜,阿杜也喜欢你,其实……”可我无法继续说下去。说什么呢?说我也爱她?要求蛾子跟我走?还是说她和阿杜不会有幸福?
蛾子的眼睛清澈如水,如忧郁的秋水。蛾子看看我,又转过去看窗外,幽幽地说:“谭哥,我不能离开阿杜,他有个患病的母亲要人照顾,他现在跟着乌哥,我更加不能离开……但我知道,我和阿杜是没有结果的……”
结果?什么是结果?没有结果其实也是一个结果。我劝慰蛾子说:“你不要想得太多,以前我们跟师傅学艺时,天天都那么开心,那时候我们是什么都没有,可我们每分每秒都很快活。”蛾子说是啊是啊,要开心,以后的事谁知道,想多了也很无聊。
“蛾子,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会自己疼自己……”
蛾子又现忧色,“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你了……替我向猫哥问好。”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再次离开谭城,离开了我暗恋的人,我没有落泪。我感到很奇怪,不知道是自己变得坚强了,还是冷酷了。

在我的眼里,金蟹镇和谭城不同,这里的阳光很暖和,很亲切。我回到金蟹镇后,直奔开张不久的药品零售店。我进了店子,看见靠近门边摆上了一台电脑,老猫嘴角的肌肉快速抽搐着,显然是游戏玩得正得劲。
两个生面孔的女孩子迎上来,估计是老猫请来的营业员,我摆摆手,又嘘了一声,示意她们不必理会我。
胡依云看见我,惊喜地叫着老猫:“猫哥,看谁回来了?”
老猫头也不抬,百忙中憋出一句话:“管他谁回来了,又不是谭航……”
我走过去,对着老猫的耳朵轻轻道:“猫哥,小弟正是谭航。”
老猫终于抬起了头,看清真的是我,一把揪着我的耳朵,“好你个谭航,回来了事先也不打个电话,我和胡依云好去接你呀。”
“放手!这个你不要了?”我手里拎着一张信用卡。
老猫尖叫一声:“你手脚好快,我都没发现,越来越厉害了哦。”

我和老猫疯闹了一阵,坐进里间的屋子。胡依云端来茶,瞟我一眼,“谭哥这次回谭城,事情都办好了吧?”
我含含糊糊道:“还行……”我伸手端茶杯时,猫哥和胡依云才知道我受了伤,“我没有告诉你们,是不想影响你们安心做生意,其实也不算啥,小意思。”说完,我笑了笑。
胡依云很紧张,忘情伸过手来抓我的手,却又在半途停止了,眼睛慌乱地闪烁不已。老猫一脸怒色,“哼,迟早找姓乌的算账!”哈,算账?谈何容易,不过,我们受了气后都习惯这样安慰自己。
我岔开话来问店子的生意情况。
“生意不错,还请了两个帮手,噢,你们聊,我出去看看。”胡依云说完,又看了看我,才出去看门店了。
提到生意,老猫很得意地说:“你走了大约十来天,店子赚了五千块,这是纯利润哦,照这样算,一年下来,就不得了咯。”说到这里,老猫一拍自己的脑袋,“险些忘记了大事,前两天程哥来店子逛,走时跟我交待,要你回来了就去找他,他在西安等你。”
估计是有事,说不定还是大事。我再次对老猫叮嘱道:现在安心做生意,绝对不要手痒!
去西安的路上,我感慨万分,这人跟人就是不同啊,谭城的乌维角一心玩我甚至要弄死我,可西安的程哥却又一心想帮我,莫非这都是老天的安排吗?

见了程哥,程哥说他最近有一大单生意,要去趟上海,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程哥的药品批发总公司在西安,全国很多地方开有药品批零连锁店,抽个把人出来那是分分钟的事,怎么想到要我去呢?管他呢,也懒得想了。
登上飞机,我感到一切都很新鲜,特别是空姐,个个冲我笑,我很纳闷,我怎么就这样有魅力呢?我问程哥,程哥说,想歪了吧,人家是微笑服务。
程哥很健谈,但也没有问我的手是如何受的伤。置身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穿行在朵朵莲花之中,轻啜着葡萄酒,和程哥轻声说些话,我感到很惬意,也觉得很恍惚,我他妈一个三只手,怎么就混上了程哥这样有档次的朋友呢?缘分啦!
西安飞上海不过两个多小时,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出了机场,程哥在上海分公司的负责人来接我们,说哈尔滨过来的客商约定今天下午三点见面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3
十四

我问程哥:对做生意我是一窍不通,下午要我去吗?程哥说当然,这次的生意有点特殊。
见了面我才知道这次的生意怎么个特殊法了:哈尔滨的客户说自己公司的资金吃紧,要程哥发一批价值八千万的药品过去,以前程哥和这个客户是货到款到,货款两讫,一直合作很好,但因为这次涉及的款额太大,又有赊欠,上海分公司的刘总经理不敢作主,就给程哥打电话请示,程哥就亲自飞上海来洽谈。
哈尔滨客户从包里掏出一份清单,推给程哥道:这是药品清单,如果程总信得过我,我们就签单。说完又拿出一份合同递给程哥。
程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看上海的刘总,刘总也是面有难色。
哈尔滨客户说:“程总,我们两家的合作也不是一年二年了,算是老关系了,这次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还望程哥帮我渡过难关。”
程哥又思忖了半晌,终于起身伸出手道:“好!分两次付款,现款一半,4千万,剩下的4千万欠款三个月内付清。合作愉快!”
哈尔滨客商大喜过望,起身握住程哥的手连声说谢。

回到宾馆歇下来,吃晚餐时,我是狼吞虎咽,可程哥却心不在焉,大概是对今天的签约感到不踏实。我说,程哥,要不我帮你查查这个哈尔滨客商的底细?
程哥眼睛一亮:哦,你有办法能查出他的底细?好哇,说说看。
这还真叫人为难的,我所用的办法能说给程哥听?无非是撬门入室,偷扒行窃。我对程哥说:你告诉我他住的地方,我自有办法。
瞅了个空子,我溜进哈尔滨客商的房间,把整个屋子搜了个遍,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程哥很失望,说哈尔滨客商打算明天离开上海,按合同,我要马上发货了。我说,要不这样,程哥明天中午约他吃个饭,算是尽个地主之谊,送送行吧。
程哥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午餐时,哈尔滨客商对程哥百般表示感激之情,频频举杯敬酒,我也回敬了他几杯。可几杯酒下肚,我感到有点晕,失手把酒杯掉在餐桌上,顿时菜汤四溅。我连忙趔趄着绕过去替客人清理油污,然后上了趟洗手间。
送走哈尔滨客人,我和程哥回到宾馆,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程哥说:这上面有一些信息,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程哥摸头不知脑,问:什么信息?
没办法,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对程哥直说:“晚餐时,我给那个哈尔滨客人清理菜汤,乘机取出了他的手机,上卫生间后,把他手机卡上的信息复制到了我的手机上……”
程哥惊诧不已,道:谭航啊谭行,你还有这一手!……那他的手机呢?
“我要他的手机干嘛,不过是用了一下,还给他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没看到?”估计程哥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可这次走了眼。
我比了个手势,玩笑道:“就是这样还给他的!哈哈,程哥没看见?”

程哥似乎不认识我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谭航,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以前的事一言难尽,如果程哥不原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我有点疑惑,又问:“难道丽珍姐没有跟你说起我的过去?”
程哥摇摇头,“她只说你人不错,要我帮帮你,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对她的话,我一向很信的。”
程哥拿起我的手机对我说:“这……有用吗?”
“程哥先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短信息和电话号码等有价值的东西。”
程哥放下手机道:“这总不太好吧,如果哈尔滨客人并没有骗我,那我看这些别人的隐私,就过分了。”
我心里抓狂起来:这个程哥,生意做得好,可人真迂腐,整个一个大傻冒。
程哥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迂腐?呵呵,生意人,迂腐也有迂腐的好,有的迂腐就是诚信,你如果想把生意做大,得牢牢记住这个!”
我暗吃一惊,果然是西北医药批发大王,观察力超强!我心里慨叹道:程哥啦程哥,你就是超人,你和超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你把内裤穿在里面了。

程哥又道:“其实,我和这个哈尔滨客商打了五六年的交道,这个人不错的,虽说这次的生意有点破例,但我考虑到是老客户,如果真能帮他我是非常乐意的,应该不会是骗局,否则那我将会亏大了。既然这手机里有资料,那你就帮我看看。”说完,程哥把手机推了过来。
果然是个骗局!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息出卖了他。我又把这个骗子的电话号码发给老猫,要他迅速查查和这个号码有关联的信息。老猫很快就破译了这个手机号的登陆密码,把相关信息用传真发来了上海。
程哥拿到传真,派人逐一查了这些电话,次日下午刘总经理送来了结果:所有的实事显示,这是个骗局。这个所谓的哈尔滨客商被骗破产,走投无路之下,就想来个骗局嫁接,利用老关系搞诈骗。虽说骗局设计太低劣,但这个哈尔滨客商认准程哥特别看重老关系,一旦程哥草率发货,他就低价迅速抛货给早已经联系好了的下一级销售商,那程哥的4千万就打了水漂!并且这个骗子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所有的退路。
我问程哥,“要报警吗?”
“算了,毕竟有五六年的交情,他也帮我赚了不少钱,噢,刘总经理打个电话把这事点穿,告诉他,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4
十五

六.彩蝶纷飞风依云

回到金蟹镇后,程哥特意请了我和老猫吃了个便饭,当然还有胡依云。席间程哥对我说,他要把金蟹镇的一部分批发生意转给我做。
我望望老猫,又看了看依云,转头对程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资金。”
“那你能凑出多少来?”程哥停下筷子问我。
“哦,不怕程哥好笑,我们其实除了投资到小店子的三十万外,就再也没有一分钱了,我和老猫、还有胡依云都是孤儿,以前是在谭城瞎混,来这里时分文无有,现在能开店子,全托你程哥的关照,否则……”否则,我和老猫就继续混老本行,而最大的可能是混到某天倒栽葱,蹲监狱。

程哥没有作声,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问题。
有人说:人生的成功不在于拿到一副好牌,而是怎样将坏牌打好。我这只臭手一直都是握着一副垃圾牌,但现在我想打一把,打好了,我才能回到谭城,蹂躏乌哥。我把身子往前靠靠,掏心掏肺对程哥说:“程哥,我们在金蟹镇能开个店子,这在谭城或者以前,想都别想,现在程哥你给我机会,我和猫哥还有胡依云都想试试,如果你能赊欠我一些货,那我以后定期还钱,你看……只要程哥支持,我的信心指数能再涨30个百分点!”

呵呵呵,程哥笑道:“你看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不能赊欠药品你,也不是对你没有信心,而是担心这个药品市场,你别看眼下利润诱人,但风险还是很大的,弄不好你的三十万砸了进去……”
我抬头看看老猫,老猫挑挑下巴,言下之意又是听你的。我转向胡依云,胡依云低下头去,大约和老猫的意思一样,也可能是认为她自己没有资金入股,无权说话。
“程哥,赔了不怕,从头再来,只要你敢赊欠给我,我立马就开个批发店。”我要赌一赌,我就不信老天不眷顾我和老猫、胡依云这样的不幸者。

程哥终于点头答应了,并且告诉我,他这次带我去上海,是丽珍说了话,说要练练我,还说我肯定是个可造之材。我靠,我是个可造之材?谁信呢!但老猫是很服我的,胡依云的想法我就猜不透。
送走了程哥和他的手下人,老猫就欢跳了起来,大声宣布:“今天放假一天,全体员工休息!”
“为什么?”我很意外,也感到可笑:一共就五个人,还全体员工,原来熊猫除了烧香还发骚!
“不为什么,我高兴!猫哥我今天要作主,拽一回,你能剁了我!”老猫龇牙咧嘴道。没法,这小人,得志就猖狂,看我不整你!

出了门,我和猫哥还有胡依云并排走在街上,我感到天地宽阔起来,人也神清气爽了不少。
我伸手在老猫的兜里一抄,手里多了张扑克牌,我把牌伸到胡依云的眼前:“胡依云,你看,这就是老猫的扑克!”
牌上是情色画,胡依云见了刹那间羞红了脸,老猫嗷嗷直叫,说我栽赃,踹了我一脚,“你小子败坏了我的名声,我找不到老婆就抢你老婆……猫哥不跟你们玩了,找MM打台球去噢。”说完,跳上马路拦着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剩下我和胡依云,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尴尬。
“胡依云,我们回店子吧,去看看?”胡依云自从来店子帮忙后,就辞了工,搬进店子住了下来。
胡依云点点头,脸上还挂着红晕,很好看。
“谭哥,你以后就叫我依云吧。”
“好啊,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暮色渐渐升起,夜风冷而干燥,胡依云紧紧自己的衣服,缩着头慢慢走。我心里一动,对胡依云说:“依云,你等等,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我赶紧找到一间超市,买来一条淡青色的羊毛围巾,又把包装去掉,揣进怀里。
转过街角,我看见胡依云正在东张西望,我偷偷摸了过去,“嗨,我在这里!”
依云吓了一跳,看见是我,又窃窃笑了起来。
“依云,闭上眼睛!”依云呼吸很乱,眼睛先是像一只跳跃的小鹿,后又迟疑了片刻,终于轻轻闭上。
我把围巾裹在依云的头上,把她扮成一个典型的西北少女,端详起来,那秀气的眉眼,那清丽的俏脸,那挺直小巧的鼻梁,都很美,可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这一刻,我给自己下了个判断:我不是色狼,我是色盲。

依云睁开眼,看见这漂亮的围巾,眼泪静静流了下来,轻轻叫声“谭哥”,然后扑入我怀中。我对着依云的耳朵动情地说:我们都要学会自己疼自己!
依云的肩膀抽动起来,眼泪和哭泣铺天盖地爆发出来,似乎是积累了一辈子的苦涩和孤独,都在此刻倾泻而出……想起蛾子、阿杜、老猫,还有下落不明的猴三,我们曾经都像野狗一样,胆怯地瑟缩在城市边缘,任人欺凌打骂……我的眼泪滑落出来,沾在依云的围巾上……
“依云,别哭了,以后我们就是亲人,相依为命的亲人,猫哥是,阿杜是,蛾子是,你是,猴三哥也是,小猪小狗都是。”我想:尽管把这些空洞的话撒进风中,我们不会因此感到温暖,但一定能使我们更加坚强,而我们只能选择在坚强中成长。
把依云送回了店子,我回家睡了。这一夜,我没有失眠,也没有做梦,睡得出奇的安稳香甜。

忙碌了一个星期,挂牌为“健民医药批发店”的小公司终于开张了。我没有把规模做大,没有资金不说,也不便做大,因为这是金蟹镇,40公里之外就是西安,这一带的医药老虎是程哥,万一把规模做大了,发展起来,岂不是跟程哥抢生意?这种有“过河拆桥”之嫌的做法,我绝对不沾边。
老猫也问过我为什么,我说:金蟹镇只是一个点,而我的目标是三点式!老猫撇撇嘴,沮丧地走了。我追问道:怎么了?老猫头也不回说:我自卑!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4
十六

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的小公司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多名员工,进货发货,宣传托运,策划理财,开拓销售市场,等等,忙得大家不亦乐乎——可忙的是钱啦。从依云关切的眼神中,我看见自己日益消瘦起来,175cm的个子,净重才110斤,但我觉得值。
老猫对我说:谭航老弟,悠着点,累成了废人,看见美女就只能流口水了。
“你懂个屁,现在是关键,翻身就靠这个起点!”
依云对我说:谭哥休息吧,我来,看你累的,都成瘦猴了。
“我没事,我还不到二十岁,等以后闲了我就饱吃酣睡横长肉,不催肥成250绝不收兵!”

有财力雄厚的供货商程哥支持,我又摸爬滚打跑出了稳定的销售客户群,我们的小店渐渐有了起色,不到半年,已经能够在进货时付款一半了。我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一年以后,我们就必须扩大规模,不然手里握住闲钱却不能投资盈利,也很难受,但除了金蟹镇外,陕西的其它地方我是决心不沾边的。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向外发展。
当我把这个想法说给老猫和依云听时,他们一致说“算了,能养活自己就行”。切,蜻蜓焉知麻雀之志哉!我的理想很粗壮的。

有了这个想法,我的干劲更足了。有一天程哥打来电话,说建议我去捐点款。哦,我恍然:西北今年大旱灾,捐点钱是应该的。我答应了,也顺便做个宣传:捐赠单位是“金蟹镇健民医药批发公司”,总经理“流浪猫”,捐款10万。我们的店子也从此更名。
对捐款一事,老猫没有异议,他的生活目标是“吃饱、上网、泡妞”,现在这些都达到了,其他的他都听我的。而依云说得更离谱:以后挣多了钱,我们还捐。哈,这个傻阿妹,她以为挣钱像放屁那么容易!但她心地倒是很善良,这个我喜欢!喜欢?那蛾子呢?我迷茫了。

这天我和依云正在办公室对帐,蛾子打来了电话,说谭哥现在很受重用,她很担心。我听了着急,连忙说:“那你和阿杜都过来吧,我们这边正缺人手。”
“阿杜不会过来的,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也曾劝过他,可他说他欠乌哥的人情,要还完了帐再走人,他不走,我更加不能走,我在,多少能说说他……”
我举着话筒,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哦,阿杜还算听我的,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只是一个人时感到很闷,心里发慌,想跟人说说……”
我仿佛听见了电话那端蛾子的哭泣,但我却无能为力。回谭城当面劝劝杜哥,可乌维角能放过我?不回去心里又不安,烦死了!
听着电话里传出一串忙音,我焦躁地起身走来走去,心中是越想越恨,恨我自己,更恨乌维角这个王八杂毛!
依云小心问我:怎么了?
我猛地扯断键盘,狠狠砸在地上,吼道:“我的事,不要你管!”说完又乱踢桌椅,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时,我后悔死了!我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依云呢?这与她有什么相干!可这时办公室里已经看不到依云的影子了。难道依云吓坏了跑了?……如果是跑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如何心安!依云和我一样,也是个孤苦无依的人啦!想到这里,我额上流下冷汗,又颓然疲惫,这世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
我跑下楼去,问值班人,回答是依云刚刚离去。她会上哪儿去呢?我只能回到以前的药品零售店,因为这店子已经改作了我们的住处。

到了依云的房门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敲门叫依云,没人应声。“走了,她走了!是你气走的!”一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我无力地靠着墙壁,又缓缓落下,跌坐在地上。
依云的门开了,我起身冲进房去,看见依云坐在床头,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枕边露出一角羊毛围巾的淡青色。
我抱住依云,不让她挣脱:“依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挽回我的过错,只能这样喃喃低语。

“你心情不好,我没有怪你……”依云的嘴被我的胸膛堵住,发出的声音很闷很可笑。
我放开依云,看着她的眼睛:“真的没有怪我?我谭航发誓,我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
依云向后退开一点,扯抻被我拥皱的衣服,眼睛躲了开去:“不要你发誓,你得答应我,以后做事不要太拼命,会累坏自己的。”
我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微微低着头的依云,依云的脸慢慢变样,变成灿烂的笑脸,娇艳动人,眼睛里闪动着火焰,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桃花,我慢慢伏上身去,亲吻玫瑰红唇……我忽然抖动一下,眼前的人不是蛾子,是依云,但依云的眼睛里分明飘动着火,又似蕴含着澄澈而温柔的水花,仿佛一触即落……

我艰难地走出了依云的房间,一路告诫自己:我宁可和老猫看完AV后躺回自己的床上打手枪,也不能伤害依云,我的心中已经装满了恨,我怎么能牵连她呢!
街上刮着冷风,我渐渐从迷茫中醒来,又随后陷入到更大的迷茫:我是怎么了?如果说我对蛾子的感情有恋母情结,那对依云的感情呢?是把她当成小妹还是女儿了?我到底爱的是哪一个?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年轻,我才无法回答我自己吧。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1 09:55
十七

公司的事有程哥的指点,做得很顺。想稳妥一些,我又留在金蟹镇搞了半年,老猫也慢慢掌握了一些生意上的窍门,也能老老实实吃饭做事,大家都不像起初那样忙了。但手里捏着闲钱,对一些主动找上门来的大生意,我们却不能做,心里憋屈。一来二去,我的心又动了。

窗外的北风呼啸而去,西北的春天来了。河边的垂柳却已露出了鹅黄的嫩芽,零星的绿色透过枯草和落叶破土而出,马路两边和公园里的迎春花在暖阳下肆意开放,似乎在尽情释放漫长冬季里被缚的激情。
这天午饭后,我扬扬手里的机票,对老猫和依云说:“你们好好做生意,我去趟广州。”
猫哥看看依云,又摆着头看我:“我说谭航老弟,有病啦你?这生意做得顺溜溜的,你去广州干嘛?”
“哟,哟,瞧你那恐龙蛋蛋眼睛,瞪那么大干嘛?我不是去观光,是做事,做正事,你懂吗?”
“我懂个屁!你要走也行,你和依云结了婚我就答应你。”老猫说着把依云拉过来推向我。
依云满脸通红,气得踢了老猫一脚:“猫哥就欺负我,谭哥是做正经事,你瞎说什么!”说完,嗲哼一声,走了。

猫哥一拍自己的肥脑袋,道:“好好好,就我多事,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滚!”
对付老猫,我有的是办法,看左右没人注意,我掏出一本画册递给猫哥:“给,新出炉的,这可是钻天打洞搞来的,高品位,高画质,高煽情,人家现在是拍都拍不赢了哦。”
老猫接过去一看,嗷了几声:“我靠!舒那个淇,这娘们儿,太正点了!好,算你有心,一个人出门小心点!”然后又惭愧地笑笑,迟疑着问:“……她现在还能拍?”。我笑喷: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来,可见猫哥是个猪脑壳!
人各有志,对舒那个淇我一向兴趣不大,我对韩国宋美女有点意思,可惜看不到她的好画,但现在我更大的意思是广州。

一脚踏上广州的热土,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一只走出森林的猿猴,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该如何着手?先吃饱喝足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吧。
上了车,找酒店。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随便找个住的地方。司机把我拉到广州白云宾馆。进去一打听,最便宜的住房也要四五百。我靠,我可不是来享受的,另找地方吧。
找了个二星级的住处:广州华新大酒店。140元的今日满房,200元还算不错,住了下来。
拎着旅行包我上到6楼,走道间迎面遇上一个人。这人衣着很普通,手里提个帆布包。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突然打个颤,咦,这人好熟!是谁?我进了房间,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人。

开了312房间的门,屋里有点暗,我打开灯,眼前一亮,随之脑子里白光一闪,哦,是这个王八蛋——金蟹镇公安局副局长汪某,他来广州干啥?准没好事。但我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么多干嘛,再说哪个国家没有杀人越货走私贩毒的,中国不例外,广州也如此。
躺了小半会儿,想吃点东西,进餐厅坐下四下看看,真他娘狭路相逢,汪大人也在!汪某一个人慢慢吃着东西,一双眼睛也没闲着。我心里痒痒,得想办法玩玩这个家伙。
拿定主意,我起身走了过去,故作惊讶道:“呵,他乡遇故知,真是运气!老张,什么时候来的广州?……哈哈,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吧,我是谭航啊!”

汪某停下筷子,盯着我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记不起来,谭航是谁?”
我靠,能记起来,那我麻烦就大了!我先刺刺他看,“果然是贵人没记性……侍应生,把菜端过来,我和我哥喝两盅。”侍应生把我点的菜端了过来摆好,退下去了。我伸过头去低声说:“你不就是那个武汉的人贩子老张吗?”
汪某面无表情,淡然道:“呵呵,估计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老张,更不是人贩子。”
“哈哈哈,还说不是人贩子,那奥特曼、蜡笔小新、流川风、柯南,连国宝大熊猫、白鳍豚、山地猕猴,哪一样你不敢贩?……哦,玩具生意做得怎么样?”我说出这些话后,估计汪某认为我是疯子。
汪某想了老半晌,哦了一声:“你是说做玩具生意的老张?”
“对对对!唉,你终于记起来了,好,来来来,我们干一杯,为了我们的偶遇……”

“我不是老张,也不做玩具生意,不过是路过广州。”汪某招招手,结账走掉了。
郁闷,太他妈郁闷,不好玩。我乏味地吃完饭,回房躺在床上胡乱琢磨,想起这次出门时掐出的一首诗来:
银地无尘金菊开,
紫梨红枣堕莓苔。
一泓秋水一轮月,
今夜故人来不来。

这汪某能算是我的“故人”,他可是个坏种哦。
吱吱吱,有人在开门。不会吧,二星级酒店的服务素质真是太差劲了,不敲门就开门……不对,这是高手在开门,不是用钥匙。管他呢,老子又没犯事,连捉奸在床都不是,怕个球哦。
门开了,进来一个瘦高个年轻男子,脸孔黑瘦,一副猴相,两只眼睛却精光闪闪。
“你是谁?走错了……”
“不认识我了?谭航兄弟!我是猴三啦!”来人有些激动。
我晕!我再靠!这世界真是神奇!
作者: 宋伟    时间: 2008-6-12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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